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日后的天氣不算好，天邊陰沉沉的，悶熱難耐。

        因為怕突然下雨，賞花宴也沒有在園子里舉辦，而是改到了位于皇宮東邊的如意殿。

        時辰一到，蘇瀟瀟就和儲秀宮的十位秀女一道，被云嬤嬤帶到了如意殿外的廊下，排成兩列，等著被召見獻藝。

        比起偏僻的儲秀宮，眼前這如意殿，才更符合設想中古宮廷的模樣。

        黑亮的金磚盈盈似水，平平整整的延伸下去，能看見盡頭處澄清的藍天，再加上偶爾在陽光下閃光的琉璃碧瓦、朱紅高聳的廊柱、窗棱上鏤空的瑞草丹墀、甚至每隔不遠就穿著一致服飾、低眉斂目立著的宮人，處處都透著一股威嚴肅穆，讓人經不住的生出一股歷史凝重的敬畏感。

        ［真好看啊，沒想到這么落后的古建筑也有種獨特的美感］

        ［瑟瑟加油！用你的“胸”懷把男神拿下！］

        ［怎么還沒開始，溜了溜了，我先去安娜的直播轉一圈。］

        這樣的氛圍，連一向囂張的瑟瑟，在直播間里都顯得有些緊張。

        剩下的就更別提了，也不知道是熱還是緊張，一個個的呼吸都沉了起來，獻琴的緊緊抱著琴身，唱曲的時不時摸摸自己喉嚨，像是擔心會突然失聲似的。

        相較之下，什么才藝都沒準備的蘇瀟瀟倒是沒有這樣的擔心。

        但她低著頭，手心握緊又張開，重復幾次，神色也不像平常隨意。

        上一次是猝不及防看見趙凇還好，這次提早知道，在等待中有了期待，心情當然又不一樣。

        好在沒有等太久，就聽到如意殿內傳來內監悠長的唱禮聲：

        “宣秀女進殿獻藝——”

        如意殿內雕梁畫棟，金光璀璨，因為是賞花宴，四周都擺滿了時令的鮮花，一進殿便是絢爛錦簇，滿室幽香。

        蘇瀟瀟排在隊列中屈膝行禮，趁著人多的時候，飛快抬頭，看了一眼端坐主位的陛下趙凇。

        大概是因為宴飲尋樂不用太正式，陛下今天只穿了一身舒服輕便的直綴長衫，衣裳是素色，一派天然，只是在領袖處用玄金的絲線繡了些暗紋，在這樣陰沉昏暗的天氣里并不起眼。

        但這樣素凈低調的衣服穿在趙凇的身上，卻是蕭蕭肅肅，湛然生光，如同天邊高懸的皎皎明月。

        蘇瀟瀟雖然不是因為臉才關注趙凇，此刻心里也忍不住贊了一句。

        在這樣遠遠圍觀的安全距離里，蘇瀟瀟反而覺得更肆意輕松一點，她借著這個機會，認真的把男神的模樣記在心里，面頰微紅站起來，心情愉悅且滿意。

        行禮之后，就是依次獻藝。

        這種很多人獻藝表演的場合，排位就顯得很重要，人一多，摻在中間的就容易挑花了眼，最好的位置，除了開場，就是收尾壓軸。

        公司搞這賞花宴，本來就是為了給主播們提供機會的，像安娜皇后上次說過的一樣，異國秀女瑟瑟就被排在了第一。

        舞蹈區一姐，準備的當然是舞。

        瑟瑟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在大周朝，她沒有直接上出格的脫-衣舞，但也不是完全沒上，因為幾個動作之后，她就打著擦邊球，開始脫起身上系著的披帛紅紗，一直脫到雙足□□，露出掛著金鏈的腰和肚臍，抬腿下腰，叮叮當當。

        瑟瑟姐名頭不是白來的，她的身材條件原本就優越，腰腿扭動起來時，更像是沒有骨頭一樣，伴著甜膩的花香，濃烈嫵媚，活色生香，看得人口干舌燥。

        蘇瀟瀟就留意到，她身邊幾個也穿了舞衣的秀女，臉色格外難看，看那模樣，是還沒表演，就已經失去了信心。

        刪減版“脫衣舞”的最后，以一個拋向趙凇的媚眼收尾。

        平常朝陛下做這種舉動當然是失禮的，但放在舞蹈中，就顯得熱情撩人，艷色十足。

        ［艸好澀，要是能把裙子也脫了就更好了］

        ［哎我的屏幕有點臟讓我舔一舔］

        ［男神哪見過這個，我賭一個雷，絕壁會心動！］

        ……

        瑟瑟的直播間里刷起一陣陣的好評禮物，粉絲們斷定就算是真的性冷淡，也要被挑逗到興致十足。

        趙凇看著這些一句句閃過的彈幕，眸光發沉，面上卻微笑點頭，平靜溫和的贊了一句：“不錯。”

        不錯，然后就沒了。

        累的喘氣的瑟瑟氣得臉都紅了！簡直疑心趙凇是瞎了眼！

        一旁等待的蘇瀟瀟因為星環bug，看不了直播，只能打開論壇去看實時帖子，果然，剛剛更新的幾個新帖，都是在等待男神反應，現在一刷新，全是不出意料的哈哈大笑，順便刷一刷男神性冷淡的老梗。

