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吃晚飯的時候家里特別沉默，楊五谷咬著嘴里的小餅子不說話，很是沉默。

        小豆看過去，只見楊五谷臉上還有傷，大概是白天和曹叔叔打架的時候弄傷的。

        “不能打架，打架不是好孩子。”小豆嘟囔道。

        楊五谷面無表情地繼續吃著，不想搭理寒小豆。

        幾年前下鄉來到這里，楊五谷還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知青，現在，就是個討厭鬼，他知道誰都瞧不起他。本來他心大臉皮厚，當做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今天被曹哥討要口糧，他才徹底正視了自己就是個沒用的人。

        這種感受讓他喘不過氣，心情十分煩躁。

        安青兒和他情況一樣，只不過安青兒平常就躲在屋子里不出門，倒也沒什么大礙。

        “小豆，爸爸媽媽要和你說聲對不起，今天給你丟人了。”安青兒臊得慌。

        “嗯？”小豆不解地看著安青兒，“為什么給我丟人了？”

        “這…………”安青兒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今天她和楊五谷被罵‘不要臉’‘死賴著不走’啥的，周圍圍觀的人那么多，她覺得丟的是全家人的臉，自然也丟了小豆的臉。

        “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吧。”小豆端著小碗出去洗，洗完后讓安青兒看著柜子。

        看著小豆撒開腳丫子跑了出去，安青兒嘆了口氣，給楊五谷夾菜，“別慪氣了，咱們得想點辦法快點把借的糧食還回去，我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

        兩個成年人為了糧食的事是夜不能寐，好在小豆今天允許安青兒進房間里一起睡覺。

        第二天中午，楊五谷正坐在走廊上發呆，小豆和賀柴他們跑過來，眼睛亮閃閃地看著他和安青兒。

        “給。”小豆興奮地跑過來拍拍楊五谷的大腿，塞給他幾張糧票。

        楊五谷看過去，只見賀柴手里還提著一瓶菜籽油。

        “是賀隊長給的？”楊五谷和安青兒很不安，他們已經欠了賀隊長太多了。

        “不是！”小豆噘著嘴，有些不高興，“是我拿錢換來的。”

        幾個孩子拿了錢去公社找到那暗地里做黑市生意的修鞋匠，用了很多錢才換回來這幾張糧票。就這些，已經快把小豆這大半年賺的錢都掏空了。

        “哪來的油？”安青兒咽著口水，嘴饞地看著那桶油，她之前很想做油炸魚塊吃，可惜家里的油就那么一小點了，她得省著點用。

        “是通用糧票，30斤的，去糧店他們說那種糧票換糧食的話還可以送油。”這幾個孩子像撿著大便宜似的，歡喜地把那瓶油拿出來炫耀。這些油省著點用可以用兩個月了。

        賀小棗氣喘吁吁地把30斤大米交給小豆，她快累死了，一路上幾個孩子帶著這些東西從公社走回大隊，竟然用了兩個小時。

        “拿去還給胖奶奶，以后借了東西要還啊。”小豆苦惱地看著兩個大人，借了東西不還是要被瞧不起的，這兩個大人怎么這么不聽話呢。

        “我哪里不還了？”楊五谷看著那30斤糧食有些哽咽，“這不是我們沒錢還嗎。”

        安青兒輕輕拍了拍楊五谷的肩，“行了，咱們去還糧食去。”

        哼，楊五谷雄赳赳氣昂昂地提著糧食還去了，對著胖嬸家的兒子也沒什么好臉色，“胖嬸，謝謝你借給我們的糧食，我知道30斤不夠，所以這還有幾張糧票，直接抵了糧食，你看可行不？”

        “行啊，怎么不行。”胖嬸接過來糧食和糧票，有些不好意思，“我和你們說好不急著還的，我也不知道我那兒子昨天竟然去找你們麻煩。”

        唉，胖嬸實在是覺得難為情，做主不急著還的是她，可是家里人卻不同意，還去找楊五谷他們的麻煩，胖嬸一想起這事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

        “沒事，你愿意借我們糧食是你的好意，我和安青兒感激你。”

        至于胖嬸這兒子，楊五谷冷笑一聲，昨天沒底氣和對方吵架，以后遇到了他可不會那么客氣。

        還了債，神清氣爽，小兩口轉身離開。

        “青兒，”胖嬸單獨把安青兒留了下來，“你和楊五谷還是兩口子不？”

        “當然不是，”安青兒皺眉，“我和他早就分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看你們感情挺好的，村里的人都以為你們要復合呢，畢竟你們有共同的孩子。”

        “不會復合的，我不喜歡他那樣的。”安青兒說的是實話。

        以前年紀小，那么多男知青里面就屬楊五谷最嘴貧最能打架惹事。年紀小喜歡那種類型的，如今安青兒也成熟了，對楊五谷這種類型的就不感冒了。

        “真的不會復合了？”

        “真的不會，”安青兒哭笑不得，“我喜歡成熟點的，現在是沒辦法住在一個屋檐下，以后有了機會還是要分開住的。”

        “既然這樣，我給你介紹個人，我遠房侄子，開拖拉機的。上次在路上看到你，回去后對你念念不忘，這不，托我來說親。”

        “農機手？”安青兒有些緊張，“人家怎么會看上我？你有沒有和他說明我的情況？”

        “說了，什么都說了，人家就是看上你了，”胖嬸笑道，“那小伙子優點一大堆，最大的缺點就是看臉，這不，一見到你就心花怒放了。人家說了，就算你是生過孩子的也要，別說生過孩子了，就算你坐過牢他也要。”

