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燕子風箏做得好可愛，綰綰好喜歡的！現在可以帶風箏出去玩嗎？”

        “當然可以呀，要去空曠一些的地方放風箏哦，小心一些，可別摔著了！”

        “……鄭伯伯，為什么這燕子風箏可以飛得那么高呢？”

        “那是因為，地上有人牽著風箏在不斷地奔跑呀。”

        紛紛亂亂的記憶，像是碎片一般，涌上虞綰的心扉。

        記憶里，那是五、六歲時候的自己，仰著一張稚嫩的、圓潤可愛的臉龐，手捧著一個做工精致的燕子造型的風箏，瞪著圓咕隆咚的杏眸，看向眼前高大魁梧、面容帶笑的中年男子。

        這是父親的結義弟弟，也是父親的手下……鄭峻偉。但那時候的自己根本就記不清鄭伯伯的本名，只記得他叫鄭伯伯。

        鄭伯伯每次來府中做客，總是會帶一些有趣的、別致的小禮物給自己。

        所以，有很長的一段時光里，她最期盼的事情，就是鄭伯伯來府里。

        所以，眼前這個滿身創傷、瘦骨嶙峋的人，是鄭伯伯？

        他們不是早在寧朝滅國的時候，就已經身亡了嗎？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

        難道，這些歲月來，他都是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天牢里茍延殘喘嗎？

        虞綰感覺自己心跳飛速，喉嚨干涸，好像被一把烈火灼燒著一般。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暗與腐臭的空間中響起，突兀而干澀，“你、你是鄭伯伯？”

        囚牢里的男人更加用力地用枯瘦的手指抓緊欄桿，他滿是血絲的眼瞳里閃爍著驚喜與不可思議的光芒，口中神經質地喃喃著：“真的是綰綰，你真的是綰綰？你都這么大了？你還好好活著，這便好，這便好。”

        兩側的兩個囚犯聞聲也湊了上來，他們目光灼灼地盯著虞綰，口中難以置信地喃喃著：“綰綰？真的是綰綰？太好了，沒想到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啊！沒想到你還這般好好的活著啊！”

        綰綰、綰綰，多么熟稔而親昵的稱呼啊。

        這碩大、無情的人世之間，又還有幾人會這般地稱呼自己？

        關押在鄭伯伯兩側的兩個囚犯有著相似的五官輪廓、形體外貌，虞綰稍微思忖了一下，回憶起他們倆亦是爹爹的故交……朱眺和朱望。

        沒想到時隔這么久，居然會在北胤的天牢見到他們……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

        天牢里的空氣冰涼徹骨，仿佛是身處塵封萬年的寒冰之下。

        這冰涼的空氣，大口、大口地吸入肺中，卻能讓人無形中頭腦清醒。虞綰的肺部冰涼徹骨，仿佛可以凝結成霜。

        但是，沒人知道的是，此時此刻，虞綰的心更冷。

        回憶再一次蔓延上虞綰的大腦，就像是鋪天蓋地的洪水，席卷了她的思維。

        朱眺與朱望，他們倆之前似乎負責著寧朝情報網的工作，雖然身在朝堂之外，但一心為國，可算是忠貞之士。

        他倆平日經營著在寧朝最大的商鋪，但只要一有閑暇，便會進宮來自己爹爹府上做客。

        他們每次來，都忘不了給年幼的虞綰帶上些小禮物……冰糖葫蘆串兒、糖炒栗子、糯米糍粑……這些都是宮外南街才有的點心，在宮里總是吃不到，所以虞綰常常饞著這些點心而直流口水。

        年幼的虞綰，每日最大的期盼，就是鄭伯伯和兩位朱叔叔可以常來王府看爹爹。

        這樣，自己就會順帶著有些新的小玩意與小零食了。

        正因為此，自己總被爹爹敲著腦袋，笑著罵道：“綰綰，你現在越來越饞嘴了，你怕是轉世成了小饞貓？”

        而自己總是天真無邪地小聲地嘟囔道：“爹爹，朱叔叔們說了，民以食為天，能吃也是種福氣呀。有的人，因為食欲不振還需要看病就醫呢。”

        爹爹無可奈何地一邊搖頭，一邊笑著，“你啊，你啊，這么小就已經會上房頂揭瓦了，長大怕是不得了咯。”爹爹的笑容里滿是寵溺與無盡的愛。

        “不會的，不會的，綰綰就算長大后也會是個乖乖的孩子，一定會讓爹爹省心的。”

        鄭峻偉、朱眺、朱望和虞綰相認，這似乎正合了攝政王的意，他發出了短促地一聲嗤笑，“闊別已久的故人，如今重新相逢啊，真是感人肺腑啊。如果不是你們如今是戴罪之身，本王還真想在天牢底下大擺宴席，讓你們好好慶祝慶祝。”

        這攝政王，假仁假義，語氣里滿是嘲弄與譏誚，虞綰聽來著實覺得刺耳。如果可以，她真想讓他立即閉嘴！

        虞綰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攝政王，唇角扯過一絲笑容，說道：“今日臣女能在這里見到故人，臣女已經知足滿意了。臣女不敢奢求其它！”

        虞綰知道自己此時強顏歡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很牽強。

        她也知道，以攝政王的性子與為人，他肯定不會那么好心專程帶自己來天牢一趟，只為讓自己見見這些故人。

        所以，攝政王此番大費周章，究竟意欲何為？

        就在此時，鄭伯伯的枯槁如樹枝的手探出了囚牢的欄桿，向虞綰伸出。虞綰趕忙上前一步，緊緊地握住了鄭伯伯的手。

        在手與手接觸的那一刻，虞綰的心有一陣的酸楚，鄭伯伯的手心里布滿了新傷舊傷，摸起來就像是滄桑的老樹皮。

        鄭伯伯的眼中閃爍著復雜的目光，他說道：“綰綰，前些日子，我們聽說你也來到了北胤，我們還聽說你被迫與猛獸相斗。之后，我便與朱氏兩兄弟被抓進了天牢，與外界徹底斷了聯系。再那之后，我們便沒有再聽起有關你的下落了。我們、我們都還以為你已經命喪虎口了……”

        說著，鄭伯伯渾濁的目光中泛起一層淚花，那瑩瑩閃爍的淚光，觸動了虞綰的心扉。

        都說男兒有淚，卻不輕易落下。

        鄭伯伯這般飽受摧折、意志堅定的人，卻在虞綰面前落下眼淚。是因為他一向把虞綰當做義女，今日，能這般重逢，他難以控制內心的情緒，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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