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主圣人
卞福汝主教坐在餐室的火爐前,他的妹妹和馬格洛大娘正在跟他詳細講述下午城里來了兩個奇怪的人。據說一個流浪惡漢下午從山里來,人們見他在這城中游蕩。那人面相兇惡,身材魁梧,背著袋子,他到過拉巴爾家求宿被趕出來了,而另一個怪人……
馬格洛大娘停頓了一下,她好像有點難以在主教面前啟齒。
而另一個怪人長相奇怪,從身體看是個女人,但卻穿著男裝,還學男人剪了發……城里人們都猜測她是……一個□□。卻沒成想,那惡漢被拉巴爾趕出來后,那個女人好像和他認識,有人看到他們一起結伴游蕩在街上。
“真的嗎?”主教問。
“是呀,主教。今晚城里一定要出亂子,大家都這樣說。這里山區的警務辦事這樣壞,又沒有路燈,住在這太危險了!而且我們的房子一點都不安全,主教,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夜也應當有鐵門閂,因為一扇只有活閂的門,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從外面開進來,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
馬格洛大娘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相當兇的敲門聲。
“請進來。”主教波瀾不驚。
門一下子便大大地開了,好象有人使了大勁和決心推它似的。也確實是這樣,冉阿讓用力推開了門。
他走進來,向前踏上一步,停住,讓門在他背后敞著。他的肩上有個布袋,懷里抱著一個同樣裝束的人。他的眼睛里有種粗魯、放肆、困憊和□□的神情。壁爐里的火正照著他,他那樣子真是兇惡可怕,簡直是惡魔的化身。
馬格洛大娘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大吃一驚,變得目瞪口呆。
主教的妹妹——巴狄斯丁姑娘回頭瞧見那人朝門里走,嚇得站不直身子,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轉過頭去,對著壁爐,望著她哥,她的面色又轉成深沉恬靜的了。
主教的目光依舊鎮靜,他正要開口問來的客人需要什么。
冉阿讓先開口了:“請聽我說。我叫冉阿讓。我是個苦役犯。在監牢里過了十九年。出獄四天了,現在我要去蓬塔利埃,那是我的目的地。我從土倫走來,已經走了四天了,我今天一天就走了十二法里。天黑時才到這地方,我到過一家客店,只因為我在市政廳請驗了黃護照,就被人趕了出來。那又是非請驗不可的。而我的同伴,她生病了。她需要干凈的食物和水和溫暖的床鋪,可是沒有一個人收留她,只因為我!我本來不抱希望,她今夜就要在我懷里死去了,但有個婆婆指引我敲您的門。這是什么地方?是客店嗎?我有錢。我有積蓄,一共109個法郎15個蘇,我在監牢里用十九年的工夫作工賺來的。我可以付賬。那有什么關系?我有錢。您肯讓她歇下嗎?”
“馬格洛大娘,準備兩間床鋪和兩副餐具。”主教說,“您的同伴得了什么病?”
冉阿讓一時不可置信,他低頭看了朱諾安一眼,向前走了三步。“您沒聽懂嗎?我是個苦役犯,一個罰作苦役的罪犯。我是剛從牢里出來的。”
說罷他從朱諾安套著的外套衣袋里抽出一張大黃紙,展開說:“這就是我的護照。黃的,您瞧。這東西害我處處受人攆。您要念嗎?我能念,我在牢里念過書。那里有個學校,愿意讀書的人都可以進去。您聽吧,這就是寫在紙上的話:‘冉阿讓,苦役犯,刑滿釋放,原籍……’您不一定要知道我是什么地方人,‘處獄中凡十九年。計穿墻行竊,五年。四次企圖越獄,十四年。為人異常險狠。’就這樣!大家都把我攆出來,您肯收留我們嗎?您這是客店嗎?您不必給我一間床鋪和食物,只留給我的同伴就行!”
“您的同伴得了什么病?”主教堅持問。
“她,她得了霍亂。”冉阿讓只能實話實說,他的頭垂了下去,他們一定會被又一次趕走的。
屋里其他兩個女人都驚住了!比一個惡漢更可怕的是一個霍亂病人!
“馬格洛大娘,準備火盆和熱水!”主教立即嚴肅地站起來,“妹子,你知道怎么做的。”
巴狄斯丁姑娘很快恢復了鎮靜。她行動很快,她去餐桌后間的儲物室拿了一條廢棄的泛黃的干凈桌布來到這個惡漢身前鋪開,她語氣平穩:“請您把您的同伴放在布上,我們要替她沐浴更衣。”
冉阿讓一時不可置信,他依舊懷抱著她沒有放手。這是……他們不僅留下她了,還要給她治療嗎?
