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開車帶你去校醫院嗎？”路過的韓青端著一副溫柔耐心的架勢詢問她，眼神落在她受傷的腳踝上：“你的腳還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

        周園抹干眼淚，不愿意讓韓青看見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周園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周園撐著膝蓋站起來，想自己走兩步，發現腳腕疼得厲害，差點又一扭倒在地上。

        韓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人畜無害地詢問：“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開車送你。”

        周園的腦子渾渾噩噩，感覺天旋地轉，眼睛里還蓄著倔強不肯落下的淚水，心里是一片茫然。

        “我要回家。”周園小聲說。

        韓青微微一笑，偽裝成大善人的樣子：“你家在哪？近嗎？近的話我可以直接送你回去。不近的話我可以送你去高鐵站，或者機場。”

        周園還有一絲猶豫。

        韓青見狀溫柔地說：“我們現在應該也算半個朋友了吧，嗯？”

        周園眨了一下眼，有點松動。

        “朋友之間幫個忙只是舉手之勞。”韓青繼續發力，“不要有什么顧忌的。”

        韓青心里的小人扯了扯嘴角，翹著腿吊兒郎當地說：我很熱心腸的哦。

        周園斂眸，看了一眼自己紅腫的腳踝，最終還是妥協了：“謝謝。”

        -

        “要我扶你上去嗎？”韓青低聲詢問。

        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方向盤，她家住的還挺近的。

        周園搖搖頭，眼睛還是紅的，解開安全帶：“不用，謝謝。”

        “朋友，加個微信吧？”韓青側過頭來。

        周園開車門的動作一頓，打開自己的二維碼名片遞過去：“我叫周園，園丁的園。”

        韓青掃上二維碼，在驗證消息里面輸入自己的名字。心里悠悠地嘆口氣，要個聯系方式還真不簡單。不過這不還是被我要到了嗎。

        “有事微信聯系哦。”韓青把好友請求發過去，笑笑說。

        周園：“嗯。”

        周園坐上電梯，拖著腿一瘸一拐地到了自家門前，周園把手放在把手上，抖得厲害。

        做足了心理建設才打開門來。

        平日里這個小公寓很安靜。周母和周父在周園小的時候就離了婚，又各自成家，沒人想要周園。后來兩個家庭又再生了個兒子，同周園的關系越來越淺。

        這個小公寓是周園的外公買的。外公沒去世時只有外公、外婆和周園，外公去世后只有外婆和周園。再后來就是周園上了大學，大多數時間只有外婆一人。

        如今人卻很多，大多是周園沒說過幾句話的親戚。

        “哎喲，園園回來了。”一個富態的中年婦人裝模作樣地抹了一把眼淚，扶著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她，“在平宜大學念書吧？好多年沒見你長高了好多嘞，都比伯母高了。”

        換作別的時候周園肯定會耐心地同她聊上兩句，可是周園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只隨便嗯了一聲，眼神直直地盯著大廳中間的相片。

        是遺像，周南娟的。

        “轟的”一聲，就像是有人架著炮在周園腦袋上轟了一炮，她還是覺得在做夢。

        中年婦女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又悻悻地收回視線，假惺惺道：“節哀，人死不能復生。”

        周園楞楞地想，不是說好，等我腳好了，我就會回來嗎？

        你怎么都不等我的？

        你以前都會等我的！

        我回來了，你這回怎么都不理我了？

        周園眼睛澀疼，想號啕大哭一場，一摸臉，干的。

        一滴眼淚都留不出來。

        周母頭發盤起來，端著茶水在待客，看見周園回來了，端著盤子走了過來，淡淡道：“來了。”

        一個小男孩緊緊地抓著周母的褲腿，躲在周母身后，有些害怕地看著周園這個陌生的同母異父姐姐。

        周園沒心思理他，眼睛赤紅：“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我連她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周母還是那種冷淡地語調，平淡地像在處理工作：“她說不要叫你，她不想你看見她的那一面。”

        “回來了就別鬧。”周母皺了皺眉頭，語氣冷冽地交代著，仿佛周園是個多不懂事的孩子。

        周園不想和她多說：“嗯。”

