第48章 寒潮
“怎么會沒想到”
輕輕的醒悟聲回蕩在冰封的石洞中。
五個人圍成一圈烤火,每個人都濕漉漉的,凍得面目青紫,哆嗦不已。
上半天,大家還在逃避火海,哪知下半天,就進入寒冬臘月,乃至于年紀輕輕,就被迫領悟世事無常。
“戊藏戌辛丁,唯獨沒有水,暗河不應該存在,它就是過來探哨的!
良疇問:“長山,它是指誰?”
長山抬起眼皮,“按照咱們術數課上所學的地支藏干推測,戌地沒有水,也就是沒有河,帶有水的四地,只有辰和丑,在這兒我們見到的每一條河,都是辰地入侵過來的。”
“為什么不是丑地?”良疇跟怪胎三人組一樣,掉在戌地,張勝男撿到他之前,他已餓了好幾天,根本沒走遠,更別說走出戌地去往別處,其他幾個地方也是從他們嘴里才聽說的,自然不了解實際情況。
“因為辰地和戌地相接。”陶玉回答。
“它們不僅相接,而且辰還在吞并戌!遍L山遞出薄石板給大家看他的推演。
上面四塊圓形圖案,分別寫著辰、戌、丑、未。
“辰戌交戰,實際是背后的水火交戰,辰把戌吞并掉,等于把火的排頭兵打掉。”
“那會對我們造成什么影響?”
長山神色蕭然,“我們的家鄉,都在經歷不同程度的旱災,這就是一連三年太歲都是極旺的火土緣故,今年戊戌已到尾聲,明年己亥,很快就要向極旺的金水轉變,屆時水就會占上風,火就會式微,洪水、雪災是避免不了的,極陰極穢之時,說不定還會有妖邪肆行,這都是天命轉換的結果。”
所有人越聽心越沉,卻又抑制不住好奇。
“長山,聽說你占術很準,干脆起一卦看看,咱們之后的路當如何?”
長山搖搖頭,“不了。”
被追問,長山無法推拒,才答:“目前為止,我起的每一個課,都很壞!
“那還是算了!
眾人縮回好奇的脖子,在逼人寒氣中打了個哆嗦。
在他們身側,洞口大開,一眼就能望見外面的冰天凍土。
這已經夠壞了,不再需要更壞的消息了。
“祭祖祈雨時,戊修就說過,一味地求雨是不對的!遍L山提起了過去。
眾人沉默。
他們的家鄉,十地九旱,當時從干旱之地逃出來的他們很難理解,為什么有向上天祈福的機會,卻不去祈雨?田地干旱,顆粒無收,人都快死沒了,風調雨順根本救不了急,雨才能救,只有雨,而且越大越好,如今,他們的祈求可能開始靈驗了,卻無人感到高興,只有打從腳底板升起的冷意。
人的短視,是多么的可怕,然而在俗世之中掙扎,又有幾人能擺脫掉?
歇息夠了,他們需要即刻出發,沒人再有異議。
冰雪之地和紅石之地一樣,不適合生靈生活,當人們好不容易適應了酷熱,一朝回到寒冷,就會另生恐懼,只能繼續遷徙。
臨走前,張勝男帶走了洞中那簇火,那是無薪之火,她用土氣結界將它從外面帶回,作為戰利品小心翼翼收入懷里。
長山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神情五味雜陳,待她將火苗收了,才道:“它隨時都可能熄滅,你要用自身氣訣養著它才行!
言下之意,會消耗她。
陶玉替她答了:“她就喜歡收集些沒用的東西啦。”
呂木靈在洞外催促大家上路,呂大小姐因為怕水,破天荒地沖前鋒。
長山墜在隊伍后面,忽然道:“你還收集了什么?”
張勝男立即停下,拿出一只眼熟的葫蘆,故作神秘地給他覷了一眼,迅速收回囊中。
“猜猜這是什么?”
