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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聲音


“哎,你的玉犀兕跑了。”陶玉沖絕塵而去的坐騎喊,最后一頭玉犀兕沒了,大家又回到自力走路的狀態,就像從沒擁有過坐騎,她感到痛心疾首。

        獸群的尾巴消失在前方灰霧之中,那也是他們即將去的地方。

        張勝男卻毫不在乎,搖頭晃腦,訴說著自己適才在甬道里干了什么,“我還想著一把火點了,把它們通通做成真膠,不過那火,氣性太大,放出去就往冰窩子里鉆,很不聽話,差點把我炸沒了。”

        “幸好我跑得快。”

        救了成百上千的生靈,該是上善若水的壯舉,卻被她道出發自這等險惡用心,還是那般得意的口氣,和她并肩而行的同伴表情非常復雜,有害怕,有不敢相信,有魂不守舍。

        張勝男哈哈大笑,各拍了肩膀,還摸了陶玉的頭。

        長山被拍得肩頭微顫,默默轉過身去,握起拳頭咬住,逼回眼角的淚光,才緩緩舒了口氣。

        嚇死他了!

        幸好人還活著

        一轉頭,正好看到張勝男用手在脖子上摸來摸去,抓到了什么,放在指頭上湊到眼前。

        長山的視線從她肩頭和下頜的縫隙穿過去,能看見那是只黑色的螞蟻在她指尖上扭動,正以為這微末生靈就要被捏死,她卻彎下腰,食指杵地,讓它順溜爬走。

        長山鼻頭抽動,剛憋回去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張勝男似有察覺,回頭,直像看西洋鏡一樣盯著他不停眼。

        長山心中升起不好預感。

        果真,她嘴一張,就蹦出:“羞羞臉,吊貓尿。”

        愚昧!粗俗!沒眼力見的莽夫!

        “我沒哭,我只是沒控制好自己。”長山否認,裝著坦然的樣子,捉袖狀若無事地擦臉,窄袖那一丁點布料被他書生習慣扯得又松又垮,都快成了琵琶袖,嘴上也沒停。

        “你呢?明明是做好事,為何要說得那么難聽?”

        她愣愣偏頭,“做好事?我嗎?”

        “你就裝傻。”論辯才,張勝男自然不是長山的對手,他的聲音底氣很足,語調不疾不徐,扮演著無形的利刃,無聲無息剖開那些晦澀之物,讓它們昭白于天下,讓陽光□□裸地照曬,證實那自認為顛撲不破的樸素之觀——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惡人。

        “推呂木靈下去,是為令她發揮她的用處吧?不然以她性格,等她主動自救,可能命都沒了。若你想要真膠,應該是自己先跳下去,而不是先讓呂木靈先下去開路,放跑它們。”

        隨后又自嘲地笑,“何止她,我們每個人都一樣,都不會自救,全賴你運作,今日就算升不起那騰云駕霧的,料想你也能帶我們出去的。”

        張勝男就不說話了,兩眼彎起,要笑不笑,仔細一看,那內里藏的是得意,是一場敲詐,是在催促他:會說你就多說點。

        無恥。長山暗罵。

        這時旁邊傳來驚叫喚,原來陶玉和良疇對那據說炸了甬道出口的大氣性主兒萬分好奇,仗著有土氣訣法界隔絕,將那無薪之火玩弄手中,卻是一個燙了手,一個燒穿了衣服。

        豆丁火掉在地上,眼看就快熄滅,張勝男一把將它攏回懷里。

        “我的乖乖,難怪看著這么小一團,能把冰山給炸出個大洞,性子太烈了。”良疇甩著燙傷的手,咂舌不已。

        “壞東西,還指望它燒好飯,這么不聽話。”衣服破洞的陶玉作勢要去拍熄它,被張勝男轉身避開。

        “我跟你說真的,這家伙太燙了,很容易就燒破法界,到時候把你心口燒出個大窟窿,你別又說沒提醒你。”

        二人轉來轉去,像小孩一樣扭纏。

        長山瞇起眼睛,這才下細查看那團炸了甬道的無薪之火,就這么小點,被張勝男從退潮火海帶回來,卻成為插入敵方心臟的奸細,爆發出巨大威力,他的眉目逐漸出現了然之色。

        “是得小心,它可是先天真火。”

