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游子歸鄉(xiāng)，愿心安矣！
——城外，一架簡陋馬車。
王宸著粗布麻衣，端坐其中，神態(tài)安詳。
隨行的，只有王氏帶來京城年不滿十六的少年。
管家王福，亦在三族之中，已押刑場去了。
“父親！”
車駕停在此等待的人，終于到了。
王諫穿著囚服，臉上刺著發(fā)配之印，哭著拜倒車前。
秦度受天子命，將往河內(nèi)、上黨一帶聚兵。
而被發(fā)配的王諫，便被劃入他麾下，將被帶上北去的戰(zhàn)場。
像王諫這樣的罪犯配軍，只能做個(gè)輔兵、炮灰。
行軍時(shí)，替戰(zhàn)兵挑糧擔(dān)甲；進(jìn)戰(zhàn)時(shí)，在前方真人借箭。
“進(jìn)來吧。”王宸道。
王諫走入車中，緊握父親的手：“父親，孩兒此去，只怕難以給您養(yǎng)老了！”
“何止于此呢？”王宸搖了搖頭，嘆道：“北方戰(zhàn)事將起，你若去了邊關(guān)，難有活路。”
“縱然僥幸茍活于軍中，他人也容不得你的。”
“無人庇護(hù)，你活不下去。”
王諫落淚不止：“父親……”
“不要言語，好好記住我的話，時(shí)間有限。”王宸打斷了他，從胸口拿出兩封信：“此前你不是問過我，為何要向五皇子索取這要命的東西嗎？”
“為父現(xiàn)在便告訴你，此物有兩用，一是留于我等勝了……這一用已斷絕，再與你、與王氏無關(guān)了。”
“其二便是事敗之時(shí)，能保你性命。”
王宸將東西放在兒子手中：“到了軍中，想辦法見到秦度……如果不是有生命危險(xiǎn)，此物最好不要經(jīng)他人之手。”
“它能讓六皇子庇護(hù)你，安度余生。”
“六皇子！？”王諫臉色一白：“父親，我們走到今日，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如何還會(huì)庇護(hù)我？”
“他與五皇子不同，面對(duì)威脅、為達(dá)目的時(shí)，他會(huì)不擇手段、狠辣果決；可面對(duì)失去威脅的弱小時(shí)，他也敢坦然對(duì)之，不會(huì)窮迫遺卵。”王宸難得解釋詳細(xì)，隨即將第二封信交給了他：“等你離開軍中，回到并州老家后，王頡一定會(huì)差人來暗中看你。”
“到了那時(shí)，將這封信轉(zhuǎn)交王頡。”
王諫喪氣：“父親，天子金口要我充軍，怎會(huì)更改？”
“不用多問，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王宸臉上笑意慈祥，沖著他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父親。”
“去吧！”
待王諫轉(zhuǎn)身之時(shí)，王宸忽然喊道：“我兒！”
王諫讓他叫的心一震，立即回頭跪倒：“父親是還有什么要交代我嗎？”
王宸目光泛紅，眼中淚光晶瑩，伸手撫過兒子頭頂，滿是不舍：“你要好好活著，好好活著。”
“父親！”王諫哭道：“倘若如父親所言，孩兒能回并州老家，我們要不了多久便能再見！到時(shí)候兒子什么都不求，只伺候您養(yǎng)老！”
王宸不言，臉上帶笑，只是點(diǎn)頭，卻有淚珠滑落。
“去吧。”
王諫被押軍帶走了，王宸望著兒子遠(yuǎn)去的背影。
直到徹底看不見了，他才將草簾放下。
“我要休息一會(huì)，你們不要驚擾我。”
“一直往北走，送我回家。”
王氏少年們聽到囑咐，都哽咽點(diǎn)頭。
車內(nèi)，王宸從袖口取出一個(gè)小玉瓶。
當(dāng)中倒出一粒藥丸，散發(fā)著一股清香味。
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將藥丸吞入口中。
藥入腹后，王公忽向前，掀開草簾，卻早已見不到兒子的背影了。
