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責(zé)任在江柚。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頭就是堵著股情緒，不自覺地跟姜宥保持著距離。

        姜宥呢，也不是能主動跟女生搭話的主兒，她這邊再刻意一疏遠(yuǎn)，兩人之間“友情”那根脆弱的細(xì)線，也就徹底掉地上拾不起來了。

        那時候江柚還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叫做，欲蓋彌彰。

        她只是偶爾會變得很苦惱，生氣自己把人際關(guān)系弄緊張，生氣自己性格這么不討喜。

        但貫來姜宥跟她都不是熱情的人，表面功夫也心照不宣打理得很好，云裳他們幾個，竟也誰都沒察覺彌漫在兩人之前，生疏客氣的冷氣場。

        漸漸江柚也就懶得深想了。朋友這種事情，勉強不來，大抵她跟姜宥真的處不到一塊，只適合當(dāng)陌生人。

        再有就是，陷入自厭情緒的那種感覺，實在太痛苦。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在街邊無意聽到一首英文歌，瞬間擊中心臟，才終于釋然了自己當(dāng)時擰巴又別扭的心境。

        那首歌里面有一段歌詞，讓她非常有觸動：

        “youaregorgeous

        youshouldtakeitasapliment

        thatiamtalkingtoeveryonehere

        butyou”

        翻譯成中文大概就是：

        “你是那么高貴迷人，

        這或許是對我們親密關(guān)系的致意，

        我跟所有人愉快地聊著，

        卻故意冷落了你。”

        這段歌詞講的暗戀。

        哪怕事后回憶，江柚也不確定自己那個時候有沒有喜歡上姜宥。但行為上，她卻那么早就已經(jīng)在做著暗戀的事了。

        很多女孩在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連自己都欺騙。

        江柚一開始自欺欺人地，將自己心理對姜宥的那點不同，歸結(jié)為嫉妒。

        她嫉妒姜宥總是那么細(xì)心周到，把她襯得那么木訥呆板情商低；

        她嫉妒姜宥考了入學(xué)第一，對比得她這個區(qū)狀元像一場笑話；

        她嫉妒姜宥長得太帥……影響她心情，耽誤她學(xué)習(xí)，害她變得都有點不像自己。

        …………

        因為嫉妒他，所以拒絕跟他成為朋友；也因為嫉妒他，總是控制不住地偷偷去留意，去關(guān)注他的一動一靜，表面卻還要故意裝作若無其事。

        事實真的是她以為的這樣，只是因為嫉妒嗎？其實不然。

        可惜當(dāng)年身在其中的江柚，并不能跳出迷霧，把一切看得很明白。

        月考前一天，下午上自習(xí)。因為臨近國慶放假，大家心比較野，一個個坐不住，跑去籃球場看高年級學(xué)生打比賽。

        聽說是高三理科實驗班對高二理科實驗班，也是高三黨本學(xué)年最后一次上球場奮戰(zhàn)。比賽角逐得很激烈，也異常熱血。

        班上空了大半，也有人沒去，留在教室上自習(xí)——畢竟明天是入學(xué)第一次考試，大家心里沒底，想抓緊時間復(fù)習(xí)一下，免得考太差丟面子。

        江柚被云裳拉著去球場看了大半個小時。

        不懂規(guī)則，她看得糊里糊涂，非但沒放松娛樂到，反而還被周圍其他熱情觀眾的歡呼吶喊聲，吵得耳朵發(fā)麻，大腦突突地疼。

        強撐著堅持到上半場結(jié)束。江柚有低血糖，站久了頭暈得厲害，而且她覺得小腹隱隱不對勁，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于是跟云裳申請回教室自習(xí)。

        半路上拐進(jìn)洗手間一看，果然來了例假。

        從書包夾層里翻出一片衛(wèi)生棉去洗手間換上，又拿水杯接了大半杯熱水，從教室后面寫著她名字的柜子里，拈了塊紅糖擱進(jìn)去，小口吹氣慢慢喝完。

        只剩最后一節(jié)課，大家陸續(xù)都回了家，教室里只剩江柚來回忙碌的身影。

        每次來例假她都比較畏寒，手腳冰涼。前幾天又剛下了一場雨，氣溫降下去幾度，臨近傍晚，空氣透著幾分涼氣。

        江柚又從柜子里掏出塊兒折疊整齊的小毯子，還抱出只抱枕，將毯子抻開鋪蓋在光裸的腿上，枕著抱枕，趴在桌上休息。

        這些“生活用品”，江柚原本是備著，等中午午休的時候用的。

        沒想到開學(xué)一個月，江媽突然記起了自己的母親身份，每天中午都親自來學(xué)校接她回家吃飯。

        江柚對江媽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自然不勝欣喜，每日都守在校門口等她來接，午飯后在家小睡大半個小時，再自個搭地鐵來上課。