什么都沒看到也沒嗅到的長山:“”
就在要出洞的瞬間,他忽然快了一步,越過了她,搶先出去。
“重水。”
察覺到她傻愣在洞里,長山心情大放異彩。
兩塊巨石森然聳立,細長的甬道看不見盡頭。
一場火潮,獸群只剩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還在支撐,但不妨礙它們固執地朝一個方向前行,幾個小孩緊隨其后。
獸群陸陸續續進入一線天,其他人也當做尋常巨石甬道,紛紛跨下玉犀兕走進去,只有長山定在后面,半天沒有挪動步子。
“長山?”他的同伴已經邁入天塹一小節,回頭喚他。
長山不為所動,面對著高聳入云的巨石,內心翻涌有多劇烈,只有他自己知道。
木氣陣營就是覆滅在這條甬道的里外,也許里面還存在著他們的尸身。
如今看來,當初被追得窮途末路的,不是寒潮,而是火海。
他還怕嗎?
怕。
但是身邊的同伴今非昔比,張勝男比宋高杰強太多,連帶著他,也非昨日吳下阿蒙了。
這條甬道,就是他揮別過去的關卡。
男孩目光變得堅毅,微抖著蒼白嘴唇,回應聲穿過風雪,身影闊步向前,走向他的新同伴——
“來了!”
“路在變窄!绷籍犝f。
他是最后一個發現的,所以并沒有得到其他人的回應,他們早就有了各自的應對。
長山撐起旋轉的水氣訣法界,替眾人排開遮擋視線的風雪,呂木靈和陶玉驅趕玉犀兕,想以玉犀兕為鞭,催動獸群的步伐加快,但顯然前方發生了堵塞,她們腳步越來越慢。
倒是一向急行軍的張勝男,磨磨蹭蹭捱在最后。
“嗚嗷!”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叫喚,來自她一個回馬槍扯住尾巴的多毛獸。
張勝男在大貍貓身上拔掉不少毛,還拿無薪之火點燃了它的尾巴,當她一放手,那大貓四腳都跑出旋風,天上地下都是它逃竄的身影,慘叫聲驚天動地,風雪都為之抖了三抖。
大貍貓鉆入獸群后,就像水進了油鍋引起一陣沸騰,陶玉反應慢了一步,差點給一只蹄子尥飛。
被大貍貓這么一鬧,很快堵塞的獸群開始流動,那些疲勞的野獸脫離原地打轉的迷陣,吭哧吭哧繼續前行。
到了某個時刻,明顯的向下傾斜感降臨甬道。
長山全身進入備戰狀態,水氣訣法界內增加了金氣訣法界,同時提醒每個人召出屬于自己的保護法界。
“快到出口了。”他說。
大家已經走了兩個多時辰,還不見出口,早就不耐煩,走過這條甬道的長山這么一說,大家精神為之振奮,個個摩拳擦掌。
長山放慢腳步,等到張勝男跟上,才低聲道:“師姐,可能得做好出不去的準備!
張勝男一根一根拔掉身上的貓毛,優哉游哉,成竹于胸的樣子。
長山便放了心,繼續道:“我撒謊了,其實我們才走到一半,出口快關閉了,我那么說是不想讓他們擔心按這速度,除非我們能飛,不然出口關閉前,我們會被困住!
“困住”兩個字落音了許久,張勝男才抬起頭,凍出兩管鼻水的臉呆呆望著長山,毫無預兆地,她抬起就是一腳踢過來。
眼疾手快躲過一腳的長山:“”
敢情她是凍傻了,反應慢半拍嗎?!
張勝男抬頭看上方,高聳的巨石壁覆蓋厚厚的冰雪,光不留丟,螞蟻爬上面都打滑。
“沒用的,你的鉤索掛不住冰層,爬不了山。”
張勝男瞪了一眼看破她心思的長山。
長山摸摸鼻子,“我倒有一個辦法。”
騰云駕霧的法陣,最重要的是水氣訣的駕馭。
為了短時間里收集盡可能多的水氣,眾人不得不撤開各自的保護法界,風雪撲面而來,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他們要逃出,雪霧顆粒大得驚人,群魔亂舞般打得他們睜不開眼,人也搖搖晃晃。
幸好有三個修土氣訣的人在此,聯手結了一座土氣保護法界,如防風罩懸在眾人頭頂,就等長山的水氣法陣發動。
長山原本心里也沒底,但四周風雪突然變緩,如塵埃沉落,同時空間里水氣涌動,充沛得人處于其中,都有擠壓感。
不愧是吞并了火庫的水庫之辰,就這么眨眼功夫聚集到的水氣,媲美從前在十釋山泉眼頂上收集整整十日的量!
