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瑯玕追云樓
趙宗嗣二人回頭看著沖出雨幕的惠濟,他脫了袈裟只穿著單薄僧衣,方才站穩忙沖著趙宗嗣道:
“趙老哥救命呀,我不想當和尚。”
章塵頗有興趣地看著惠濟對著趙宗嗣擠眉弄眼,要是自己沒記錯,就在前日他還跟自己說是真心皈依我佛,誰說他假和尚就跟誰急。
“怎么回事啊你。”
趙宗嗣越過惠濟的肩膀看向遠處雨幕中若隱若現的六和寺,嘴里可沒繞過他:
“不是你跟我說換祖師爺了嘛,怎么?又想換回去了。”
“唉,什么換祖師爺,我對我們盜門祖師爺的心,那叫一個虔誠。”
惠濟,哦不,左遷耷拉著腦袋小聲嘀咕,趙宗嗣摸了摸下巴,眼神玩味:
“說說吧,怎么回事?”
“唉,提到這個就晦氣,五年前,冀州有個走商跟我說六和寺有件寶貝名曰‘九曲珠’。據說是避風避塵還能幫人清明神智,那人說得天花亂墜的,惹得我那個叫撓心抓肺啊,連趕了三個月的路才到這里,結果就著了那賊禿的道兒了。”
左遷咬牙切齒地說著,眼神憤憤,不過當他望向一旁的章塵時,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笑臉。
“還得多虧了咱家霖哥兒,方才他喊了咱的本名,我這才清醒過來,多謝哥兒了。”
“去去去,誰跟你咱家,那是我家。”
趙宗嗣一把拍在左遷肩頭,直把他身子拍得一陣踉蹌。
“要說你也逃命的功夫也算一流了,怎么還著了人家的道兒?之前看你不是好好的么。”
“呸呸!哪里好了。五年前我星夜趕到這寺里,才剛踏進禪房就看見那賊禿驢在榻上打坐,當時就心想壞了,就當我要退去,那賊禿驢睜開眼看了我一眼,裝出一副偽善慈悲的模樣說可以把九曲珠送我,只要我愿意在寺內當和尚就成。”
“當時我也是豬油蒙了心,想著先假意答應下來,等到寶貝到手還不是天高海闊,結果就被賊禿驢講了一夜法,暈暈乎乎的,我就著道兒了,只覺自己生來就該到這六和寺出家,天生就是當和尚的命。”
“五年!整整五年!老哥啊,你知道我這五年是怎么過的嗎?”
“還能怎么過?吃齋念佛,菩薩心腸?”
趙宗嗣也不顧左遷臉上快哭出來的表情調侃著。
“呸呸呸!現在我聽到齋飯,聽到和尚,就想吐!走,咱們去城里鴛鴦樓喝酒,美酒美食美嬌娘,我要把這五年欠下的都給補回來。”
說完,左遷一揮衣袖,昂首走出幾步,加上不錯的皮囊,頗有幾分紈绔膏粱的架勢。趙宗嗣和章塵對視一眼,章塵望著那個小人得志的背影認真地對趙宗嗣說:
“我還是喜歡他之前那副不正經和尚的模樣。”
“霖兒說得是!”
趙宗嗣哈哈一笑,對著那個背影一腳踹了上去,直接把左遷踹進泥坑,看著他摔在泥坑里渾身狼狽的模樣,帶著章塵慢悠悠地從他身邊走過去,嘴里難掩笑意:
“走著吧,左老弟。”
…………
日暮酉正,明華城內的月影湖畔華燈初上,夜幕如紗,長街上攤販林立,往來游人如織。天雨方歇,朗月當空,正是處處繁華夜景,家家歌舞升平,幾家公子少女呼朋喚友穿梭其間,賞玩奇貨,對酒當歌,好不快活。
鴛鴦樓矗立在這月影湖邊,正對著湖邊長街,市井煙火間清冷的月光也仿佛染上人間滋味。此處正是明華城內出名的溫柔鄉、蝕骨樓、銷金窟,多少年輕才俊到此,鼓鼓脹脹而來傾囊而出方去,嗯,說的就是錢袋。
此時,樓內最奢華的雅間前,一位中年美婦絲毫不顧形象正扯著嗓子吼著:
“小蹄子快點的吧,別人貴客等急了。”
“你,再去后廚催催,客人點的豐和血鴨翅怎么還沒上,對了,記得再帶壺女兒唇上來。”
“還有你,別傻站著,沒看到老娘都忙瘋了,有點眼色,能干什么就干點什么,快快快!”
要說這美婦名叫蔓娘,是鴛鴦樓里資歷最深口碑最好的老鴇,這么些年什么豪商大賈沒接待過,也算見了世面,可今日樓內來這幾位不同,出手就將鴛鴦樓頂層包下,珍饈美酒自不用提,無論是簪花小娘子還是灑掃的龜公小廝,只要是入了這位的眼,各種賞錢跟流水一樣灑出,直映得整座樓都多出幾分金色。
安排完事情,她輕輕推開雅閣包廂的大門,迎面撞上一個捧著一捧金豆子滿臉喜哄哄的美嬌娘,對著這美人吩咐幾句,往常里聽到做事就躲懶的小娘子,扭著細腰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樣飄了出去。
蔓娘點點頭,露出個真摯的笑容推開雅閣房門,方才進來就聽到主位上的貴客,正一臉糾結地說著:
“我帶兒子來這兒,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哎呀,孩子也長大了,得見見世面,不能總被你這么粗米咸茶地養在身邊,這俗話說得好啊,‘未經人事,不是少年’你看人家多快活。”
趙宗嗣朝著左遷指的方向看去,章塵正攤在溫香軟玉堆里拉著一位美嬌娘的手認真說些什么。登時沒由來就覺得一陣氣悶,自己也沒經驗,但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那邊章塵握著一位名為春羽的小娘,眼神正經地聽著她講述自己的故事。
“就這樣,我那爹只好把我賣了換錢治病。”說道傷心處還擠出幾滴豆大的眼淚珠子。
“沒事沒事,對了,剛才忘了問了,你是不是還有個正在讀書的弟弟呀?”
