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度和溫度毫無阻礙的傳過來，帶著主人的執著。

        童晨晨眨了眨眼，余光里是周圍人的大眼瞪小眼。

        童晨晨：“……”

        我沒有，我不是，事情并不是你們看到的這樣。

        “醒了？”江漪屈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清醒點沒？”

        “嘶……痛。”童晨晨吸口氣，心說我這沒清醒也讓您給嚇清醒了。

        江漪“噢”了一聲，她是用了一點點力氣的。在彈小姑娘額頭的時候，捉住她手腕的時候也使了勁，這動作完全出于本能，像是怕她抽手甩掉似的。

        這種擔憂并非空穴來風，江漪想起那次，童晨晨狠狠的甩掉了握她手腕的手。

        但現在，小姑娘的臉上顯出一些窘迫來，胳膊也木木的任她抓著。晨晨真的有些不同了，江漪彎了彎眼睛，盯著她泛紅的耳尖，一本正經的逗她：

        “打在你頭上，疼在老師心里。”

        童晨晨：“……”

        我信你個鬼。

        陳主任忙完回來，見到一排將軍里少了個矮子，那張臉頓時飛流直下三千尺：

        “人呢？她自己跑了？”

        “沒有。”一旁男生笑嘻嘻的答話：“晨晨她們班主任江漪江老師過來，把人領走了。”

        陳主任若有所思的“啊”了一聲：“剛江老師剛來過啊。”

        男生們飛快的交換了個眼神。這一刻，不同班級的學生達到前所未有的默契，在互通有無之后，那種男人與男人間的揶揄味道盡顯：

        “陳主任，我們幾個能走了么？”

        陳主任稍微和軟的臉又馬上硬氣起來：“想走？行啊，那叫你們班主任來領人吧。”

        “算了哈哈，算了算了倒也不必。”男生們打個哈哈連連擺手：“我覺著吧，能站在這給咱陳主任辦公室當會兒門神，我們幾個臉上也有光。”

        陳主任：“……”

        在激昂的音樂聲里，她們跟著大部隊下樓，江漪一直沒有放開抓住童晨晨的手，直到走到了高一三班做操的指定地點，童晨晨才覺得手腕一空。

        江漪已經抱起手臂，看著童晨晨仍舊支棱著的胳膊，莫名想笑。

        童晨晨掉頭就走，再不看江漪一眼。

        等到同學們到齊，便跟著大家一起蹬腿抻胳膊。這套操不難，主席臺上還有領操的學生。但做著做著童晨晨就覺得不對勁了，有一道視線一直死死盯住她，看她大鵬展翅，看她一飛沖天，看她猴子撈月，看她彎弓射鳥。

        童晨晨：“……”

        怎么突然就覺得有點羞恥了？

        她覺得江漪一定是故意的，這個女人真的太壞了。憋著一股氣，等到散操之后，童晨晨氣呼呼的去找江漪，卻沒想到她被旁邊圓臉的女老師親昵的挽住手臂。

        見到她，曲莉莉笑著沖她招手：“來，童同學過來一下。”

        童晨晨：“……”

        您哪位？

        她記得開學時候見過這個女老師一面，那會兒她也是和江漪一路，簇擁在清一色的教師里，圓圓的娃娃臉顯得年紀小的不像話。不過，當時童晨晨光注意教體育的陳胖子了，沒留意這人。

        倒是江漪先開口，語氣悠揚，夸獎直白：“今天跳的很好。”

        童晨晨：“？”

        大概是學生的小小臉上大大的問號，江漪補充：“胳膊舉起來了，腿也踢的很直，跳的時候腳都離地了……”然后，江漪總結：“標準。”

        童晨晨：“……”

        姐姐，您這是在夸一個身體康健的青少年？

        童晨晨自動將江漪的話歸入嘲諷行列，然后自動忽略。她看向曲莉莉：“您找我有什么事？”

        曲莉莉的眼睛在聽到這聲“您”的時候亮了亮，露出種老母親的欣慰：“童同學呀，語文作業沒教啊。”頓了頓，她看了眼旁邊的江漪，玩笑似的打趣：“語文也要好好學的呀，咱可不能因為你們江老師長得好看，就偏她的物理，只寫她留的作業呀。”

        童晨晨：“？”

        誰看她長得好不好看了！

        再見到江漪的時候，時間一晃到了下午。

        物理課排在最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第一節，江漪好聽的聲線也沒能曲線救國，祖國的花朵們蔫蔫的，很有些半死不活。

        童晨晨被高跟鞋的聲音攪擾，結果一抬頭就撞上江漪的笑容。只不過此時此刻江老師的笑是對著別的同學的。

        這個女人一天到晚總是這個表情，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許多開心。童晨晨莫名生出種煩躁的情緒，她胳膊捅了捅旁邊的同桌：

        “你想當她課代表要自己競選。”