“落!”
長山令下,土氣法界猛然下落,罩住虛空八方。
白霧充斥法陣,眨眼功夫,白霧撐滿界壁。
自信停留在長山臉上還未消散,倏然凝固成驚慌。
土氣法界就這么被急劇膨脹的水氣脹裂,所有人被彈飛,然后落入一片柔軟之中,眾人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身處柔軟的棉花里。
他們歡呼起來,“我們坐在云上面了!”
長山拍著屁股下結實又柔軟的大白云,感慨:“水浪滔滔,以土賦形,我總算明白這騰云駕霧的法陣,從前為何難以成功了。”
眾人看著他,那些面孔或微笑或激動抑或又木訥,但都是他親愛的伙伴的面孔。
土雖卑賤,但沒有土氣訣相幫,其他四氣也難為人所用。
長山朝他們拱手一拜。
白霧越升越高,成了貨真價實的云團,從上面俯瞰下去,果真見到甬道越來越窄,再往前,獸群還沒走到的地方,已經窄到僅夠容納一個身位,再過不久,那兒將一個身位都不容許通過,它們都會被活生生壓扁在里面。
云上的人看得提心吊膽,唏噓不已,但他們處境也沒好到哪去,他們得趕在石壁合攏之前飛出去,不慌不忙升騰的云團,離石壁頂端還有很遠一段距離。
“哎喲——”
隨著一聲慘叫,呂木靈毫無預兆地掉了下去。
靜了會兒,可能是好不容易得來的和諧被打破,云團上首先爆出的怒吼,竟來自平日里鮮少站邊的陶玉。
“你推她下去干什么?!”陶玉指著張勝男。
始作俑者僅僅挑了挑眉,笑嘻嘻地趴在云團上往下看,一副欣賞杰作的樣子。
云團配合地低下去,以方便人向下逡巡。
掉入獸群的呂木靈半天沒有蹤影,云團上罵成一片,也不知哪句惹了小霸王,優哉游哉的她乍然回頭,唬自己的好友。
“再不閉嘴,我把你也扔下去!
這人兇起來,是連自己人都不認的。
陶玉立即收聲。
至于良疇,那眼刀僅僅掃過他,好像都不屑與之說話。
良疇氣得滿臉通紅,“下去就下去,又不是你的法陣!闭f完就要往下跳。
一直沉默的長山拉住他,他不領情,連著長山一起罵:“放手,我可不像你,我忍不了!
長山臉上紅白一陣,卻沒放手,“我怎么”
“長山,但凡你像個男人一點,我也看得起你,和我一起下去,躲這母老虎后面沒用。”
長山聽得面赤耳熱,抬高聲音:“你能不能往下看?”
眾人視線順勢往下,很快集中到那躍出獸群的身影上,那身影施展出漂亮的蜻蜓點水功夫,腳尖點過一塊塊獸脊,不僅和奔跑的獸群同時移動,更是竄到獸群的半腰處——不正是慣常扮嬌弱的呂木靈嗎?
“疾風咒。”長山見眾人傻傻的,一時轉不過彎,內心不由得嘆了口氣,提醒眾人注意看呂木靈腳下。
“石意師父說她有武學天賦,今日算是見識了。”
眾人一下子回憶起和那個高大男人的相處時光。
比起教授法術,周石意更注重弟子們的拳腳功夫,常常和弟子在校場比試,互相打趣,不分長幼,興致高到極致,他就繞著校場一圈圈跑,讓弟子們來抓他,誰抓住就能任意提要求,給孩童們騎馬肩都可以。
但往往弟子跑到眼睛綠油油,全身脫力,也摸不到他一塊衣角,即便會了一點法術之后,也來不及禁錮這位大頑童似的師長,像泥鰍一樣被他溜掉。
他自豪地告知弟子們,疾風咒是他獨創法術,與五氣相通,無人能夠模仿,但他可以教授給在這兒的每一個學生。
到頭來,這個男人還是被心魔所困囿,沒有跑出來。
憶起故人,令人眼睛泛潮,特別見那相似的奔跑影子,起了和之前大貍貓一樣的作用,獸群不自覺跟著她的方向流動成一條順滑的線,得以快速通過甬道,而不是身體互相撞擊,踩踏弱小同類。
周石意也想不到,繼承他絕學的,會是一名大家閨秀模樣的女弟子吧?
