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絮思只得強打起精神繼續堅持工作。

        終于挨到午休。

        她撇下耳機，第一時間沖進公共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手捧冷水潑臉，連續三次不停歇，完全顧不得臉上的素顏霜防水與否。

        她用手抹干眼部周圍的水珠，好讓視線清晰些兒。鏡子里的人滿臉茫然無措，看上去非常不安。

        林絮思低聲問鏡子里的自己，“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雖然明知道這答案目前是無解的。

        林絮思六神無主的回到茶水間。

        官玲玲預先幫她點好外賣，只是她遲遲未歸，就兀自先吃起來。

        抬眼就見到失魂落魄的林絮思，官玲玲將心思從手機屏幕轉移出來，面色有些擔心，“你怎么了？看著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還有這手是怎么了啊？”

        畢竟林絮思沒血色的臉和低落的情緒顯而易見。

        官玲玲與林絮思同齡，比林絮思早進公司兩年，她有個五歲的女兒。本來安心當著全職太太，可事情不盡如人意，家里用錢的地方太多。隨著孩子到了上學的年紀，她便出來找到這份工作，想著能補貼些家用也是好的。

        在林絮思進來前，她吃著飯都不忘埋頭看女兒幼兒園的監控視頻。時刻關心女兒的動向，早已成為這位媽媽日常的事情。

        “沒事。可能是昨晚做了噩夢沒睡好，路上心神不寧被那位老奶奶的鞭子抽了下，狀態就更不好了吧。”林絮思解釋。

        她倒真心希望是睡眠不足導致精神狀態不好。

        揭開餐盒蓋子，由于長時間沒打開的原因，有的菜已經被熱氣轉化的水珠泡過，喪失掉原本的香氣。

        可是即使食物再美味，現在的她也無法提起胃口細品。

        林絮思時而夾幾口菜喂進嘴里，眼神卻一直牢牢鎖定門口，她心里很不平靜。默想：按照之前“夢境”發展順序來看，趙姐很快就會走進來，通知她有人找

        正在看手機的官玲玲對林絮思的舉動很是不解，“絮思，你老盯著門口，飯也不怎么吃，是在等人嗎？”她覺得林絮思整個人看上去就很緊張，好像在等待什么發生一樣。

        等包裹？等男朋友？

        好像都不是。

        因為表情不大對，完全沒有欣喜的樣子，臉上寫滿緊張憂心。

        “沒沒等”林絮思本來還想解釋點什么，這時趙姐正好走進來，打斷她接下來的話。

        這次只有官玲玲熱情問好。

        難得的登門造訪，似曾相識的嚴肅神情，相同的話語，林絮思手中的筷子“嘩啦”一聲散落在桌上。

        趙姐眼底透出些許不滿，冷冷的看著林絮思，“小林，跟我來趟辦公室，有人找你。”

        竟然連臺詞都是相同的。林絮思隱約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么，她呆在原地，一時間不太敢起身。

        趙姐催促著她趕緊來，她只好硬著頭皮拖著沉重的腳步動身。

        官玲玲熱心腸的在她身后嚷著，“沒事沒事，別擔心啊，我那還有多的方便筷。”

        林絮思回頭苦笑，“謝謝啊！”

        可又有誰知道，她現在在乎的哪里是這頓午飯呢。

        林絮思垂頭跟在趙姐身后，心底深處的好奇心，讓她既期待又懼怕即將發生的事情。來到辦公室門前，她努力調整呼吸，感覺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當她小心的從趙姐肩頭向前探頭望去，兩張陌生卻熟悉的臉赫然出現。

        她的心瞬間從嗓子眼落入無邊的黑暗里。現狀已經超出她可以理解的范圍。為什么截止目前發生的事情，都和那個夢一模一樣？

        林絮思腳底發軟，她滿心想逃離現場，身體卻找不到充分的理由離開。

        好不容易才撐到警官們面前，她極力辨識眼前的二人，多希望從未“見過”。

        可是，李警官那張像極了頂流明星的面孔，生活里碰到的普通人是很難長成這樣子的。這張好看的臉，只要見一次必定印象深刻。

        見林絮思的樣子顯得緊張又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王警官”有些好奇，“你，認識我們？”從經驗來看，初識的陌生人相互對視，是不會有這種迫切想要確認些什么的眼神。

        “啊？不不認識…”林絮思被問得有些慌，連忙躲閃眼神，很努力的解釋，“我覺得這位警官長得好像明星，對，像明星……就是前段時間很火那個古偶男主。”