        一忙起來人就沒空悲傷，頭天就這么熬了過去。周園翻開手機，發現很多來自蔣斯成的消息和未接來電。

        周園捏了捏眉心，頭痛欲裂。她忘了，晚上和蔣斯成約好一起去醫院再看一下的。還約好周末一塊回來結果她先回來了。

        周園不想打電話，她怕一聽見蔣斯成的聲音，一整天做的情緒建設就全盤瓦解了。

        她慢慢地敲字回消息。

        小園丁：【抱歉，今天一直都很忙，沒有注意手機，讓你擔心了，我現在很安全。】

        小園丁：【我突然有點急事，回來了一趟，估計要待上一陣子，周末怕是不能和你一塊了。】

        小園丁：【醫院我已經去過了，醫生說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很好。】

        周園回復完之后熄了手機，整個人窩在被子里蜷縮成一團。腳踝隱隱作疼。

        我好想……

        好想誰呢？

        她已經無人可想了。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沒入枕頭里。

        -

        喪事聽從周南娟生前的意愿，一切從簡。

        結束的那天周園倒頭大睡了一場，醒來后鼻子堵了，喉嚨痛，頭重腳輕。

        她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整整三個小時。

        一直到房間外面傳來熟悉的兩道聲音。

        他們在爭吵。

        “現在周園應該怎么辦？”周母逼問周父。

        周父不耐煩道：“當初又不是我讓你留這個孩子，你現在倒問起我來怎么辦了？我知道個屁！我家里還有個孩子要養呢！”

        周母聲音尖銳起來，對著周父大聲吼叫：“你他娘的幾個意思啊？你要是能管住你那二兩肉我還能懷孕嗎？你不是她爸啊？沒你我當初能生嗎？你不知道醫生說我要是打了胎就再也不能生孩子嗎？”

        “啊？就你家有個孩子要養啊？你他娘沒看見我兒子也跟在我屁股后頭轉悠呢？”

        周父粗聲粗氣叫她適可而止：“行了啊你，扯這么遠搞什么？這不是在說周園的事嗎？嘖，連姓都不跟她老子姓，還要我管。”

        “神經病？”周母冷冷罵道。

        周父道：“那這樣，你每個月給她打生活費，我每年給她交學費，得了吧這樣？”

        周母把包摔在桌子上，站了起來：“你賤不賤啊你？平宜大學的學費才幾個錢？你他媽也好意思跟我提這種方案。不行，我不干。”

        “那你說，你想怎么辦。”周父擰著眉毛道。

        周母抱臂坐下，翹起了二郎腿：“生活費五五開，一人給一千，學費你交。”

        周父不樂意了：“嘿我說你個臭老娘們還蹬鼻子上臉了？憑什么我交學費？”

        周母嫌惡地瞪他一眼：“就憑我周家養你的種養了二十年。”

        周父氣結，指著周母不知道罵什么好：“你！你……”

        “我的事，不需要你們管。”周園打開房門，冷漠地看著吵架的兩個人。

        周父當即就要發作，嘿這個不孝女，還不準人管教了？

        “我不會用你們一分錢。”

        周父立馬轉變了嘴角，把包往腋下一夾，樂呵樂呵地往外頭走：“行啊，老子不管你了。”

        周園心底嗤笑，說的好像你管過似的。

        大廳里一時只剩下周母一個人，盯著周園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園毫不退讓。

        氣氛正劍拔弩張時，客房里探出一個小腦袋，怯生生地看了周園一眼，又看著周母，小聲呼喚著：“媽媽，快來陪我睡覺。給我講故事，我害怕。”

        周母的氣場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周園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周母的表情，反正是她從沒見過的表情。

        周母溫柔道：“來了。”

        客房的門合上了，周園一個人站在房間門口，片刻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飯桌給自己倒了口水。

        放空腦袋喝著白開水。

        沒勁透了，周園的眼神虛虛地盯著一點，半晌，周園把杯子擱下，轉身拿起鑰匙往外面走。

        她不想呆在這。

        周園忍著腳踝傳來的疼痛，在外面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一直走到一個人聲鼎沸的燒烤攤。

        周園站在路邊盯著看了一會。又抬腳走向攤位，找個了僻靜的角落，點了一瓶燒酒和一些烤串。

        一杯燒酒下肚，喉管又燒又辣。

        周園第一次這么放縱自己，一杯接著一杯。喝醉了怎么辦。我不想被陌生人撿走。讓蔣斯成把我撿走吧。

        我沒家了，希望他不要嫌棄我。

        周園解開自己的手機。

        星期六，晚上23:16。

        周末欸。

        他是不是從學校回去了？現在睡覺了嗎？

        周園點開聊天框，一個一個字敲。

        小園丁：【你說了嗎？】

        小園丁：【我睡不著。】

        小園丁：【我在外面才上課。】

        小園丁：【/分享地址】

        小園丁：【你來接我吧？】

        小園丁：【把我撿回去。】

        小園丁：【從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了。】

        小園丁：【我想做什么】

        小園丁：【啊、不對】

        小園丁：【你想做什么，都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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