長山覷了眼上方,心頭一橫,往上飛是來不及了,不如賭一把,跟著沖出去。遂下降云團,急速從獸群頭頂掠過。
“呂二狗!”
氣喘吁吁的呂木靈抬頭,就見同伴從云團上降下援手,而那名同伴正是推她下去的張勝男,此刻正一臉壞笑地從云團上伸出手臂。
呂木靈委屈巴巴地撇嘴,最終還是沒有伸手,而是騎著那狂奔的頭獸,口中呼喝了聲,腳下使勁夾住獸腹,不知不覺完成了她在兵器鑒賞中所創的御獸之法,頭獸的毛發飛揚,尖端泛起紅色火花,快如疾風擦過甬道,一口氣闖了出去。
在她身后,數十頭野獸也闖了出去,但更后面的獸群,也是絕大多數野獸,卻離頭部集團距離太遠,注定在冰壁夾攏前功虧一簣。
可能知道冰壁即將閉合,獸群竭力狂奔,帶起的風成為最后一把助力,在長山氣脈即將衰竭前,反而加速將云團推向出口。
快要飛出去的那一刻,眾人眼前射入敞亮的光,那屬于開闊地帶的尋常光竟讓他們睜不開眼。
一片白光之中,他們中忽然有一個人由蹲姿變為直立,昂首的云翳剪影遮擋視線,未打一聲招呼,那身影縱身跳下云團。
白云悠悠觸地,沒過一會兒,又返回天上。
兩塊巨石閉攏成聳入天際的怪異石碑,云團在附近流連不去,。
“剛剛跳下去了?”云上傳來陶玉的疑惑聲。
良疇正在點數,數來數去,在場都只有三個人,被風雪吹白的臉剎那間化作慘白。
“嗯!遍L山回答。
陶玉忽然道:“要是陳柯在,她準會把陳柯踢下去!
難怪陳柯要逃走,長山心里想。
不過陶玉的意思他懂——
“我比不上陳柯!彼谷坏溃窒褡匝宰哉Z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陶玉啞口無言。
只有良疇還算正常,“怎么還說起自己的不是來了?明明是她自己跳下去——她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但無人回答良疇,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一樣只能閉上嘴。
三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許是在整理那麻木冰凍的思緒,不想去面對茫茫前路,又或許是那天塹閉合后,并非靜止不動了,而是一直簌簌抖動,不斷有冰塵掉落,像是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
“那里面好像還有人,是她嗎?”長山問。
陶玉和良疇望向巍峨聳立的巨石,曾經的開口已經嚴絲合縫地閉攏,蠅蟲都飛不出來一只。
“應該不可能了!绷籍犩馈
陶玉繼續沉默。
但很快,他們發現長山沒有胡言亂語。
石碑在震蕩,不斷有石頭滾落下來,每個人都揉了揉眼,確定是否眼花,耳畔卻突然炸開如雷響的轟鳴聲,他們如夢初醒,駕著云團飛速后退。
石碑底部飛出數團巨冰,厚冰攜裹著大石頭,每一塊飛出老遠,有一塊險險地與云團邊擦過,落地就砸出大坑洞,要是人還在地面,止不定就被砸成又一個何桓。
一個大豁口驟然出現在石碑底部,風雪霜塵彌漫,塵埃嗆人,豁口深處突然闖出幾匹狂暴的獸影,前腳踩后腳,踉蹌了幾步,顯然也對突然開闊起來的前路感到迷惑,適應了好一會兒,突然挑蹶子沒命狂奔。
一條浩浩湯湯的野獸隊伍噴涌而出,擴散在廣闊大地,像無數條細流消入遠方平原的灰霧之中。
原本隨大流的一頭玉犀兕中途停下來,小心拐出隊伍,返身逆行,獸背上坐著的人肩頭還扒著一只后肢直立的大貍貓,一人一貓同時抬頭,望向天上,叫那三個還在焦急尋覓巨石后的同伴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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