他頹然坐了回去……
——城內(nèi)刑場，跪著許多人影。
雒京百姓們里外三層，將這圍得水泄不通。
徐巖望著頭頂?shù)奶枺姇r(shí)辰已到，將手一擺：“行刑！”
從左到右，一顆又一顆人頭，依次落地。
王福忽然抬頭，大聲喊道：“廷尉卿！徐公！”
“刀且慢下，容我與徐公言！”
他被繩索捆縛，回頭不得，只聽到背后嘆聲響起：“故人是有什么言語要交代嗎？”
是徐巖。
昔日結(jié)仇，今朝自己上路，他倒以九卿之身，來稱自己為故人了……
王福哽咽，道：“徐公，我無所托付，更不敢妄言求饒。”
“只是……只是并州雖窮雖亂，為世人所詬，卻是我家十世而居的鄉(xiāng)土啊！”
“家在北、主亦往北，請(qǐng)徐公容我面北而死，以免孤魂無依處……”
徐巖頗有不忍，親自將他攙起，使之面北：“來！家在此處，游子歸鄉(xiāng)，愿心安矣。”
“多謝徐公！”
王福大哭一聲，引頸就刀，人頭落地。
夜里，秦度帶著新兵押著配軍，在河內(nèi)地界歇下。
趙遠(yuǎn)圖早早來迎，道：“恭賀秦公高升！陛下已提前來詔囑咐，我將協(xié)助將軍整合諸軍。”
秦度不敢托大：“秦度晚輩，怎敢當(dāng)趙公如此禮重？”
至深夜時(shí)，王諫穿著單衣，睡在草欄中。
用過夜里的麥麩飯后，他開始犯困，大變和心傷都?jí)翰蛔〉乃庖u來。
睡正香時(shí)，突然一人拍了拍他的腦袋。
王諫吃力睜開眼，看見一張慈意面容，又驚又喜：“父親，您怎么來了！？”
王宸卻不回答，就此轉(zhuǎn)身，往門口而去。
“父親！”
“父親！”
王諫大呼，想要起身追趕，身后卻像壓著一座山，怎么也爬不起來。
忽然，他身體一震，猛地睜開了眼。
是個(gè)夢(mèng)！
……不對(duì)！自己后背確實(shí)壓著東西！
他吃力回頭看去，只見背著幾口大袋子，袋中灌的應(yīng)是泥土。
這都?jí)翰恍炎约海渴悄躯滬熡袉栴}？！
“父親！”
王諫想起了父親的托付，反應(yīng)了過來：有人要?dú)⒆约海瑓s又不敢做的太明顯。
而且下手之人萬般心急，片刻都等不得……
王諫欲起身呼喊，頭顱側(cè)了側(cè)，只覺黑暗中有眼睛在盯著自己……
就這樣喊，自己能見到秦度嗎？
他伸手在四處摸索起來，捏住了一根細(xì)草桿，揮向懸著的油燈。
砰！
油燈落入草堆，火苗立時(shí)躥了起來。
王諫這才敢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營中有專門的防火哨，聽到動(dòng)靜便第一時(shí)間趕了來。
才剛走出京城地界便起火，秦度本人也被驚動(dòng)，匆匆趕來。
“王諫？”
“秦將軍！”
王諫倉皇跪倒，指著那一堆泥袋：“營中有人殺我，他們先是在麥麩里下了藥，又將此物壓在我背上，使我沉睡而不知。”
秦度蹙眉，思索之后，道：“我知道你是大家公子出身，吃不得這營中之苦。可你須知道，你能吃這苦，還是天子和殿下開恩，不要使這些手段來逃避。”
“在我這里，不和你講什么并州舊誼！”
王諫沒再廢話，將貼身存放的信件取出，雙手呈給秦度：“我有一物，請(qǐng)秦將軍覽后呈于六殿下。”
秦度將信將疑，打開信看了一眼，當(dāng)即臉色大變。
“快！備馬！”
“秦楚！你將王諫帶到你那去，務(wù)必看好他！”
“是！”
周徹被驚醒時(shí)，已經(jīng)要天亮了。
拆看來信后，周徹立馬精神了起來：“這信還有誰看過？”
“說是只有秦度。”
皇甫韻說著，也開始看了起來，目有驚色：“王宸這是何意？”
“殿下！”
正此時(shí)，魏仲文披星而來：“王公死了，死在回鄉(xiāng)車中，面帶笑意，未見任何傷勢(s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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