        所以也就沒機會用上這些東西。平常教室人多，課間時間也短，她更是不好意思拿來用。今天還是第一次擺出來。

        窗戶大開，漏進(jìn)點兒風(fēng)，吹得她發(fā)絲微微拂動。可能身體虛弱又有點疲累，沒幾分鐘，江柚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

        夢見還在上小學(xué)，她去外國語高中找江橙，找遍教學(xué)樓都沒看見人，到了最后一個教室，里面沒上課，只有角落里桌子上，趴著個睡覺的男生。

        男生被她弄出來的動靜吵醒，從胳膊上面抬起頭，臉上沒有不耐。

        他小臂支在桌子上，半側(cè)身靠著墻面，忽然輕挑了一下眉毛，面容舒展，然后對她笑了笑。

        ——是姜宥。

        雖然夢里那人臉部模糊，像蒙了層薄霧，看不清楚具體的樣子，但她的意識告訴她，那個人就是姜宥。

        那人笑時唇角上揚的弧度，挑眉時給人的感覺，慵懶隨意的坐姿，全部都是從姜宥身上復(fù)刻來的。

        江柚突然就醒來過來。

        胳膊被枕麻，兩條腿完全木掉，失去知覺。大腦有點懵，胃里也空蕩蕩得很難受。

        她放緩動作，慢慢從抱枕上將臉抬起來，視線也隨之開闊，由黑變亮，從混沌的夢境轉(zhuǎn)成清晰的實景。

        天色沒有變暗，她不過睡了不到二十分鐘。

        姜宥穿著一身白色球衣，正從教室前門，朝后方走來。

        江柚猛地閉上眼睛，再遲疑著輕輕睜開。人還在。

        她沒有看錯，他真的在笑。

        和夢里相似的情境，內(nèi)設(shè)擺放一模一樣的教室，兩人所處位置調(diào)換。

        太詭異的巧合，像命運。

        姜宥剛打完球，頭頂黑發(fā)微濕，襯得膚色更白，骨骼線條流暢。

        他手里拿了瓶純凈水，邊喝邊走進(jìn)前門。隔著大半間教室的距離，目光隨意瞥向教室右后方，倏忽無聲輕笑了一下。

        風(fēng)從教學(xué)樓后空曠的操場上蕩過來，拂過耳畔，頃刻又歸于沉寂。不知名的花香隨風(fēng)安靜在空氣中流淌。

        江柚心里的某根弦被輕巧地?fù)軇印?

        她在大腦里，把這笑的動作細(xì)細(xì)地拆解了一遍，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釋懷了。她決定放過自己，不再嫉妒姜宥。

        兩人自然地恢復(fù)——或者更準(zhǔn)確的說，建立了普通朋友關(guān)系。

        據(jù)兩人在一起后，姜宥的主動招供，他那天笑是因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一個人的面部表情，居然可以那么豐富。

        眉毛擰成奇怪的形狀，上半張臉因痛楚而微微扭曲，嘴巴半張開，明顯震驚，眼睛里一片茫然。

        然后左邊半張臉大片潮紅，從眼窩到下巴一路枕出來的印痕，他甚至懷疑她嘴角還有口水……

        反正肯定不如江柚記憶里的美好就對了。

        她以為那天姜宥的笑是對她的善意示好，標(biāo)志著她單方面對姜宥排斥的融冰，而實際上——不過是人家被她的丑給娛樂到了而已。

        所以，有些回憶還是不要回憶得好。

        -

        那天之后，江柚沒有再刻意回避跟姜宥的任何接觸，實際也回避不了——月考結(jié)束，老師讓組內(nèi)打散重新?lián)Q座。

        他們組繼續(xù)發(fā)揚抽簽傳統(tǒng)，江柚抽到了4號，和周清許挨著坐，云裳拿的5號，旁邊是姜宥。

        最后當(dāng)然沒有這樣坐，云裳私底下求江柚跟她換了號。

        江柚找不出理由不同意，于是她跟姜宥成了同桌。

        當(dāng)了同桌其實也有好處。

        因為彼此每天都要有超過八個小時的時間，待在對方眼皮子底下進(jìn)行活動，一舉一動也都被將對方收入眼底。

        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任何時候都完美的人，所以江柚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姜宥的很多個缺點。