        長山的話一出,大家目光就集中過來。

        他立馬找到自己的主場,振作精神,手并兩指朝向那團下方空悠悠猶如漂浮在天上的鬼火,他體內的金水氣訣天生與火對立,自然絲毫不想觸碰,還后退了兩步。

        “但凡集先天之氣不依托他物憑空而生,是為真五行。水也是先天真水,但是辰地藏干發出的真水,雜駁渾濁,而那真火,沒料錯應是來自戌地之外的火海,火海之中別無他物,萬物以清且純為貴,那火自然更勝一籌。”

        他停頓,“可惜掰不過天運,給打得落花飄零,四分五裂,讓師姐得了這么一片。”

        便解釋了水火前哨戰,紅石之地戌地為何還是被寒冰之地辰地吞并的緣由。

        但并不妨礙張勝男捧著那團無薪之火直喚“寶貝”,死也不肯松手,守財奴的面目暴露無遺。

        在甬道里折騰了一番,也撒野了一番,它如今在張勝男眼里,像個小可憐兒,只有豆丁那么大,格外需要呵護,張勝男喜滋滋地將它重新收入懷里,還喚了它個人名——“飄零”。

        重新出發,前途未知,還有一個人下落不明,但并不影響一行人充滿士氣。

        長山回頭,眺望石碑,明明還沒走遠,那石碑就如同隔起一條起霧的大河,變得渺茫不可見。

        “走啊,長山,還看什么?”

        “好。”卻是難掩疑色,“你們覺不覺得,它像是——”

        其他人駐足,等著他下半句。

        他卻搖搖頭,“是我多想了。”

        話里有惋惜之意。

        他竟然生出天塹通道在目視他們前行的錯覺。

        先前還沒進入,存有一絲絲僥幸,穿過來時的甬道,再出來,會不會回到十釋山?這些天的經歷,就會發現是一場夢?

        然而大小周天七七四十九轉,大千世界里里外外三千又三千,甬道內外早就面目全非,從而證實這兒時刻處在變化之中,他所期盼不過是鏡花水月,白日發夢,卻難有夢醒之感,反對那無差別考驗任何來人的天塹甬道,生出難舍之心,它似乎成了一面記號,遠離了它,就仿佛拋下了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難以回首的,是拋卻的塵緣。

        過了天塹,擺在他們面前,肉眼可見又是一輪新挑戰。

        獸群尾巴消失進那片看不清前方的迷霧里,但人的五感不比野獸,對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本能地感到害怕,沒走幾步,忽然有人大聲說話,聲音從遠處傳來,把所有人嚇得原地一激靈。

        四看,除了同伴身影,并無他人,幾個小孩便知那聲音并非彼此嘴里發出。

        這兒有其他人?

        十釋山常年封山,能進來這兒,除了十釋山弟子,不會有其他人選。

        很快又出現一個聲音,如泣如訴,又帶著狠辣,倒是聽得很清楚——

        “師兄,你敢負我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眾人不禁快走了幾步,又怕又想見一見這痛斥負心漢的女子真面目,特別是張勝男和陶玉這兩個市井長大的,一聽到有熱鬧可圖,爭先恐后往聲音所在方向跑,還不忘各含一片真膠在嘴里,以免受傷中毒。

        然而那位師姐的聲音還沒響起,驀地側邊又炸開另一個中氣十足的男音——

        “卿雖乘車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車揖,卿雖步行我乘馬,他日相逢為卿下。”

        這聲音乍一聽,還以為是戊修,只不過比戊修年輕,更為清朗,幾名弟子都愣了,只有長山繼續往前走。

        “不是戊修。”他說。

        音乃金氣催生,他修金氣訣的,很快就分辨出這些聲音并非附近之人發出,而是一種飄蕩在天上的“金氣”。

        仿佛為了映證他的判斷,此后各種聲音輪番登場,老的,年輕的,男的,女的,高興的,悲憤的,遺憾的,訣別的,都帶有一種鐘鳴敲響的力量,不斷回蕩在每個人耳畔,猶如戲臺子一樣熱鬧,眾人穿行其中,如夢似幻。

        “我父性狂,狂到吞山河,日月變,一念心魔生,一念寂靜滅。”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長山不知不覺成了領頭人,腳下時行時頓,尋音辨別方向。

        他時而跟同伴解釋那些傾訴著悲歡離合的聲音,時而沉默,陷入思考。

        可能是所修氣訣的隔離,其他人并沒有被他安撫到,他們更多的是害怕,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張勝男都拿出短刀匕首,橫在胸口,應對突變。

        她把長山拉住,撥往身后,長山卻繞開她,追隨一個聲音開始轉到別的方向。

        良疇在身后發出細細的聲音,生怕驚擾了那些古怪:“長山,你來過這里嗎?”

