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寫生活動安排在了德藝廣場附近，廣場上正在進行劇里的角色選拔，人來人往，格外火熱。

        倪喃架起畫板，弄好調色盤和顏料，挑了支扁峰筆，蘸了點草綠色后便把筆攥在了手里。

        本想畫不遠處的熱鬧場面，但難度稍大，她一時無從下筆，只能微瞇著沒有戴上眼鏡的眼睛先找尋一個具體的繪畫目標，找著找著就發起了呆，拿在身側的畫筆漸漸偏移到了斜后方也無知無覺。

        等腦海里終于有了大致的思路準備下筆時，她把筆拿到畫板前才發現剛剛蘸的半點綠色已經不知道蹭哪兒去了，筆毛也呲了點。

        “我衣服上是不是沾顏料了？”倪喃轉過身給林津涵檢查。

        林津涵掃了一眼：“沒有啊！”黑色衛衣依舊黑得干凈。

        倪喃站的位置后面沒有任何東西：“蹭到人了？”

        十有八九，林津涵悶聲點頭。

        初春的煦陽微風本是溫柔不熾烈的，倪喃站在沒有遮擋的草地上卻還被熱得騰起了一身薄汗，沒畫多少，她就溜到咖啡店去買冰拿鐵了。

        “逃課吶？”

        “”倪喃把目光從飲品單上移開，轉向了聲音的來處。

        許承一戴著黑色鴨舌帽和黑色口罩，捂得嚴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不太好辨認。但對倪喃來說，畢竟是四目相對過不止一次的眼眸，想認出來也不困難。

        她還沒想好要說什么，林津涵的聲音倒從門口飄了進來：“發消息你不回！”

        “唔”她匆忙回正腦袋，卻還是晚了點。

        林津涵站到她身后壓低聲音問道：“誰啊？認識？”說著打量了一下旁邊的許承一。

        倪喃眼神飄忽，回頭小聲道：“不認識啊！”

        許承一藏在帽檐下的眉毛輕挑，裝作看手機的樣子，輕笑了一聲。

        “幫我帶杯奶茶，我先過去了！”林津涵收回好奇的目光，急急忙忙趕回去畫畫了。

        店外陽光正好，角色選拔報名點轉頭可見，雖然暴露在太陽下，但隊伍還是曲曲折折圍著廣場繞了很大一圈。相比之下，店內有些冷清，兩人點好單都默不作聲地站在柜臺前等候。

        倪喃悄悄瞥著身側的許承一，一不小心就看見了他白色外套上突兀的綠色，很明顯是沾到了顏料。

        不會那么巧吧！

        她突然有些頭皮發麻。

        “您的美式。”店員把做好的咖啡遞向許承一。

        許承一微微點頭，接過后和她打了聲招呼：“先走了。”

        她轉頭看著朝門口走去的許承一，實在良心不安：“許……那個，等等！”趕緊兩步走到了他面前。

        “有事？”許承一轉身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座位，干脆摘下了口罩。

        倪喃嚇得四處看了看，好在店里也沒有其他客人。

        許承一無所謂道：“放心吧，別人都認不出來。”

        “那個，”倪喃猶豫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杰作，“好像是我弄上去的……對不起啊！”

        “我知道。”那小坨顏料是穿過草坪上的小徑時沾到的，他忙著去工作，沒來得及算賬。

        許承一突然傾身，湊近了面前那雙正看向自己的眼睛，完完全全、毫不掩飾的直視。

        擁有琥珀般淡金色眼仁的一雙小鹿眼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清澈透亮。

        特別的瞳色。

        倪喃慌忙把頭轉向一邊：“干嘛？”

        許承一莞爾，回正身體：“沒事。”

        “那個顏料……”倪喃對這個奇怪的舉動不甚在意，倒是更關心自己犯的錯，她掃了眼羽絨服，看不出牌子，但應該不便宜，“怎么賠償？”

        許承一搖頭：“不用賠。”

        倪喃還是試探地詢問：“不太好吧，賠干洗費？或者請你喝東西？”她指了指店員剛剛放到柜臺上的咖啡和奶茶。

        “已經有了。”許承一晃著手里的杯子。

        “沒關系，那兩杯你都拿走吧，送給你的助理喝！”話還沒說完，倪喃已經大步跨出店門了。

        “跑什么？”許承一重新戴上口罩，迫不得己帶走了那兩杯喝的。

        “我們五點過去就行，這邊好像也快結束了，”楊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張導催你進去呢！”

        許承一嘬了口冰拿鐵，把一杯美式和一杯奶茶遞到楊免手里：“歸你了。”

        楊免有些驚訝：“粉絲送的？”目前很少能見到活的許承一的粉絲。

        “嗯。”許承一答得堅定又誠懇。

        廣場上臨時搭起的帳篷里正在進行面試。

        “蘇子婷，表演學院，大四畢業生？”張樟坐在一排座椅的中間位置，翻看著剛進來的女生的簡歷，“先來一分鐘自我介紹吧。”

        蘇子婷微微欠身：“各位老師好！”落落大方、自然熟練地完成了自我介紹。

        張樟突然看向坐在邊上的許承一：“搭個戲？”這個小角色和他演的葉枝繁聯系還不少。

        許承一本在瀏覽候選人們五花八門的簡歷，只好先放下：“行。”

        劇本內容稍作改編的一段表演，蘇子婷張弛有度，賦予了角色恰好的生命力，專業素養可見一斑，在一眾強有力的候選人中也能脫穎而出。

        一向挑剔的張樟難得給了掌聲。

        許承一看了眼蘇子婷的簡歷，隨口一問：“剛剛那堂表演課你坐在第一排聽的？”

