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注意到是，李警官聽到“涼白開”三個字時，無比認真的看著林絮思，甚至可以用打量來形容。

        王警官勸慰林絮思不要緊張，問出每次初見的那個問題，“麻煩你回憶一下，今早八點零四分，你接到一位女客戶的來電，對此還有印象嗎？”

        林絮思佯裝思考后給出回答，“有印象，好像是位媽媽給孩子打電話，但是誤打到我們這里來的。”音色四平八穩，語氣不卑不亢。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同一道考題，回答三次，哪還有不會的道理。

        這個答案現在即使倒背著她都能對答如流，她心中有些膩味，面上卻不能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

        得到想要的回答，王警官的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不錯，就是這通。這是她今天唯一撥打的過的號碼。而且，我們已經聽過你們之間的對話內容。有許多疑惑不解的地方，希望你能幫忙解答一下。”

        聽到這話，林絮思腦袋里的弦兒立即繃緊，表情是個大寫的蒙圈。

        上一次好像不是這么來的啊。

        像極了備考時的你，背完了老師勾出的所有關鍵要點，但考題一個沒壓中。

        前兩次，王警官他們并沒有聽通話記錄，只打算向她隨意的打聽一下，再拿著錄音帶回去研究。

        “有一點很奇怪。這明明是通錯誤來電，為什么你會像對待正常客戶那樣去應答？”王警官用的疑問語氣，表情很是耐人尋味。好像一眼要看穿人似的。

        “錯誤…來電？”林絮思大腦一片空白。

        她猜想，大概是因為自己不顧壯壯媽媽的語無倫次，努力認真的勸說其改道，這才引起警察的注意。

        可是，她最初的想法是：壯壯媽媽聽了她的勸說，改道而走避開車禍，沒有車禍意外平安到達目的地，警察就不會上門調取相關語音通話記錄，更不會有后續的見面，大概不存在時間重啟的可能性。

        然而現在發生的事情超出她的預料，警察依舊上門問話，只是時間點發生改變。

        眼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于是，林絮思強作淡定，“當時我就覺得吧，這位女士的聲線很好聽，特別像我認識的人，那種強烈的熟悉感，就好像是和熟人聊天一樣，所以我忍不住和她多說了幾句。”

        這是林絮思臨場發揮胡亂編出的理由。

        總不能坦白說，我和她在電話里聊過幾次啦，都成老熟人啦。

        他們可都是沒有重啟記憶的旁人，若是真這樣說，無異于承認自己是瘋子。

        這樣的解釋從表面上看，倒沒什么大的破綻，王警官深思一瞬，“所以你就好心的提醒人家不要走那條路？”

        她趕忙就坡下驢點點頭，這時候趙姐端著茶盤走了過來，林絮思趕緊幫忙端水杯，正好緩解了剛才的緊張感，順別借機思考下怎么答話。

        依次遞過杯子中，觀察到警官們沒有起疑心，林絮思這才安心不少，“我早上有刷新聞的習慣，無意中看到這段路的霧況報道，在電話里也就隨口提醒一下。”

        到目前為止，她根本不知道警察的找她的用意，但出事是能肯定的，她覺得不能一直這么被動下去，她壯著膽壓低了聲，“請問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她眼神小心的在二位警官游走。

        這次是李警官搶先開口，他將身子往前傾，目光定定的看著林絮思。

        如此俊逸的臉，釋放出強大的壓迫氣場，一時間令林絮思無所適從，她只能睜著無辜大眼，爭取很認真的聽。

        李警官說：“就我們目前知道的情況，總共發生兩起車禍。其一是在花霖路黔嶺段，正好是你好心提醒別人不要走的那條。酒駕司機越過護欄帶撞向對向山墻，好在有安全氣囊保護，人無大礙。還有”

        說到這，李警官眼簾微垂，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微瞇的眼睛讓人看不清眼神，他目光落在林絮思左手背上頓住。

        意識到這點，林絮思忙把手收到桌子下面。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么。

        見狀，李警官淡然收回視線，轉而看著林絮思的眼睛，“和你通話的壯壯媽媽，以及她的丈夫，兩人的車輛行駛過跨江大橋時發生意外。車輛側翻進橋下江水之中，救援打撈工作費了不少時間，撈上來的是倆人的尸身，以及車輛的殘骸。”

        說完，他恢復了原來的自然坐姿，他目光中那點堅毅神采始終映著林絮思的影子。

        林絮思倒吸一口涼氣，完全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這些事情。她的眼睛瞪得老大，雙手緊緊扣著桌沿。

        墜江，雙雙死亡。

        是因為她的勸說，壯壯媽媽才改變了路線，導致本來只是一人死亡的局面，現在變成了兩條人命的喪生。

        好心辦壞事，強烈的內疚感瞬間襲遍全身，林絮思雙手抱住頭，嘴里小聲重復著，“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怎么了？”“沒事吧？”耳邊傳來警官們的關切的聲音。

        很縹緲懸浮，明明他們人近在耳邊，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有太多事情需要確認，她無暇自責內疚太久，林絮思努力振作，松開手緩緩抬起頭，“墜江，是不是因為她們的車和別的車相撞導致的？”

        逃過花霖路的車禍，沒能逃過別的車禍？她記得很久以前有部電影，講的是幾個人從即將爆炸的飛機里提前下機，故而逃脫一劫。后來死神卻挨個找到他們，意思是注定要死的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難道壯壯媽媽就是那個不能擺脫命運的人。想到這里，林絮思背脊一陣寒意襲來。

