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每一次呼吸，都伴著胸口的大力起伏，肩膀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顯得格外費力的樣子。

        林俊宇的臉是模糊的，但她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老弟此時遭受的痛苦，她的心被揪得生疼，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他費力想抬起頭，忽地從口中嘔出一攤渾濁的血，重新將頭深埋下去。

        視頻里的他，嘴下掛下一根不斷向地面延展的血絲，要斷不斷。

        看到這，林絮思腳下已然沒了力氣，她順著墻壁慢慢往下滑，最終靠坐在地上。她抱住膝蓋，為了不讓自己哭出聲，左手握成拳用力咬著。全身哆嗦，眼淚順著臉頰不斷的往下流。

        淚水模糊視線。

        視頻結束后自動播放到下一個。這個視頻里，一個人被在撞到后，拋物線似的飛出去很遠，保持坐下的姿勢重重砸在地面。

        這是林俊宇被撞后瞬間的畫面。

        他那時候正在回復微信，誰知意外降臨，重大的撞擊手機早已脫手，不知掉到了哪里。

        林絮思的心就像被人不斷的用匕首刺，一下接著一下。她肆意大哭，牙齒深深的咬進皮肉里，為的只是哭泣聲不被林媽媽聽到。

        她難過，但她更害怕媽媽傷心。

        哭著哭著，眼前忽然出現一瓶白桃味茶派。

        她驀然抬起頭，發現“李警官”正屈膝傾身出現在自己跟前。

        人到傷心處，哪里還管得對面是誰呢。林絮思索性把臉埋進膝蓋里繼續哭。

        哭了好久，她才暫時發泄完內心的悲傷。隱隱感覺身旁有人，她側著腦袋往右邊看去，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自然貼著筆挺的制服褲縫。

        視線再抬高些，看見李警官輪廓分明的側臉。

        這個“李警官”靠在這里等她哭完？

        想罷，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站起身來抽泣著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那瓶白桃汽水再次被遞在自己眼前，她說了“謝謝”后接過來。

        一種相熟的感覺，使得林絮思很自然的接受“李警官”的贈予。畢竟對她來說，這不是倆人的初見，而是見過好幾次的老熟人。

        雖然對方沒這概念，應該只是出于同情送瓶飲料而已。

        近看“李警官”的臉，她又想起上次重啟里最后那個畫面。她很好奇，為什么他要這么做？還有，他為什么笑？一股莫名的欣喜在升起，他會不會進入了重啟？抱有這種幻想，“那個…”林絮思支支吾吾的開口，左思右想還是問了出來“請問，你還記得我嗎？”

        從不斷重啟的經驗判斷，她能夠接觸到的人，除了她自己知道這一天處在重啟之中，并且擁有疊加的記憶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不知道的。

        但其他人表現很正常，唯獨李警官有些奇怪。

        “李警官”沒想到開場白是這樣的搭訕詞，他先是愣住，看著面前哭腫眼的人，然后很認真回想這些年相處的人物，沒能發現林絮思的身影，他搖了搖頭，“我這張大眾臉，和很多人都很像，認錯也不奇怪的。”

        聽到“大眾臉”三個字，林絮思覺得這位“李警官”實在是謙虛，這分明是張“偶像臉”。但從他的話以及誠懇態度可以知道，面前的李警官并不例外，同樣是卷入重啟而不自知的眾人之一。

        大概是自己想太多。

        “李警官”上次當面提褲管，其實單純為了乘涼而已，笑也只是剛好面部肌肉想活動罷了？

        當她抬眼對上他眼神的一瞬，似乎反應過來什么事情。

        如果重啟的關鍵點是見血暈，那為什么剛才看到老弟吐血的鏡頭，她竟然半點不適的反應都沒有？

        難道說……

        時間重啟結束了？

        林絮思被這樣的想法嚇出一身冷汗，肯定發生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抓狂的開始撥打陸玥的手機號碼，通的，但無人接聽。嘗試兩次無果之后，她只能失望放棄，她目前更擔心關于出林俊宇的車禍的事。

        “不好意思，大概真是我認錯人了。對了警官，我弟弟這起車禍的原委，能不能麻煩您詳細告知我一下，我剛才在網絡上確實有找到一些相關的，不過都是零散的片段不知全貌。”

        作為受害者家屬，想知道具體些是理所當然。“李警官”本來打算等林絮思的情緒穩定之后，便將全過程告訴她。

        既然現在人家開口問了，他很自然的回答。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當時我在該路段值勤，肇事車踩上行人道后，我們第一時間展開救援和調查。肇事車上的兩人是夫妻關系，他們現在也在這間醫院里。丈夫是駕駛員，當時安全氣囊并沒有彈出，未對他起到保護作用，所以傷勢較為嚴重，幾乎是植物人狀態，人在重癥監護室。他妻子狀態良好，因為當時坐在駕駛員背后的位置，安全性相對較好的地方，她只是受了輕傷和驚嚇，此刻正在這里留院觀察。路上的大部分行人都是輕傷……除了……”