        林絮思用余光瞥見“李警官”本人表現十分淡定，這夸人話估計他沒少聽。

        “王警官”意會一笑，還以為是小姑娘犯了花癡，心里倒不像先前這么警惕。外面的人暫且不談，就說支隊里那些警花們，個個都把小李同志當成偶像，這樣的顏值確實放哪都得引起騷動。“難怪我們隊上好多姑娘都那么喜歡他。”

        “李警官”聞言，盯了“王警官”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我謝謝你啊，真心實意那種。

        “王警官”故意避開那眼神，樂呵笑了笑。然后開始正式自我介紹，“我是市公安機關交管部的警員，我姓王，可以叫我王警官。”

        “咯噔！”林絮思的心被什么東西敲擊下，要說臉有相似，這姓氏總不能巧到剛好相同吧。既然說話的這位是王警官，那旁邊這位就是

        “這位是”

        “李”

        王警官話說到一半，被林絮思自言自語的一個“李”字給打斷。

        這是林絮思恍惚間脫口而出的字。下意識做出的反應，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可對面的兩位警官面色凝重。

        李警官字字有力，“你怎么知道我姓李？”他語氣中透露著好奇，眼神牢牢鎖定林絮思，像窺探似的讓人不安。

        他的眼眸深不見底，眼波不像之前那般平靜。

        “夢里”沒有這段插曲問話。

        “啊？”林絮思笑得很勉強，“我…我不知道啊，我和二位都是第一次見面，我怎么會知道對吧。剛剛其實是想問，你也是警官么？可能是我普通話不好，輕重鼻音部分才導致的誤會。我們之前沒見過對吧？”

        說話時，她特意將“第一次”三個字的聲調揚高。說完，她小心的觀察李警官的表情。

        對方沒再說什么，大概是過關的意思，但為什么對方的眼神看起來是不太相信她的樣子。難道是自己演技太差？林絮思自我懷疑。

        “當然，我敢保證我們沒見過，至少沒有這么正式見過，路上遇沒遇到過不好說。”王警官半開玩笑的打圓場。

        氛圍轉為一片祥和。

        趙姐招呼著大家快別站著了，然后詢問茶水喜好，雖然警官們依舊婉拒，她依舊熱心腸出門準備茶水。

        一場意外的破冰開場白，警官們和林絮思之間倒不那么生分了。詢問得知林絮思確實是他們要找的人之后，談話正是開始。

        “今早八點零四分，你接到一位女客戶的來電，還有印象嗎？”王警官單刀直入。

        又是熟悉的問話。

        林絮思雙手藏在桌下，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她反復扣著右手拇指指甲蓋，全然顧不得這是新做的美甲。

        她知道自己必須表現自然，才能不讓他們看出破綻。

        林絮思低眸故作思考起來，其實她心中早準備好答案。

        十幾秒鐘后，她點點頭：“有點印象，好像是位媽媽給孩子打電話，但是誤打到我們這里來的。”

        王警官聽罷，接著說，“我們此次來是為了調取你和她的通話記錄，還沒來得及聽，但在回隊里復命前，還是想先和你本人聊聊。在通話時，你有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妥之處？”

        和“夢里”完全一致的問題。

        林絮思佯裝思考，很快便反問：“請問，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你們怎么會來找我？”

        這回她心里有備而來，沒有這么多思想包袱。直接避開警察的問題，問出自己想知道的。

        那倆位警官相互對視一眼，好像在說，她不應該先回答問題么？

        王警官嘆了口氣，說道：“大約三個小時前，她和她的丈夫同坐的私家車發生交通意外，肇事車車主經酒精測試后判定為酒駕，而且當時路面有霧能見度不高。車禍發后，她當場死亡，她的丈夫現在正在醫院搶救，聽說情況同樣不樂觀…”

        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林絮思平靜的點點頭。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沒錯！這個答案她聽過，這次是第二次聽。

        左手在桌下掐一把大腿，手背和大腿肉一起痛。如果排除此刻正在做夢的可能性。眼前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和夢里絲毫不差，夢境真的能夠百分百和現實對上？

        她不禁懷疑。

        如果先前不是做夢。這意味著她重復經歷了兩次相同的一天。

        這時有可能發生的事？

        林絮思在腦海里翻來覆去尋覓答案，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在旁的李警官卻忽然開了口，“你的心理素質挺好，聽到發生這樣的事，還可以如此泰然，在你臉上絲毫觸動都看不出。”