“欸?”
“沒有嗎?你這劇本不行啊,哈哈哈,玩笑玩笑。”
章塵失望神色一閃而逝,笑著松開手姑娘的手,躺進一片寬廣山丘中,聞著瑪瑙隆檀香香酒香胭脂香心下對和尚,哦不,左叔叔大大點個贊,
美酒佳肴,會所嫩模。
左叔叔人真好!
蔓娘走到場中,揮散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沖主桌就是施施然行過一禮,手里還端著一盞哥窯瓷壺。
“今日高朋滿座,貴人賞光,小女子敬二位一杯,愿君長生無極,長樂未央。”
說罷,竟不用杯盞,直接掀了手中壺蓋,后仰長飲,涓涓酒水順著嘴角滿溢而出,頗有女中豪杰風范,待她飲完,倒懸壺口一滴未落,臉上云霞般的紅暈揉碎在如波眉眼笑意之中。
“好!”
左遷拍手大叫,眾人紛紛跟著舉杯,一時間暖閣內籌光交錯,絲竹樂起,窗外月色正濃。蔓娘衣裙逶迤走到左遷身側,先是敬上一杯,又口含酒香趴在左遷肩頭說:
“貴客讓奴打聽的‘瑯玕追云樓’三日后正好路過咱們明華城,不知幾位貴人要到哪站?奴可派人幫貴人訂個好位置。”
“這時節去交南自然是去看看那萬花大典咯。”
左遷朦朧醉意里眼神一閃,嘴里哈哈笑著說道。
“哎呦,貴人見了那萬朵奇花異草怕不是轉頭就把咱們姐妹忘了。”
“噯,花開堪折直須折,何必常懷千歲憂,今晚盡興,且盡興啊!”
左遷臉上掛著矜傲笑意,不見絲毫猥瑣,大手一揮,無比得瀟灑自然。
身旁的趙宗嗣似乎不耐這場面,一直自顧自飲酒,倒把身邊的美嬌娘弄得有些尷尬,這時左遷摟過他的肩膀,帶著幾分醉意說:
“老哥哥,放輕松些,這么多年嫂子不在你也一直拘著。如今好了,霖兒也找回來了,日子這不就好起來了嘛,方才娘子與我說起‘瑯玕追云樓’將至,咱們一起去交南看萬花典。”
“是那個天下九大樓的‘瑯玕追云樓’么?”
趙宗嗣眼里泛起幾分興趣,他以往趕路多半是通過太虛鏡門傳送,連夜星火風餐露宿也不稀奇,對這些享樂玩意兒還真是“久聞大名”。
“正是呢,這座‘瑯玕追云樓’是前代墨門專為金陵巨賈沈大千打造,是九大名樓中唯一一座暢行天下的游船。自東海蓬萊閣至西流沙的婆娑世界斜穿整個青玄洲,據說上面堆金積山、嵌玉如星,至于奇珍異獸、奇花異草更是不勝枚舉,這一船就整整裝著沈大千半數家底呢。”
蔓娘攀過左遷胳膊眼中羨慕地說著。左遷心知趙宗嗣對這些不感興趣,眼色迷離地說:
“據說上面還有拍賣會,定期有墨家的珍品流出,就連那傳說中和真人無異的元傀都曾拍出一件。”
說到這里,左遷眼神詭異望著暖玉溫香堆兒里的章塵,向趙宗嗣遞去一個眼神:
“為了咱老趙家的血脈著想,好歹咱們爺們也得去弄上一套。”
趙宗嗣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摸著下巴,眼神漸漸熱烈起來,一口飲盡杯中烈酒:
“對!你說的有道理。”
長夜過半,歡歌笑語中脂粉鉛華終是褪去,酣暢酒宴上推杯換盞終有盡時,鴛鴦樓里,一個少女正對鏡梳妝,卸下釵環,洗去脂粉,露出一張小小的臉龐,眉目輕輕淺淺,不似酒宴上那般艷麗反而顯得有些單薄。
她小心將一把金豆子鎖進匣子,轉身看著床上無聲無息的木偶少年,眼神復雜。秦樓楚館中哪有良善,席間說自己賣身為父治病的話自然是假的,這奇怪的木偶少年應該是看穿了,卻毫不在意地答應了留宿。本就是歡場相逢,爾虞我詐能有幾分真心?
至于傀儡之身那更不是問題,青樓女子本就是世間可憐人,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無論是變態的老學究或是油膩的胖商賈,只要有錢,自己就不能吝嗇笑臉。
去歲樓里來了個妖獸大漢,出手闊綽,非要自己陪侍,她可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連妖都行,何況傀儡?
想到這里,她搖搖頭為自己的不知廉恥自嘲一笑,向床邊走去。
好歹這少年還有顆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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