        后面的話“李警官”沒有繼續往下說。

        因為他看到對面女生的眼底劃過一瞬哀傷。

        “咳…”“李警官”用咳嗽續上之前的話，“情況大致就是這樣。”

        這些話讓林絮思有些慌神，背包的肩帶被她用力拉扯，隨時有“斷裂”的風險。

        失控的轎車、身為司機的丈夫、c出口附近就是警察廳……一系列關鍵詞讓她不得不展開聯想。

        她艱難的咽了口水，低聲，“請問，肇事車夫妻倆的姓名能告訴我嗎？”

        “李警官”思索幾秒，心想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林俊宇的事情后續雙方肯定還會有接觸的，“司機叫顧華騰，妻子名為陸玥。”

        兩個熟悉的名字就像地雷似的，一下在林絮思的心底炸了鍋。

        怎么會是她們！

        目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這個重啟怪圈，似乎都在圍繞這位壯壯媽媽陸玥展開。

        “我可不可以去見一見這位陸玥？”

        眼下老弟正處于手術中，她想去探個究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讓時間都在圍著她團團轉。

        “李警官”這一聽可不得了，心說眼前這家屬怕是找肇事者討要說法去的，吵架事小，弄不好打起來那可不好收場。

        “這……”

        看到猶豫的警察，林絮思解釋道，“別擔心。撞人的是她丈夫，我不會遷怒于旁人，她和我弟弟一樣，都是受害者。”

        林絮思用的是肯定語氣，因為她清楚這位媽媽的苦楚。

        “受害者？”

        “李警官”疑問的重復了她的話。

        林絮思點了點頭，警方早晚會順著陸玥的供詞，找到她這位“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話務員這里來，還不如現在先主動坦白。

        “我是‘萬事曉’客服人員，在車禍發生前不久，我和陸玥通過電話，從而得知她正受到丈夫的脅迫，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我還幫她想辦法嘗試擺脫危機……可是……總之，只要我們過去找她，一定可以論證我的話。”

        原本只是一場交通意外，現在卻牽涉到人身脅迫。

        “李警官”清楚，這種事情單是聽片面之詞不可取，而盲目驚動公安同樣不聰明，現在去向陸玥求證，才是最可行的做法。

        “好，我帶你過去，但我剛才從她那邊回來的時候，她人還在昏睡中，我們只能去碰個運氣。”

        林絮思欣然，看了看手中的飲料。使勁擦掉臉上的淚水，睫毛上的都不放過，然后說，“警官請稍等我一下。”

        說完，她快跑回林媽媽身邊，“媽，我回來啦。如果覺得渴就喝這個吧。有些住院的手續需要我去辦一下，您就在這里等我，有什么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我知道，小心些。”林媽媽叮囑著。思思明顯是哭過的，女兒故作堅強的模樣，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與媽媽分開，林絮思跟隨“李警官”朝陸玥的病房走去。

        住院樓十分安靜，偶爾可見護士拿著更換的吊瓶急急往某個病床趕，探病的家屬們與她擦肩而過，大家神色不一。

        來到陸玥的病房門口，查床護士正好從里面走出來，見到林絮思正想詢問來者何人之類的話，可當見到緊跟在后身穿制服的“李警官”，她便很識趣的作罷，只說了句，“病人情緒激動，才剛睡著不久，讓她多睡一陣。”

        “好，我們不做過多打擾。”林絮思低聲回答護士，生怕吵醒床上的病人。

        護士回了個滿意的眼神，便朝值班臺走去。

        林絮思大步快走來到病床前，仔細端詳這被自己不懈努力“救過”的人。

        陸玥額頭貼著紗布，應該是車禍留下的傷口縫了針。她整個人狀態很平靜，閉著眼睛像是好夢正甜。

        誰能想到不久前，她正面臨巨大人生危機呢？好在，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

        “李警官”察覺到林絮思表情的變化，那是種欣慰的神情。

        聯想起她剛才說過的話，本來倆人是核實“證詞”真假，可是現在陸玥還沒醒來，短時間無法求證對比倆人說辭。

        “既然她還沒醒，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可以先聊聊。剛才在急診室門口你說的那些太簡約，不如詳細說說。”

        林絮思表示同意的點點頭。

        于是，二人來到病房門口的休息椅子上，林絮思努力整理記憶，盡量不把回憶重疊，她將接到電話之后，以及自己如何幫助陸玥的過程大概說了一下。

        當然，內容僅限于這一次通話。

        “李警官”微擰眉頭，“做你們這行的，人人都像你這么敏感的嗎？”