        姜容被她這一拐弄的手一抖，原子筆一下子戳進了前排女生的馬尾辮里。

        對方氣勢洶洶的扭頭瞪她，卻在和童晨晨的目光交匯的時候，渾身氣焰弱下去一半。

        “發量不錯。”童晨晨說。

        前桌先是愣了愣，隨即訕訕的笑了下，不自然的摸了摸馬尾，又很快回過頭去。

        “我這么可怕？”童晨晨自語。

        同桌姜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含義不言自明。

        她說：“我不當物理課代表。”

        童晨晨挑眉：“那怎么辦，總得有人當。”

        “只要不是宋明遠，誰當都無所謂。”姜容埋著頭壓低聲音。

        “你和他有仇？”童晨晨不解的歪頭看她。

        “不管你的事。”

        這句話聲音更小，童晨晨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江漪已經注意到了這邊動靜。

        遠遠的，她就見到童晨晨脖子，都要歪到人家課本上去了。

        年輕人的頸椎啊，令人羨慕。

        江漪想著，就在講臺上叫她名字，讓童晨晨上黑板寫個公式。

        “我不會。”

        童晨晨沒給她這個面子，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毫不留情的拒絕，頗有種傻的天經地義，我傻我驕傲的架勢，生生把這句話說出了“向我開炮”的味道。

        “沒關系。”江漪卻毫不在意，她招招手，捏著粉筆的纖長手指白凈好看：“來，先過來。”

        江漪聲音太溫柔了，以至于和她對線像是用石頭去撞棉花，連個響都聽不到。童晨晨覺得自己像是如來面前撒潑打滾的潑猴，和江漪無理取鬧一般。

        這個念頭不怎么讓人愉悅，尤其是想到潑猴終究沒能逃過如來五指山的結局。童晨晨恨恨咬牙，站起來的不情不愿。

        之前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聽江漪說話，她在講曲線運動，高一下學期的第一個科目。

        平心而論，其實江漪課講的不錯，不是那種死板的教書先生，她會恰到好處的舉一些生活中的例子，調動課堂氛圍。把應試教育弄的像是一檔科普節目。

        童晨晨覺得自己要是年輕個二十幾歲，應該會挺喜歡這個老師的——只不過八歲時候的她，對于“喜歡”的表達方式，就是在她課上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或者說，刁難。

        但在她還小的時候，這種糟糕的“喜歡”并沒有得到老師的青眼，反而是在學期末的教師評價一欄得到了清一色的：固執、古怪、搗亂分子和不討人喜歡。

        再后來，她就直接去念大學了。對上的教授有的暴躁有的古板，但唯一相同的一點是，他們都沒有應付小孩兒的經驗。總之，她也被迫學著成年人的交流方式，跌跌撞撞的和這個世界溝通，也和這個世界和解。

        童晨晨不知道若是早幾年遇到江漪，她能不能接得住她的異想天開，會不會也和所有人一樣，給她一個c-。

        江漪看童晨晨走來，也不難為她，讓她寫她最熟悉的公式。

        江漪覺得最熟悉的就是最簡單的，她要講曲線運動，覺得童晨晨大概能寫出個v=at或者再不濟s=vt也可以讓她展開。但她沒想到小姑娘接過粉筆，抬手刷刷刷寫個不停。

        一時間，班里鴉雀無聲，大家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童晨晨的背影。江漪原本以為童晨晨瞎寫著玩，可隨著時間推移，江漪表情一點點開始變了。她沒有出聲打斷，而是安靜的看她寫完全部。

        其實在童晨晨寫到一半的時候她就知道她寫的是什么了——繆子磁矩公式。

        童晨晨寫完，沒有把粉筆還給江漪，而是向后一拋。于是，那短短一節直直的砸進了講臺的盒子里，精準的一塌糊涂。

        身后的同學們不約而同的發出“嘶”的抽氣聲，茍為愣了兩秒沒忍住爆了個粗口，又想到這可是班主任的課，連忙忍住：“我次——次元壁破了，晨晨姐太帥了。”

        江漪停了幾秒，眼里有些微的訝異：

        “知道這個是什么嗎？”循循善誘的語氣，讓人沒法和她發脾氣。

        童晨晨皺眉：“當然。”

        她寫的她能不知道么，但是她沒想到江漪一個高中物理老師也看得懂這個。

        江漪停了幾秒，突然又笑了，她問：“計算結果是多少你知道么？”

        標準量。童晨晨無語的看她一眼，卻發現對方仍然看著她，用一種鼓勵的眼神。童晨晨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女人眼里可能像只猩猩，一種莫名的屈辱感涌上來，卻根本無從發作。

        童晨晨發現，被人當成智障很不爽，但比被人當智障更不爽的是被江漪當智障。

        她悶悶的說：“一。”

        隨著話音落下，一種怪異的感覺冒上來，原因在于這個答案，像是在親昵的喚江漪小名。童晨晨的臉有點紅，燥的發燙，她知道大概沒有一個人會有如她一般的想法，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歪了。

        “對。”

        江漪倒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想法，以為小姑娘在講臺上講話是害羞了，她點點頭，說：“行了，回去吧，別下面開小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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