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夢魘的源頭
君淵最近事務繁重,夜歸佛惡殿,墨色已深。
仙冥之戰距今已經過了三百年,凈蓮魔尊在妄淵閉關許久,隸屬冥界的內外族妖魔皆是波詭云譎、動蕩不安,只能靠著微妙的平衡延續安穩世態。
但似乎,最近這一根維持平衡的線也崩至極致。
殿內的羊角風燈透著暖光,南一剛沐浴過,正斜躺在美人靠上看書,他烏發未干,尚透著清新水汽,寬袍松散,隱約露出精致鎖骨與白皙小腿。
聽到開門聲,南一從書中探出睡意朦朧的雙眸。
“哥哥回來了?”
君淵走近,視線瞥了一眼書頁,聲音有些低:“怎么又不擦頭發?”
南一懶懶的踢了踢腿,“不想費勁。反正現在天氣熱,頭發等一會便干了。”
君淵俯身,指尖輕勾發絲,瞬間帶走一片濕意。美人靠狹窄,男人卻身軀高大,甫靠近便占據大半地方,南一只能被他的雙臂圈在懷里,被迫承受這滾燙的占有欲。
兩人之間時常有這樣的親密動作,好在南一搬來佛惡殿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從一開始的不習慣、不適應,到現在也能忍著難受讓他抱了,畢竟前世的親密更甚,總不好表現太過反常,難免端倪。
“困了……”南一甚至在君淵懷里,一如往常的親昵蹭了蹭,閉著眼說:“哥哥抱我去睡吧。”
君淵揉了揉小狐貍的后頸,眸光微斂,“先別睡,有事問你。”
“這么晚還有什么事。”冰涼鴉戒烙的后頸有些疼,南一似是困惑半瞬,腦海閃過一些景象片段,但又很快忽略了這突如其來的奇怪感覺。
君淵淡淡道:“你和百越打了賭?”
南一輕輕睜開眼,絲毫不覺意外,這里畢竟是明無魔宮,君淵一手遮天的地方,自然耳目眾多。
后頸處的大掌緩慢滑下,繞過肩膀、手臂,最后握住他手腕間的南檀念珠。
“還用了我送你的南檀念珠做賭注?”
南一被握得有些疼,試圖抽手,卻換來更兇的力道,“南南,我和你說過,南檀念珠很重要。”
那是多年之前,南一初到妄淵,君淵親手給他戴在腕間,這一戴便是南一的一生。
“很重要……”南一慢慢嚼著這三個字,突然有些想笑。
多重要?
龍魘刀鋒割破咽喉時,再重要……也被他的血染臟了。
想到此處,想到此事,南一明明那樣恨,眸里卻全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哥哥是覺得我會輸嗎?”
君淵未答此問,“若你只是想要謄寫的清心經,再簡單不過,要多少份我都可以滿足你,不必勉強自己。”
南一勾唇,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說:“我并不想要。”
君淵垂眸,聲音冷又沉:“那為何要做此賭?”
南一輕輕抬眸,似認真又似玩笑的說:“覺得好玩。”
君淵聽不懂其意,心中卻愈發郁躁。
他遲鈍的感覺到南一這段時間好像有些不同,可具體何處不同,卻難以揣摩。因為這一縱即逝的感覺很短暫,往往只存在半瞬,南一便乖軟的,一如從前,說著軟話撒嬌。
就像平靜水面偶爾才蕩起來微瀾,看得見,卻摸不透。
“哥哥找人給我抄的清心經有什么意思?我就要百越寫的……萬一,我就是贏了呢。”
“怎么贏?”
那深墨藍的書籍被扔在地毯上,君淵看著書頁,一針見血道:“你年輕尚輕,不知修行之路的深淺辛苦。就算是特殊的先天仙靈,要在短時間內結金丹也難如登天,哪怕你現在夜以繼日的看修煉書籍,也是徒勞無功。”
南一微笑:“很難也代表不可能。”
“你執意如此。”君淵眉間一蹙,沉聲道:“那我便為你尋能指導修仙道的老師,領你入門。”
“不要。”南一干脆拒絕,“我和百越有約在先,不可以接受你的任何幫助。”
“南南,你不要任性。”
南一撐起身,赤腳踩于大理石板,一絲一縷如薄霧的南檀清香也隨之離遠,“哥哥倘若真的關心我,便不要插手此事。”
君淵輕抬狹長鳳眼,聲音冷冽:“你不愿意我幫你?”
“我并不需要幫助。”南一側目與他直視,“你為什么這么擔心呢?”
你為什么這么擔心呢?
因為在你心里。
你從來都沒想過我會贏。
百越自然是比一無是處的爐鼎更強,天上月,腳底泥,云泥之別怎能相提并論。
君淵默了半刻,突然有些失語。他本就不是很擅長說話的人,只知道,南一是他典藏的珍寶,兇獸獠牙間的玉珠,誰也不能窺伺觸碰分毫。不舍得小狐貍受到一點委屈與挫折,只想把最好捧給他,不愿意看他吃苦受罪、看他輸,更不想見他難過。
但……南一以前明明愛若珍寶他給的任何東西,不給人碰,舍不得摘,君淵現在還能記起小狐貍戴上南檀念珠時那一雙明亮的笑眸。
現在。
卻竟敢與別人做賭。
“不過是隨處可見,人人都能謄寫的清心經,為何如此執念?”君淵最終還是為這不可控的感覺動了怒,冷淡神色逐漸陰鷙。
“值得你用南檀念珠去做賭注。”
他忘記了想幫小狐貍的初衷,因為這種不可控的焦躁,觸怒了他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的驕傲。
南一怎么敢違抗他呢?
南一怎么敢不聽話呢?