        “啊？”

        林絮思瞪著無辜的雙眼。

        “我是指對‘危險’的敏感度。陸玥那段開場白，說實話，換了我接這通電話，也不一定聽得出這弦外音。看你的模樣就知道聰明，可我沒想到居然這么聰明。”

        “李警官”夸贊林絮思的時候，兩眼微微放光，贊許神情很明顯。

        一通這樣的電話，居然帶著破案的精神應對，這真不是普通接線員能做得來的。

        這番突發的表揚，讓林絮思心底生出一絲慌亂。眼神不敢直視對方，于是，她低眸撓頭避對方的視線。

        她這哪里是敏感機智，根本是經歷了幾次“摸索”，綜合多方證據，當然還包括兩位警官的信息“友情贊助”，不然她壓根不會把這種尋常電話和求救來電聯系到起來。

        林絮思尷尬的笑答，“這，其實也不是啦，可能小時候推理世界之類的小說看得多，然后想得多，潛意識的反應吧。”

        她在心里道歉：對不起啊李警官，又騙了你一次。

        林絮思的話，讓“李警官”眼前一亮，很少女孩子會喜歡這種書吧，重點是他打小就喜歡這個系列，沒想到眼前的人一不小心就令自己想起最深的愛好，“女孩子多讀書思考挺好的。我挺…欣賞的。”

        人生得好看，聰明又機智，這樣的女生他不多見。

        這說的什么跟什么啊，明明是探討“案情”，怎么還對愛好共鳴起來了。

        “李警官”自我“反省”后換了話題，“所以你本來打算查找到具體信息之后，通知警方展開救援？”

        林絮思非常肯定的回答“嗯”。

        是的，畢竟有了上一次重啟經歷，沒有充分證據很難說服警察相信自己的話。

        無奈的是還沒等到這個計劃正式實施，陸玥的丈夫就制造了車禍，還牽連到了林俊宇。

        這很失算。

        “你不覺得有一點很奇怪嗎？”李警官眉頭微皺，帶有陷入深思的表情。

        “什么地方奇怪？”

        林絮思心里無奈自嘲，還能有比掉進這個重啟怪圈更奇怪的么。

        眾人皆醉我獨醒，多么悲愴啊。

        沒等她感慨多久，李警官的話直接暴擊她。

        “陸玥既然可以打電話向你求救，那她為什么不直接撥打警方的報警熱線。”

        寧愿去向一個沒有任何刑偵經驗的陌生人求助，卻不選擇向專業的警方求救，這操作讓人很迷惑。

        林絮思忽地頓悟，“是啊，我怎么沒想到這點。花心思模棱兩可的說服我，打警方電話不是更快捷？”

        專業人員的領悟力和偵查能力分分鐘甩她幾條街。

        倆人琢磨半天還是想不明白。

        “恐怕只有等她醒來才會知道真相。”李警官似乎放棄掙扎，話音剛落他大喊一聲，“不好”，緊跟著突然站起來。

        林絮思疑惑不解的跟著緩緩起身，“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主要是對方情緒轉換有點快，倆人沒在相同頻道上，她有些不知所措。

        “李警官”一邊掏手機一邊解釋，“如果真如你所說，顧華騰是個暴力分子，那么她們的孩子壯壯就不能保證是安全的。”

        如醍醐灌頂，林絮思懊惱自己怎么就沒想到這層。

        一個連老婆的可以傷害的人，“殺紅眼”后放過孩子的幾率是多少？

        她神色緊張的看著“李警官”，聽到他在打電話請人幫忙。

        只聽李警官叮囑電話里的人，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陸玥的孩子。還將她提供的一些車上對話線索，撿了重要的告訴對方。

        李警官很快掛掉電話，“我已經請警局的朋友調查這個案子，根據你的說法，這就不再是簡單的交通肇事。但愿很快有結果，但愿……會有好消息。”

        大家都不希望孩子出事。

        他打電話的對象是曾經警校的校友，畢業后倆人走上不同的路，對方考上了公安，他選擇成為一名交通警察。

        林絮思茫然的點了點頭，內心祈禱好消息的到來。

        時間間隔不到一分鐘，李警官的電話響起，他接起來后小聲的聊了幾句，“行，那什么，你等我問下……”，隨后眼神落到林絮思這里，他捂著電話聽筒，“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看樣子是電話里的人讓他來問的。

        “林絮思。”

        聽到“林絮思”三個字，李警官原本淡然的表情瞬間發生變化。

        他忽地瞪大了雙眼，喃喃輕聲重復，“林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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