“請放心,我們知道怎么應對霍亂病人。”主教決定安撫好眼前這個男人,“她穿的衣物都會被焚燒掉,也請您先用膳。”
冉阿讓慢慢地把朱諾安放在布上,突然想起她穿的外套里還有他的錢包和那張回執,他拿了出來。
巴狄斯丁姑娘拿白布在朱諾安身上裹了裹。那邊馬格洛大娘在另一個房間里準備好了火盆,熱水也在燒。馬格洛大娘出來,隔著布抱起了朱諾安。
冉阿讓看著她被白布蓋著被送進了里面的房間。他傻傻地站在那里。
“先生,請坐,烤烤火。等一會兒,我們就吃晚飯,您吃著的時候,您的同伴會沒事的,您的床也會預備好的。”
冉阿讓這時才完全明白。他的那副一向陰沉嚴肅的面孔顯出驚訝、疑惑和歡樂,變得很奇特,他內心激蕩,他好像失去了語言能力。
良久,他才低聲開口:“真的嗎?您會治療她?怎么?您也留我嗎?您不攆我走!一個苦役犯!您叫我先生!和我說話,您用敬語。‘滾!狗東西!’人家總那樣叫我。我還以為您一定會攆我們走呢。并且我一上來就說明我是誰。您當真不要我走!也不要她走!您是有天良的人!我有錢,我自然要付賬的。對不起,客店老板先生,您貴姓?隨便您要多少,我都照付。您是個好人。您是客店老板,不是嗎?”
“我是一個住在此地的神甫。”主教說。
那邊房間里,馬格洛大娘把朱諾安放到床上攤開,巴狄斯丁姑娘和她都圍上了口巾。即便主教之前跟她們說霍亂不是呼吸傳播的,她們也不敢松懈。地上的火盆已經燃起,她們順利扒下朱諾安的衣物和鞋襪。衣服雖然古怪,但確實是男裝樣式。就是鞋襪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丟入火中一陣濃煙,馬格洛大娘不得不把火盆移去后院。
現在她們對只剩內衣的這個怪女人犯了難,她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在衣物里穿這種東西,有點像束腰但卻在胸上,好像也找不到扣子和繩子。最后大娘一剪刀剪了它也丟進火里。
熱水也在她們解衣物的時候燒好,現在朱諾安完全赤條條的,被白布一裹,簡直像下餃子一樣丟進熱水桶里。
巴狄斯丁姑娘在這照看朱諾安,用肥皂給她頭上和身上搓了一遍。馬格洛大娘去廚房拿了一套餐具,走進主教和惡漢所在的餐室,擺在桌上。
“她怎么樣了?”冉阿讓一看到大娘出來就想問朱諾安的情況。
大娘看了一眼主教才開口:“她很好。”
主教看了眼桌上的燈說,“這盞燈太不亮了。”
馬格洛大娘會意,走到主教的臥室里,從壁爐上拿了那兩個銀燭臺,點好放在桌上,然后走去那個霍亂病人的房間。
巴狄斯丁姑娘見過不少霍亂病人,畢竟霍亂在大革命前就已橫行,而她在大革命的流亡歲月里更是照料過不少這樣的病人。憑她的經驗,眼前這個怪女孩不像得了霍亂。她看了看她的臉,也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肩膀各處,沒有凹陷發青。她記得那些病人的皮膚一按下去好似完全沒有彈性,像泥土一樣。
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這個女孩太臟了,不過也沒有一般的流浪漢那樣臟。馬格洛大娘進來,合力把朱諾安從桶里抬出來,放在沒有任何被褥的木板床上,用另一張桌布裹著她吸水。
巴狄斯丁姑娘去自己房間拿了套干凈衣物來。而馬格洛大娘去把木桶的臟水放了,她們合力給朱諾安穿上了修女的衣服。巴狄斯丁姑娘摸了摸朱諾安的額頭,發現這個女孩的燒退了很多。
在主教和冉阿讓聊天時,馬格洛大娘把晚餐開出來了。一盆用白開水、植物油、面包和鹽做的湯,還有一點咸肉、一塊羊肉、無花果、新鮮乳酪和一大塊黑麥面包。她在主教先生的日常食物之外,主動加了一瓶陳年母福酒。
然后主教妹子給朱諾安喂完水后也出來了。
“這位先生的同伴怎么樣了?”主教主動發問。
“她已好了許多,”妹子回答,“她的燒退了,似乎不是霍亂。”
冉阿讓當即就要起身,主教握住了他的手:“天主保佑,我的兄弟,我的姐妹。”
一陣狂喜略過他的心,但隨之而來是更憂愁的事。她不是霍亂是什么病呢?她夜晚就起高燒,今夜她不會死,那明日呢?以后呢?如果她繼續跟著他,每夜都會遇到神甫這樣的人嗎?他想起那一扇扇在他面前被關上的門。
冉阿讓冷靜下來,他對主教說:“明天一早我就得動身。這段路是很難走的。晚上冷,白天卻很熱。我希望我的同伴留在您這里,她經不起任何顛簸了。而且我們只是路途結伴而行,她并不是我什么人,她與我沒有任何關系,如果有那也是同您一樣。”
他看了眼桌上豐盛的食物,低聲說:“如果可以,請您對她像對待我一般。”
說罷,他低下頭大口用餐。他的頭埋得很低,似乎不敢看主教和室內其他人的目光。
“這是自然,我的兄弟。每一個人都是天主的子民。”主教沒有任何猶豫。
用餐結束后,冉阿讓要求去看一眼朱諾安。他在大娘的指引下到了那間屋子。朱諾安穿著修女衣服安靜地躺在已經鋪好的潔白被褥上,呼吸平穩。
冉阿讓走到床前握著她的手,什么也沒有說,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就跟隨主教去到今晚他要睡的壁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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