        “嗯，”蘇子婷有些驚訝于許承一能記得自己，“謝謝許老師搭戲。”

        許承一不習慣太熱絡，但還是免不了要裝得熱情些：“客氣了，直接叫名字就行。”

        蘇子婷笑靨如花：“反正一起上過課，那就謝謝許師兄！”

        在場的人都隨之笑了，氣氛愈加輕松，卻把帳篷外的其他人弄得嚴肅緊張起來。

        傍晚，選角才終于接近尾聲。

        近千報名者中，最終是一男兩女得到了參演機會，蘇子婷不出所料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三個角色都只是劇里的小配角，但如果能抓住機會，就可以正式出道，提前甩開其他人。

        許承一在藝體大的東苑操場上拍了一夜的戲，清早開始又緊接著拍了一上午，晚上所有拍攝結束后，他又參加了短暫的采訪，趕回家已經是凌晨了，馬不停蹄地收拾好更多行李去外地開啟了下一階段的工作。

        形勢政策課結束后，倪喃從學校西門離開，打算去找程北拿個快遞。

        她輕車熟路地刷卡進入電梯，21樓，3211戶，開門密碼是357896。

        門剛打開，就聽見了廚房里傳出的笑聲，女生的。仔細再看門口的鞋柜，上面多了雙明顯偏小的板鞋。

        倪喃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往里去。

        半開放式的廚房里，有個長發背影。

        她坐到餐桌邊倒水喝，故意讓玻璃杯和玻璃水壺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才終于讓里面的人有了反應。

        那個女生是之前在度假酒店的游泳池邊見過的，好像叫隋雨？

        倪喃狡黠地朝首先有所反應轉過身來的隋予揮了揮手。

        隋予雖然被她這個不速之客弄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故作冷靜，柔聲打了招呼：“倪喃？”

        程北正系著圍裙炒菜，猛地聽到這個名字，急忙轉身，看見她正優哉游哉地喝著水，氣不打一處來：“不是讓你要來時提前打招呼嗎？”

        “我按門鈴了呀，你太興奮了，沒理我，”她一口灌下了玻璃杯里的水，“再說了，你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嗎？”她感覺程北已經有些惱羞成怒了，及時轉移了話題，“我有個快遞寄到這兒來了，本來是打算寄回家的，發現地址選錯時已經來不及了，拿了就走！”她說罷起身，指了指門。

        程北把手里的鍋鏟塞給隋予，出了廚房，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客廳外的露臺上。

        “別碰我，手油！”她扭著肩膀反抗。

        程北愈發使勁：“別給我瞎說啊！”

        “說什么？”她故作不知。

        “行，”程北先發制人，轉身進了客廳就往玄關去，“東西歸我了！”他甩了甩有些分量的快遞盒。

        “不行！”花了小一千買的禮物呢！

        程北滿意地點頭：“那你安分守己，相安無事我就把東西還你，公平吧？”

        “應該安分守己的是你吧我”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程北就把她推出了門。

        關門前，程北探出腦袋又補了一句：“以后東西別寄這兒，我要改密碼了！”

        “”見色忘妹。

        好在小女子報仇，隔天就有機會。

        上完一周不多的課，倪喃又踩著周五新聞聯播結束后的天氣預報節點回到了家里。

        廚房里響著沸騰的水聲，倪喃悄悄扒在門口往里看。

        倪蕊正包著餃子，察覺到目光，回頭看見露在門邊的半個腦袋，被嚇了一跳：“回來也不出聲！”

        她從果盤里叉了塊蘋果塞到嘴里：“你不是有緊急手術不回家吃飯嗎？”

        “先去洗手！”倪蕊在醫院的整形外科工作，“手術有人上了，我回來給你們包餃子吃。”

        “我哥也回來了？”她骨碌轉了轉眼睛。

        “嗯，他說回來給你送東西，”倪蕊偏頭盯著她，“說是你斥巨資買的。”

        “你聽他瞎說，”她故意提高了說話的音量，“媽媽，說正經的，我哥他……”話還沒說完，剛下樓的程北就沖過來把她拽到客廳了。

        “東西不要了？”程北從兜里掏出那瓶香水，。

        “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倪喃看了眼廚房，“都多大歲數了談個戀愛還藏著掖著，有必要嗎？”

        “噓——”程北用三個指頭捏住了她的嘴。

        “東西我還不要了呢，”她突然硬氣起來，“要不，一個要求，隨我提？”

        程北沒有半點猶豫：“成交！”

        爸爸程子嵩出差在外，吃飯時，倪喃沒了最佳話友，只能埋頭一個接一個地吃著餃子，默默聽著一旁的兩個醫生交流從業心得體會。

        “小嬸要出國交流幾個月，你小叔打算把巧克力寄養到寵物店去。”倪蕊轉了話題。

        倪喃終于找到機會加入了群聊：“我養啊！”

        “你怎么養？”倪蕊對貓毛過敏，家里從沒養過也沒來過什么小動物。

        “那也不能放到寵物店啊，又不是一兩天的事！”倪喃小時候住在應城時養過條泰迪，后來沒機會養了只能一直在心里記掛著，哪能輕易放過找上門的機會，于是靈光乍現張口就來：“我五月份見習一個月，公司就在哥哥的小區附近，我住他那兒，在他那兒養，見習完就放假了，可以一直養到小嬸回來！”

        程北沒想到自己需要犧牲那么大，差點讓香菇雞肉餡的餃子嗆住。

        不等他回應，倪喃接著道：“反正你一個人住著也是寂寞，你不在家我和巧克力還能幫你守守你的大house，這是做妹妹的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程北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咬牙切齒地把氣全撒到餃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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