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寧茜頂著條毛巾, 整張臉都有點燒得慌。
好在有人比她的反應更強烈。
方導一個起立握手,力道大得差點絆翻條凳。
“黎先生!黎先生指點得對,大家一定要多多努力……”
寧茜:“……”
她現在真的很好奇, 黎洛究竟給他們《瀲滟》劇組投了多少巨資,以至于能得到方導如此禮遇。
黎洛卻是笑了下:“隔行如隔山,我哪談得上指點。”
“只是這幕戲, 從觀者角度看,我也是覺得, 這位小洛先生,演得稍許有些外放了。”
洛一鳴不好意思地垂著頭。
寧茜卻是覺得, 他似乎把那個“小洛先生”咬得很重。
……這么孩子氣的么?就為了名字里重復一個字, 就這么看不慣人家?
寧茜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眼神帶著點嫌棄。
黎洛卻是挑了下眉。
“這樣吧, 方導。”黎洛喊的是方導,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寧茜身上。
“我對演戲, 還挺感興趣的。”他慢條斯理地說, “可惜年輕時候沒機會嘗試。”
“能否耽誤寧老師點時間,同我對對戲?”
寧茜的眼皮一跳。
好個小心眼的男人!
她扁了下嘴,看了眼方導一臉殷切的表情, 沒好氣道:“這自然是沒問題的, 黎、先、生。”
仍舊是第一百零三鏡。
秦滟與師弟落予的重逢。
黎洛只掃了一眼洛一鳴的劇本, 便松松地進入了狀態。
“秦滟師姐,你不記得我了嗎?”他輕聲喚, 抬起頭望進寧茜的眼底,“……我是落予啊。”
寧茜的心忽然像是被扎了一下, 聲氣都不自覺地發顫:“我不曾與人族有過情分!”
中性筆“鐵扇”猛地刺向他的胸膛, 卻又在觸碰到黎洛心口的時候, 猛地止住了鋒尖。
方導的眼睛忽然亮起來,抓起一臺照相機就開始錄影。
黎洛卻反倒迎著“秦滟”的鋒利扇端,向前走了一步。
“受刑臺落雷三百二十七。”
“傷在你身,也痛在我心。”
寧茜的手忍不住抖了下,“鐵扇”錚然落地。
“我天資愚鈍,沒法突出重圍,救你出來。”黎洛的眸色深沉又隱忍,仿佛掙扎著無盡的苦痛。
沉默許久,他才繼續道:“但我數十年苦修不輟,已成為一方閣主。”
他的眼下的烏青憔悴,目光里卻盡是溫柔:“以后,我有能耐護你周全。”
“跟我回家吧。”
“我愿用一世相賠。”
寧茜的齒尖緊咬,幾乎快要把下唇咬出血來。
良久,她才猝然回身,九尾烈火煌煌。
“落師弟,珍重!”
“……下次再見,我不會留手。”
她勉力回望,目光卻不敢落在黎洛的臉上。
秦滟揚起下巴,徐徐走入只屬于她的暗夜里。
自此一鏡方停。
方導沉寂了許久,才遲遲地按下了快門,結束了這段即興錄影。
“好極、真是好極!!”他簡直興奮地快要手舞足蹈起來,“看到了嗎,這就是情感的內斂,你們年輕人真的要好好學習,收住、比爆發更重要……”
“小寧的表現也很好。但是黎先生,你的天賦真的不亞于我見過的一些所謂優秀新人!”
方導毫不吝嗇地夸著,周圍的一幫年輕演員也紛紛應和。
“真的好厲害!是表演課老師展示的那種感覺!”
“我剛都不敢喘氣……”
“寧老師臨場改戲了,整個味道完全不一樣。”有人認真地分析著,“上一幕里,秦滟對落予是沒有感情的。落予在乞求,秦滟只是拒絕。”
“這一幕,黎先生的表演比洛一鳴有感染力,寧老師就換了一種表現方式。”
“不論是脫手的鐵扇,還是最后的神情,這一幕的秦滟,她對落予也是有感情的!”
方導連連夸贊,又沖寧茜和洛一鳴道:“到時候開拍,你們二位就往這一鏡的感覺去靠,我已經全部錄下來了!”
“這個版本里面,感情更濃郁。秦滟更真實、更有人性。”
“那種宿命感帶來的悲劇美,也會更加突出。好嗎?小寧、小洛!”
洛一鳴忙應:“好好好沒問題的方導我一定好好學習!”
寧茜卻是許久都沒吭聲。
她垂著頭站在唐緣的面前,唐緣踮著腳,正拿黎洛給她拋下來的那條毛巾擦頭發。
毛巾很軟,蹭過她脖頸的時候不會讓她癢得難受。
不是酒店的基本款,而是她從小用到大的牌子。
“大小姐,方導喊你呢,說你改得好,到時這么拍。”唐緣忍不住小聲提醒。
“嗯。”寧茜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
唐緣有點心虛,只好自己沖方導那邊吆了一聲:“寧老師明白!她嗓子疼我替她應啦!”
方導哈哈笑著擺了下手。
寧茜沒有嗓子疼。
是種說不上來的難受,壓抑著有點酸,又綿延得很長很慢。
像是心臟被棉絮裹著,緩緩地抽絲出來。
黎洛的戲很有情緒、很有感染力。
能把她帶入戲,入戲到不受控地去改戲。
叫“秦滟”對一個本該只是遺憾的配角有了留戀。
在此后的漫長黑夜里,還會去眷戀曾經短暫捂過的一點螢光。
但“秦滟”不該留戀的。
留戀的是她寧茜。
那頭,方導根本停不住對黎洛的連聲贊許,還拉著一眾年輕演員圍著他。
“……黎先生真的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這般演技,不是情緒感知能力超乎常人,就是閱歷豐厚、積累極深才能做到。”
黎洛客套地推拒了一番,才從一堆溢美之詞中間脫出身來。
那些話自然也灌進了寧茜的耳朵里。
——情緒感知能力突出。
——閱歷深厚。
她忍不住彎了下唇,卻沒力氣發笑。
她當然知道,她從小拽到大的黎小洛哥哥,大概率是兼而有之。
熟悉的腳步聲靠近的時候,寧茜覺得自己的心跳都不受控地加速了。
像是少年時期那樣。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方導似乎開啟了新的一鏡,洛一鳴笑得很大聲。
黎洛就站在她的身后。
“假如沒有劇本,秦滟會回頭嗎?”他輕聲地問,“寧老師?”
寧茜的心尖劇烈地顫抖了下。
假如沒有劇本。
那就是,黎洛對她說——
“我有能耐護你周全。”
“跟我回家吧。”
“我愿用一世相賠。”
寧茜咬著牙,忍了很久,壓住上泛的酸楚,才紅著眼,很慢很慢地回過了身。
“……黎先生。”
“好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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