        蘇瀟瀟也忍不住低頭抿了抿嘴角。

        她是真的喜歡男神表面溫柔、實際對后宮毫無興趣的性格行事，在看到星海主播們在陛下面前屢屢碰壁的模樣之后，就更加欣賞了。

        性冷淡，不對，專心事業、無心女色的男神超贊！

        連瑟瑟這樣的水平都只是不錯了，剩下的唱跳彈奏就更顯得平平無奇。

        連蘇瀟瀟看著，都覺著一般，就更不必提案后的陛下，偷偷看去，雖然視線還在看著殿中的獻藝，但身子已經微微靠后倚在大圈椅扶手，轉動著玉扳指——

        明顯是出神了。

        這個時候，蘇瀟瀟才突然想到，這么難得的場面，所有在場的主播肯定都在實況直播，觀眾們也應該在直播間中間挑花了眼。

        如果她也在這時候開播，肯定沒幾個觀眾會注意到她這個咸魚主播。

        而且因為在御前，不能隨便開口，只要找個視角一固定，就什么都不用再干，這是多好的水時長機會！

        蘇瀟瀟暗暗懊悔，現在已經是新的一月，她合同要求的直播時長還一點沒動呢，這么好的機會，光顧著看趙凇，居然白白浪費了這么多時間。

        果然是美色誤人！

        蘇瀟瀟抓緊時間開啟了直播間，至于固定的視角……

        她在如意殿里四處搜尋了一圈——

        選在了殿頂正當中的天花板上。

        皇宮的天花板也不是尋常的天花板，如意殿的穹頂是傘形的，最中間凸起來，層層遞進，每一層都雕著精巧的圖樣，五彩繽紛，美輪美奐。

        蘇瀟瀟在公司給的培訓資料見過，這個叫做藻井。

        為了防止公司和上個月一樣最月底結算時判定她消極直播，扣直播時長，蘇瀟瀟想了想，又慢慢的在自己【主播瀟瀟的直播間】后面，加了標題名字【大周世界古建筑一角，蓮花藻井欣賞。】

        建筑欣賞，停在原地不動，就名正言順了！

        蘇瀟瀟滿意的欣賞了一下自己選的角度，正對穹頂，荷花菱角、游魚水波都是栩栩如生，從開始直播到改名字，好幾分鐘了，一個彈幕都沒有，很完美！

        就在這時，主位的陛下趙凇忽的動了動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借著這個動作，視線一轉——

        也無意似的瞟了一眼殿頂的藻井。

        趙凇的這個動作十分自然，很像是一個姿勢坐久了，調整一下姿勢，就算有這么多直播角度守著，都沒一個觀眾發覺不對，就更別提觀眾賬號離奇消失的蘇瀟瀟。

        蘇瀟瀟設置好直播間，重新把目光放回大殿中間一個彈琴的秀女。

        這個秀女是大周本土人，彈得也是一首大周曲子，調子歡快急促，但蘇瀟瀟認真聽一陣，卻覺著有點太急了，整體節奏反而有點亂。

        果然，這一次，趙凇這次連一句“不錯”都沒有了，只略一擺手，一旁內監就趕忙換了下一波。

        秀女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歌善舞，也有那種出身清貧沒有條件培養，或者會的是書畫刺繡，不像歌舞樂器這種適合當場展示的。

        這四個秀女都留在最后，會書畫的，提早寫好畫好，實在都不會的，也繡個荷包湊數，都提早交給了殿里的太監，湊成了一波，一塊上來見禮展示。

        蘇瀟瀟就湊在這一波里，只寫了“萬歲長安”四個字，可以說是很敷衍。

        表演結束后的瑟瑟，一直在一邊兒緊張的盯著蘇瀟瀟。

        直到看著蘇瀟瀟安分行禮，的確沒有臨時表演的意思之后，這才徹底放下了心。

        瑟瑟的舞雖說只得了男神一句“不錯，”可這在秀女里已經是獨一份的贊賞。

        看看直播間的人數就知道，從剛才開始，瑟瑟姐的熱度就一直在上升！

        雖然瑟瑟不愿意承認，但她還真怕蘇瀟瀟突然跳出來，她這一枝獨秀只怕立馬就要被比下去。

        蘇瀟瀟寫的字，還是在穿越前公司安排的培訓里學的，怎么說呢，在七個主播里，她是學的最好的。

        但要放在大周皇宮里——

        啥也不是。

        不過這賞花宴的目的，獻藝是其次，獻人才是重點，書畫刺繡只擺出來走了一圈過場，她們四個人就在階前站好，依次自報家門，屈膝見禮。

        “妾身蘇瀟瀟，見過陛下。”

        那么多各有特色的演出都一點沒有打動陛下，她們四個肯定是更沒戲。

        蘇瀟瀟行禮之后，就已經準備排隊下場了。

        但趙凇的目光卻明顯的在停留她身上，久久不動。

        殿內因陛下這注視，立時起了隱隱的騷動，或明或暗的目光集中在蘇瀟瀟身上，連她直播間的觀看人數，都在幾秒內瞬間跳動了一位數，彈幕一條條出現，由少到多：

        ［啊啊啊啊瀟瀟！男神在看你！］

        ［找對了嗎？是這兒嗎？］

        ［這個是主播嗎？這播的什么東西？］

        ……

        這是怎么了？

        她干什么了？趙凇為什么要看她？

        蘇瀟瀟微微低頭，又疑惑又緊張，連耳垂都開始發燙。

        ——

        趙凇盯著這個第二次見到的秀女，心頭微動。

        這蘇氏上次見面全無動靜，他還以為只是大周一尋常秀女，原來竟然皇后琴嬪那一眾“異人”一樣。

        可蘇氏上一次面圣沒有拿他直播取樂，這一次更是只播了這如意殿的藻井——

        同為自帶奇術的天外異人，可見并不全然相同。

        在這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萬人矚目的氛圍里，趙凇終于開了口。

        他的目光溫柔，聲音清朗，像是溫潤的古蕭：“你叫蘇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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