        他只有在喜歡的課上才會跟著聽上兩耳朵，遇到不喜歡的課，連課本都不掏，直接無視老師，趴桌上睡覺。

        他真的很懶，從不整理課桌，抽屜里永遠(yuǎn)凌亂，也沒有正式的筆袋放筆，總是隨手夾在作業(yè)本里，等下次用要找很久。

        這一點江柚是真的忍不了。

        她沒有很嚴(yán)重的潔癖，但對整齊潔凈度要求很高。每天上課一低頭看見他的課桌，她都難受到幾近抓狂。

        有次她實在看不下去，早上趁他還沒來，幫他從里到外整理了一遍。

        然后等他來了之后，先發(fā)制人開口：“對不起，我整理我這邊的時候，順便動了下你的桌子，幫你把課本重新擺放了一下。”

        她言語帶著小心翼翼地誠懇，害怕姜宥會介意她動他東西。

        但內(nèi)心還是比較自信，出于正常人際交往考慮，她以為再怎么著也會得到一句“謝謝”。

        結(jié)果姜宥只是點點頭，說“沒關(guān)系”。說話的時候，臉上一點多余表情沒有。

        簡直枉做好人。

        江柚決定再也不擅自幫他收拾了。可下一次，她還是看不慣，認(rèn)命跑去幫著歸納整齊。

        長此以往，江柚就莫名其妙承包起了幫他整理書桌的義務(wù)。后來甚至還捎帶上了他的柜子。

        至于姜宥，對此他則全部從容坦然接受。甚至還迅速地養(yǎng)出一個習(xí)慣，每次找不到什么東西，都直接開口問她。語氣自然得仿佛他們天然就這樣相處。

        最初那段時間，倆人不夠熟稔，每天交流最多的內(nèi)容就是“xx在哪？”“xx下面”。后來他摸清了她擺放東西的規(guī)律，才好了一點。

        姜宥還經(jīng)常在課上偷偷玩兒手機。

        崇明一中正式開學(xué)后，對手機等電子設(shè)備的把控，比軍訓(xùn)期間加強很多。明令禁止不讓帶到學(xué)校，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直接停課回家反省十天。

        姜宥總是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辦法藏手機，而且從沒被老師發(fā)現(xiàn)過。

        曾經(jīng)他和盛琰同桌的時候，兩人一起花了一整節(jié)課，掏空一本牛津詞典，用來藏匿手機。

        江柚第一次看見那本空心詞典差點沒驚掉下巴。

        她沒想到姜宥在校規(guī)校紀(jì)面前，居然也會這么……遜。

        之前聽云裳說，他初中的時候直接叫板老師，逃課打架斗毆泡網(wǎng)吧打游戲……所有壞學(xué)生做的，全部都做過個遍。橫行霸道，視校規(guī)于無物。

        可眼前這個人，除了上課睡覺，其他多數(shù)時間都“慫”得很。

        上課看課外雜志也要裝模作樣包上《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書皮——有時候她都想提醒他一下，哪里會有那么薄的五三，裝也應(yīng)該裝得像一點啊。

        江柚真覺得他這個人挺矛盾的。可以在開學(xué)典禮上敷衍演講，從不寫作業(yè)，大課間不下樓參與跑操，上課直接不打遮掩就睡過去。

        卻偏偏又在包書皮和藏手機這種事情上，有著異常固執(zhí)的堅持，從不松懈。

        簡直讓人看不透徹，江柚讀不懂他。

        當(dāng)然她也捕捉到了姜宥的不少優(yōu)點。

        比如他就算上課沒那么認(rèn)真聽講，考試成績也依舊不差。當(dāng)然，比她還是要差一點。

        高中三年，姜宥成績都沒再超過她一次，不過，她自個也依舊從沒拿過一回第一。

        再比如他照常在某些方面非常體貼細(xì)膩。

        江柚習(xí)慣在桌上放一包抽紙，方便拿。大家熟悉起來之后，云裳他們幾個用紙的時候，都會隨手過來抽幾張。

        也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就幾張紙嗎。

        升入高中以來，江柚的抽紙總是下得非常快，不到兩天就見底——這也算是她有了朋友之后，才真正體會到的甜蜜的負(fù)擔(dān)吧。

        江柚總是每次買很多，儲在柜子里。

        有一回用完她跑去柜子里拿，回到座位，卻發(fā)現(xiàn)桌上已經(jīng)多出來了一包未拆封的抽紙。

        從那之后，每次桌上的抽紙空了，都會被姜宥及時補上。

        江柚沒有跟他道謝，他也不準(zhǔn)備讓她道謝。兩人默契地將這種小事忽略。

        江柚發(fā)現(xiàn)，自從她坦然接受自己對姜宥的不同之后，越多了解他一點，她就有一種，像游戲里多上了一顆星一樣，內(nèi)心油然而生的，奇異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了解到他的缺點，她不會討厭；了解到他的優(yōu)點，她也沒那么介懷。

        哪一面都是他，哪一面她都接受，她內(nèi)心只有比昨天更了解他的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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