        王警官搖搖頭，“從監控看，他們乘坐的車子原本是正常行駛，不知為何車輛突然轉向，加速徑直朝江里沖了下去。司機是她丈夫，事故調查仍在進行，有可能是車輛失控，但不排除司機蓄意的可能。確切的信息得等待后續調查結果出來才知道。”

        王警官不想說太多。眼前的人只是外人，可以用半個調查對象來形容，自然沒必要對她透露太多。

        而且，他目前知道的信息確實不多。

        怎么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林絮思額頭開始冒虛汗，一股血氣上涌，直沖她的天靈蓋。她突然明白到事情根本沒有這般簡單。

        大腦飛速的整合已知的線索。在未改變路線的前兩次重啟里，壯壯媽媽在和她通話時，哭兮兮的語氣說著自己不愿意離開壯壯，強調說哪里都不想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現在想想，她似乎是想說自己不愿意跟從這輛車的方向，但被人挾持不得不違背意愿的順從。

        但這些內容警察們不知道，甚至連壯壯媽媽本人都不知，是只有林絮思才知道的事情。

        加上變更路線后，正常行駛的車竟然會加速沖下橋，警方也說有一半幾率是人為造成的死亡車禍，而那個司機正是壯壯媽媽的老公。

        也就是說，壯壯媽媽很有可能并不是因為思念兒子而打錯電話，她撥打的很有可能是求救電話，因為她當時所處的環境不適合直接呼救。

        忽地，蓄意謀殺四個字跳入腦袋。林絮思大腦超負荷運轉，精神開始恍惚，人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好在李警官及時飛速起身將她扶住。

        林絮思抓住他的手臂，就像不會游泳的人落進海里，好不容易抓到一塊木筏。

        緊緊地抓著，牢牢的抓著。

        她渾身顫抖，連聲音都在抖，“不是意外，那場車禍不是意外，她是被害死的，兇手，兇手是她老公，肯定是……”

        王警官眉間微微皺起，他看出林絮思狀態有些不妥，但想不明白為何她反應如此大。

        坐下后，林絮思呆呆的看著桌面，回想起當時電話里，壯壯媽媽提示了三次“警察廳”。

        這不就是一種暗示嗎？市區里這么多標志性建筑，警察廳旁邊還有間非常出名的帝豪商場，她怎么別的事物地標不說，非要說警察廳？

        可是當時的自己居然完全沒有聽出來，只是一門心思的撲在想要將這位媽媽從花霖路上解救出來，完全忽略掉她說話的內容。

        想罷，林絮思自嘲自己，事后諸葛亮又有什么用？

        王警官對林絮思臉上這種一陣驚一陣悔、一陣惱一陣神傷的情緒表示不解。

        雖說傷感是常人應有的同理心表現，但面前的女孩子反應未免太大了點。

        不一會功夫，在旁人眼里，林絮思的狀態幾乎是瞬間“冷靜”下來的。

        她眼眸微轉，心想：她的“今天”也許還沒有結束。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處于循環怪圈之中。

        假如還在，就意味著她有重頭來過的機會，可以盡力去挽救這場人禍。

        斗志再次燃起。

        林絮思心底犯難，咬著食指指甲蓋，思索著下一步應該怎么進行。

        忽地，腦袋里靈光乍現，她“咻”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兩位警官有受到一秒鐘驚嚇。

        林絮思人來到李警官身旁，垂著眼將額前碎發撥到耳后，表情有些不自然，一副準備向心上人表白的害羞模樣。

        至少王警官就是這么認為。

        其實她只是在思考，該找個什么樣的借口去看人家小腿，以及看過之后萬一不暈倒要如何緩解尷尬……

        面對林絮思這般模樣，李警官表情異常淡定，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將身體微轉保持側坐的姿勢。

        窗外的陽光灑進屋子，映襯著他棱角分明的側顏，溫柔的臉龐清澈的眼眸在柔光之下，顯得更加好看。

        沒等林絮思多看幾眼，李警官接下來的動作簡直讓她瞠目。

        只見李警官“刷”的一把將褲管提高，沒等林絮思多想，視線照舊被那處傷口吸引過去。

        腿上的紗布隱隱透著血跡，紅色面積慢慢擴大，看著看著，她漸漸將世界拋在腦后。暈倒前，她好像見到李警官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那個笑容從容自信。

        林絮思猛地驚醒。

        嘈雜響鈴聲在狹小的洗手間里更加空靈煩躁。緊接著她感到一陣眩暈，腳步變得踉蹌，她歪靠在墻邊，好借力撐住讓自己不倒下去，胃里的嘔吐感又強烈不少。

        腦海里映著李警官那張俊臉。她很詫異，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很快，感覺意識逐步恢復正常，林絮思用手拍了拍腦袋，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這時候也無暇去思考李警官的用意了。她立馬去拿手機，直接掐掉手機鬧鈴，打開通話頁面，不帶猶豫的在手機鍵盤上按下那串早已爛熟于心的數字，撥去壯壯媽媽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電話那頭傳來自動語音回復。

        冰冷的語音提示，瞬間澆滅她內心燃起的希望之火。

        林絮思以為，如果能趁早聯系上壯壯媽媽本人，及時向她作出風險提示，興許就能避免這場人禍。

        林絮思仍舊不死心，掛機后再次回撥過去，這回她打開免提，眼睛盯著手機屏，挨個確認數字的正確性。

        號碼無誤，她的胸腔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感，她在衛生間來回踱步，抓耳撓腮的反復撥打這個號碼，好幾次還扯下幾根發絲，不過這時候她的注意力高度緊繃，根本顧不上掉發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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