于是質問變了味道,變成了責備。君淵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喜歡南一乖,只要南一聽話,喜歡什么他都愿意給。
往常只要他稍微不悅,南一便會乖乖來哄人。
但這一次。
小狐貍并未像以前一樣低頭道歉,沒有哄著他說:哥哥我錯了。
那一道清瘦的身影踩著冰涼地面,緩步走向內殿,烏發如云般鋪散肩背,聲音輕不可聞:“你就當我是一時興起。”
……
君淵當然不知他為何執念于此。
沒有人知道。
前世,臨近君淵生辰的前三個月。
那時君淵與百越的關系已越漸親近,而南一和君淵的關系卻越漸緊繃,他常常被君淵忽視,很久都看不見他一次。南一確實一無所能,但也知道君淵被心魔之癥折磨,便在生辰前的三個月時間里,每日沐浴焚香,戒齋吃素,整整謄寫三千份清心經,一字一句,工工整整,想為君淵祈福。
南一永遠記得那個雨夜。
那天君淵明明答應了要和他一起過生辰,南一將三千份清心經仔細放入鹿皮口袋,滿心歡喜的站在佛惡殿外等人。
他從天亮等到天黑,宮侍輪值換過好幾次,長期吃素和熬夜謄寫清心經讓他比現在還要清瘦,像是風一吹就會倒地的脆弱蒲柳,然而他一直站著,一動未動。
望眼欲穿……
悶雷聲滾滾中天空落下雨絲。
終于,君淵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臉笑意的百越。
南一被冷風吹得手腳僵硬,滿含期待的雙眸卻一點點亮起,但,君淵從他身邊經過時腳步未曾停留半分,徑自進入大殿。
反而是百越駐了足。
他生的貌美,平日里卻很少笑,這一笑,似是冬日綻開瓊玉霜花,可惜滿含嘲諷神情。
“小主子在這里等多久了?”百越站在廊下,雨水沾不到,輕飄飄的聲音隨風而來,“今日是尊上生辰……他特意帶我出宮游玩,倒不知讓小主子在這里白白等著了。”
雨水淋濕了南一的眼睫,他抬眸,覺得好沉,也好冷,“那……你們玩的開心嗎?”
百越含笑的唇角微凝,似是沒想到南一會如此問,“尊上與我在一起,當然開心。”
“我知道了……”南一點頭,說:“哥哥開心就好。”
他全身都濕透了,唯獨貼身放的清心經保存完好無損,“今天是哥哥的生辰,我答應了要送他禮物……能麻煩你,幫我給他嗎?”
百越探手接過鹿皮袋,微抽半卷,看清那一頁頁干凈工整的字跡,淡聲問:“這是給尊上抄的清心經?這么多份,謄寫花了不少時間吧,小主子可真是用心。”
雨越下越大,雨絲被疾風吹進回廊,鹿皮袋掉在地面,百越的指尖隨意晃了晃,干燥完好的宣紙也被雨絲粘濕。
南一盯著那點水痕,呼吸和心臟仿佛都被一只手狠狠地攫住,艱難道:“若你不愿意幫我,就還我。”
天空炸響驚雷——
白光疾閃,映出百越含笑、猶如冰涼蛇蝎的眼,“怎么會不愿意呢?小主子吩咐,樂意之至。”
南一竟被這樣滿含惡意的眼神,驚怔了半瞬。
正是這短短半瞬,卻見百越倏然揚臂——猶如冬日飛雪,漫天霜花,那精心抄寫三個月之久的清心經,紛紛揚揚被吹散在風雨。隨即,跌落水洼,墨點暈染,一絲一毫也再難看清。
“還給我!!”
南一沖進大雨里,卻什么也沒握住,只有雪和雨,他透過斑駁花白的景象,對視上百越冷淡的雙眸。
“你怎么敢這樣對我?!”他自小被君淵帶進明無魔宮,金嬌玉貴,養尊處優,性格更是一向純澈,溫軟。而此刻,他幾乎用了畢生力氣兇狠地抓住罪魁禍首前襟,咬牙道:“你怎么敢……把我的、把我謄寫的清心經還給我!”
他做錯了什么?
南一在此刻、在內心接近絕望的質問自己,他沒有再奢望陪伴,沒有想過要去爭什么,他只是想為君淵祈福,希望他無病無災而已。
愛君淵有錯嗎?
如果沒有,為什么要隨意踐踏他的心意。
如果有……為什么君淵要先和他在一起?
愛一個人有錯嗎。
……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
宮侍驚慌失措的腳步紛沓而至,殿門緩緩推開,君淵冰冷的眼神望向了過來。
南一明明還沒對百越做什么,轉眼,百越便從他手里滑下去,跌進雨地。
太過混亂。
中間發生什么,南一其實都記不太清楚了。
但他,總是一次一次夢到,便是重生之后仍然擺脫不了那場夢魘。他瑟瑟發抖的跪在佛惡殿廊下,周圍人都在看他,那些目光有冷漠、不屑、嘲笑,甚至還有同情。
太冷了。
他雙唇烏青,發絲貼在蒼白臉頰,在這場雨里窒了息,失去所有感官與聲音,仿佛心臟也被堆積的冷雨冰凍,下一刻就要死去。然而每當他昏昏欲倒,體型壯碩、皮毛鮮亮的鬃狼便會惡狠狠地朝著他吠叫。
黑暗里,濕透了,他借著微弱月光卻只能看清一雙雙猩紅的眼,鬃狼的兇吠和腥氣讓他精神緊繃,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
南一睜著眼,卻沒流淚……
因為他覺得沒有錯。
沒有錯的人,為什么要哭,不該哭。
南一被君淵罰跪整夜,最終昏迷被衛雪臨抱回了一夢多秋,發燒整整三日,君淵也未曾來看過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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