        ‘坐牢’二字讓安青兒渾身不自在，不過聽對方那么一說，她心里也有點小心思。總歸是要嫁人的，嫁給一個農機手以后生活條件不會太差，總比現在要好。

        “我總得見見真人再說。”安青兒也不拒絕，直接了當地回答了胖嬸。

        “好，我就喜歡你這種痛快的。”胖嬸拍了拍安青兒的肩膀，準備再去聯系一下那個遠房侄子。

        等安青兒有些激動地離開胖嬸家，剛走了兩步便停住了腳步，不安地看向前方那棵枇杷樹，只見楊五谷正抽著煙靠在樹干上。

        聽到腳步聲走近了，楊五谷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情緒有些激動的安青兒。

        不知怎的，安青兒突然有些心虛。轉念一想，自己和他早在四五年前便分開了，又有什么好心虛的？

        面無表情地從楊五谷身側走過，安青兒緊張地捏緊了拳頭，感受著手心因為緊張而滲出的一點汗液。

        “安青兒，”楊五谷一把捏住從身旁走過的安青兒，態度強勢地一根根掰著她緊握拳頭的手指頭，“嘖，還是老樣子，只要極度緊張不安下就會手心出汗，瞧你這點出息。”

        揉了揉安青兒的手心，將她手心的一點汗液均勻抹開，楊五谷挑了挑眉頭，“有人給你介紹對象了？”

        咳，安青兒將手從對方手中掙脫開，所幸楊五谷也沒用大力氣，所以很快掙脫開的安青兒趕緊往家里的方向跑，跑了幾步又回頭看向在那樹下一動不動的楊五谷，“關你屁事！本姑娘的事你少管。”

        楊五谷眼眸漸沉，嗤笑一聲。

        跑回家，幾個孩子正在那吃著餅干，今天去公社碰見梅奶奶了，梅奶奶一口氣給了這些孩子好幾塊帶糖的小餅干。

        此時見安青兒回來，小豆和賀小棗趕緊把餅干繼續藏在小挎包里，生怕安青兒這個大人搶他們的餅干吃。

        賀柴看了看兩個妹妹的動作，把挎包里還剩下的四塊餅干拿出兩塊給了安青兒，“阿姨給你吃，不過只能給你兩塊，剩下的兩塊我要給月兒妹妹。”

        安青兒本想說自己一個大人不能吃小孩子的東西，可是她實在是太饞了，她已經好幾個月……或者說好幾年沒吃過這種好吃的餅干了。

        “謝謝，那阿姨就不客氣了。”安青兒怕賀柴后悔，像是搶東西似的把餅干從賀柴手里拿了過來，下一秒就幾口將東西吃完。

        剛吃完餅干，楊五谷也吊兒郎當地插著褲兜回來了。

        見他回來，安青兒冷哼一聲坐在商柜后面在那看報紙。

        小豆著急忙慌地把餅干從挎包里拿出來，不顧形象地把餅干往嘴里塞，這個爸爸，就算是藏在桌子腿下的一粒花生也能被他眼尖地發現撿起來吃，小豆最怕這個爸爸和自己搶東西了。

        楊五谷腳步一頓，沒想到在女兒眼里自己竟然是這種形象。

        “楊大哥，事情幫你辦好了，”就在這尷尬的時刻，幾個男知青上門來，“隔壁碼頭的會計是我好兄弟，我和他聯系上了，讓你過去搬貨，明天就可以過去，不過事先說好，你這種算是臨時工，三四百斤一袋的鹽，要是因為搬鹽把身體弄壞了，他們也不會給你賠償的。”

        “你盡管放心，看我這身體，三四百斤小意思。”楊五谷心里也有點發虛，不過他坐過牢的身份實在是找不到什么正經工作，那些偷雞摸狗的事他也不想干，只能賣力氣了。

        幾個知青邊說邊聊，眼睛時不時瞥向商柜里的吃的。楊五谷知道他們想要點好處，不過他口袋里實在是一分錢也沒了，想送禮都沒錢送。

        賀柴注意到了那幾個人的眼神，便扯了扯小豆的衣袖，在她耳邊說著什么。

        小豆有些不樂意，不過也聽懂了賀柴哥哥的話。

        拿出腰間的小鑰匙，小豆打開柜子門，從里面拿出一包糖和兩包瓜子兩包花生。

        “叔叔，這包糖給你拿回去做餅吃，”賀柴從小豆手里接過東西，扯了扯那個給楊五谷介紹工作的叔叔，隨即又拿著另外的瓜子花生給了他們，“這兩包瓜子和花生給你們大家嘗嘗，多謝你們幫五谷叔叔介紹工作，辛苦你們了。”

        幾個知青心里特別舒坦，摸了摸賀柴的頭，這孩子還真會來事。

        楊五谷和安青兒眼眶立馬就紅了，難過沒臉地垂下頭去。

        賀柴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各位叔叔，以后想買糖不要去公社，來小豆這里照顧照顧生意吧。”

        這乖巧勁兒，讓他們哈哈大笑，“沒問題，以后多照顧照顧你們生意。”

        看著他們幾個哈哈大笑，賀柴也乖巧地笑著，牽著小豆妹妹上前來給叔叔們道謝。

        “謝謝叔叔~”小豆聽話地道謝，爺爺說過的，別人給你幫忙就要說謝謝。

        第二天凌晨三點半，楊五谷背著兩套洗好的衣服離開了這里，正式去隔壁鎮搬鹽去了。

        安青兒點燃了蠟燭，聽著外面的動靜打開了窗戶沖楊五谷揮手，“別死要面子活受罪，要是干不了就早點回來，身體要緊。”

        “干得了，沖我女兒那幾包瓜子花生我也要干下去。”楊五谷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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