        “沒來過。”

        “那你還一直往前走?這兒一個人影都沒有,這些聲音像是鬼”

        長山搖搖頭,“他們在為我們指路。”

        “指路?我怎么沒聽到他們說該怎么走,師姐們,你們聽到了嗎?”

        都是否認的回答。

        長山此時無暇解釋,他耳朵、腦子全是那些聲音,它們比戲本子上的人說的話還充滿感情,聽上去那么真切,絲毫不管別人會如何看如何想,只管直抒胸臆,好像這一刻心中那些話滿溢到不得不出聲吶喊,所以那些聲音才具有震撼的力量,他全身早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都快要流淚,但他不能讓別人看見自己失態,忍得十分辛苦。

        “我聽得出,他們沒有惡意。”

        這時一個女人沙啞地喚:“長山,長山。”

        回他茫然頭,眼角微紅,卻看見幾步外的同伴們都莫名其妙地注視他。

        不是他們。

        下一刻,那個聲音十分悲涼地低喃:“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如果說前面那些聲音,是帶有謀求索取的動情聲色,或忠誠,或利益,有車笠之盟,有求而不得,有除之而后快,而那這個聲音,卻是什么都不求的萬念俱灰,得遇見多大的打擊,才至于能聽得出她泣血重傷。

        他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轉過去。

        她的聲音有一絲熟悉之感,可辨其聲貌,那早已是他人女眷的年齡,分明非他這十來歲小輩能夠認識之人。

        幸好良疇很快在問,最新響起那個男音在說什么。

        長山側耳一聽,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

        憑借記憶,長山拼出全句,解釋道:“傳說天上仙宮有十二座樓閣,五座城池,這人年輕時就住在仙宮,由仙人傳授他長生不老之術,但他不想成仙,反倒去了凡間游樂,結果誤打誤撞了卻一段夙緣。”

        長山解釋完,自己也頗受震撼,將適才那悲戚女音都拋到腦后。

        “好生奇怪,這人為何做出這種事”

        “還不走?”張勝男皺起眉頭,滿臉不耐,恨不得一把拽住長山脖子搖晃,讓他快點抒發完感想,趕緊上路。

        陶玉倒是聽出個中奇妙,若有所思地道:“沒理解錯的話,這人應該在說自己的升仙之路,他竟然不是在十二樓五城里成仙,而是去了凡間之后。”

        有那升仙的捷徑可取,卻還要專程跑去凡間吃苦,真是人各有命,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長山點頭,本來怕說出太多想法,影響士氣,但好在同伴還能跟上他的想法,便道:“不管他在哪里成仙,都不是這里。”

        良疇和呂木靈還是迷惑不解的樣子,張勝男危險地瞇起眼,手指骨掰動。

        長山只能繼續解釋:“這些聲音,都是過去之人留下的,他們都來過這里,才會留下聲音。”

        陶玉“哦——”了聲,“所以這個人并非來自天宮,也并非去了凡間,而是來了這里?”

        “那就是個撒謊精,他在撒謊。”張勝男急吼吼給人下了死刑。

        進入這灰霧里的那刻起,她就顯得有些急躁,橫沖直撞,面色漲紅,也不知急什么。

        長山乜她一眼,嘴上道:“不可能,假話是沒有靈氣的,也就不會一直保存下來。”

        “那有什么好奇怪?天宮就是這里。”

        天宮?她認為這違背萬物定規,隨時冒出怪物或陷阱將人生吞活剝吃得渣滓都不留的詭異地方,為天宮?

        長山想笑,卻笑不出,腦子里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還來不及抓住,眼前忽然一陣扭曲,人就斜斜倒下。

        倒下前,他看到良疇來扶他,卻跟著一起倒下,徒留另兩人原地不動卻滿臉驚訝。

        怎么中招的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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