        說話間，李警官的目光牢牢鎮住她，眼神像審問犯人似的。

        聞聲，林絮思只能呆呆的張著嘴，無力的看著他。

        是啊，正常表現不應該是難過嗎？上午還和自己通話的人，現在已經慘死。她還有孩子，有家人有朋友，還有對人世間無限的眷念。

        人心是肉做的，怎么會一點悸動的沒有？

        在旁人看來，她這樣的反應確實不太正常，甚至可以說是冷血。

        可是，她此刻復雜的心情又有誰懂？她想為自己辯解，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王警官輕輕抬手制止了李警官的眼神殺，“可以理解的。沒有任何法律規定，要求誰必須去悲憫一個陌生人的消亡。”

        雖然王警官在為自己說話，但林絮思半點都開心不起來，心里還有些莫名委屈。

        鐵石心腸的帽子她這是戴定了。她“曾經”的確在這二位警察面前，為此事發自內心的感到難過傷心。

        李警官神色恢復如常，不再多說什么。

        王警官繼續，“這是她生前最后一通電話。我們翻查過她的通話記錄，這是她今天唯一打出去的電話，所以你應該是除了死者丈夫以外，和她有過最后接觸的人。”

        聽著似曾相似的話，林絮思腦子越發混亂。

        與此同時，趙姐端著茶盤走過來，依然是兩杯熱茶。

        在林絮思的印象里，李警官馬上就會被茶水燙到，緊接著她就會因為“襲警”愧疚害怕致暈倒。

        所以，這次幫忙端茶她學聰明了，直接請趙姐將盤子放在桌上，然后仔細的將茶杯依次拎出來。

        這樣細致的手勢，這般精益求精的態度，驚呆在場的眾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茶杯里裝的是瓊漿玉露。

        二位警官受到這樣的“奉茶”待遇，顯得有些拘謹，連連道謝。特別是王警官，本想接著問問題，這下不先喝兩口都覺得不好意思。

        對面的警察在喝茶，林絮思在心里琢磨：如果按照夢境里的相處時間看，現在她應該處于天昏地暗的暈倒狀態，而此刻時間明顯在正常流逝。

        這是不是說明自己可以逃離夢境怪圈，迎接接下來的正常生活？

        想到這，她心底還有些小激動。

        王警官只喝了兩口，迫不及待的放下杯子，“那咱們繼續吧，事情大致就是這么個情況，你們通話的時候，你有沒有察覺到異樣呢？”

        但林絮思不帶任何偏見，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其實現在回想，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只是覺得這位媽媽打錯電話而不自知，完全是自顧自的在說話……但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的確很令人痛心。”

        林絮思為壯壯媽媽感到惋惜。如果當時她沒走那條路該多好，這樣就不會發生車禍，就不會失去生命

        駕車就是這樣，你好好的行駛，但不能保證沒有亂開車的人找茬。

        難過是騙不了人的。

        見到林絮思眼底的悲傷，王警官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明白這女孩子能提供的信息就這些，“那行。謝謝你的幫助，我們這就回去了，隊里還在等我。”

        王警官準備起身時，被林絮思出聲叫住，“對了王警官，在哪里可以看到這則車禍的相關消息呢？”

        說完，林絮思打開手機微博搜索頁面。

        這場車禍于她而言，不同于以往交通事故。每每看到類似的新聞，她都會共情難過，悲憫死者傷者遭遇。但這次的感受很不同，悲傷的情緒比往常來得更深刻些。

        所以，她想知道事件的原委。

        知道警察們忙著回警隊復命，她想自己上網尋找消息。

        這并不是獵奇，而是悲傷使然。

        為了省事，王警官索性讓她將手機接過來，親自打字來的比較快。

        只見他指尖快速敲打手機鍵盤，“網上消息已經實時登出，喏，就是這條。”說完將手機還給林絮思。

        一條藍v賬號g市交警發布的“警情通報”。

        快速通讀之后，林絮思知曉出事時間和地點。文章大意是：大霧天氣之下，酒駕司機沖過護欄帶，撞向對正常向行駛車輛，導致一死一重傷的慘劇。

        王警官跟著補充，“我們調取監控發現，出事時該路段前后幾公里都沒有其他車輛，畢竟這是條人少的老國道，誰知偏偏她們這輛車就走了那里”

        林絮思聽得出他言語里的惋惜之情，雖然見慣各種交通意外，看盡生離死別，但人心始終是肉長的。

        兩位警官起身離開，趙姐和林絮思跟在身后相送。忽然，趙姐驚呼的聲音傳來，“李警官，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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