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陛下深思遠慮，以繼上皇之志，希望陛下您能親下黎庶，訪民情，如此，自然會理解臣子們的上書……臣等數百文，反復提到的，本意不過是為讓您明白創業之艱難，民生之艱苦，才能珍惜基業，守好帝國的江山。”

        漢王應召而來，走到殿前，卻聽那君臣相談甚歡，還似乎事關國家大事，不禁肅然起敬。

        于是打住了宮人的報稟，靜靜地侯在一旁。

        今夜紫薇大盛，昊天之下，微涼的春風卷弄著青年緋紫的衣袍，殿內燭火不歇，遠遠看著，像生長在庭中的玉樹。

        “朕都明白。”

        那臣子的諫言似乎頗合皇帝心意，只聽里頭的人隱約笑道：“遂良，即日起，我便命你兼任兩位皇子的老師，日后教導他們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呢，有時間就帶他們去京郊轉轉，了解一下民間疾苦……卿更要知曉，帝國的未來在他們身上啊……”

        “……陛下圣明，臣定當全力以赴�！�

        又是一刻，內里的人終于起身告辭，緋服的男子輕快走開，經過自己時頓住了腳步：“漢王殿下�！�

        那臣子便是諫議大夫褚遂良。

        對于此人，李元昌還是頗為佩服他的書法的，棋逢對手，面對對方略帶警惕的探查，清亮的眸光凝了凝，矜持回禮：“褚大夫�！�

        端看其人，月色之下風清氣朗，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笑，卻無端生了兩三分艷麗和風流。

        這漢王，不會是……

        褚遂良隱隱猜出了什么，微微皺眉。

        然則到底是帝王家的事，不是他個外臣能插手的。

        褚遂良按下奇怪的念頭，旋即心思回正事上。

        上次因杜御史的參奏，這人倒是低調下來了，只是陛下還是對其太過親近，得警告他一番才是。

        如是心想著，褚遂良正了正色，和氣的面目莊嚴起來：

        “陛下新登位，正是宣揚德行的時候，殿下身為近臣，應知親賢臣，遠小人的道理，若要得身后名，便該好好侍奉主上，進諫良言，做好一個賢臣，知否？”

        是要他莫要做小人，不要誤導了他家皇帝陛下。

        “先生說得有理，多謝提點。”

        李元昌理了理衣袖，再看了眼已飄然遠去的那位，雖有些被指點的尷尬，但心下還是服氣的。

        人家這位可是老臣了，且自始至終都堅定地站在東宮這邊，以前在他皇兄面前替東宮說了不少好話，現下承乾當了皇帝，自然得了大義，他沒什么好說的。

        只是，賢臣還是小人，不還得看承乾自己么？他至多也就是引導引導，而朝堂的那些政務和謀劃，他一個閑王又能幫什么大忙？

        自詡閑王的漢王衣袖一甩，飄飄然自顧入殿。

        遠遠地看著伸懶腰逗貍奴的人，李元昌眼睛一亮，諫議大夫的話轉眼忘記七八，滿身都快活起來。

        “臣拜見……”

        漢王正有模有樣地上前拜禮，只是禮剛到半途，就被人不耐煩地揮手打斷：“說了多少遍了，私下見面就不要拜來拜去的了，你不嫌麻煩我還嫌呢！”

        李元昌聽話地收了動作。

        看看，這主上的心思，他一個寵臣，還能違抗圣意不成么？

        青年權且一笑，起身，順著對方幽怨的示意，坐在他身旁。

        貍奴感受到了異類，自皇帝懷里跳了出去，“喵喵”叫了兩聲，在案下尋了處軟毯，將自個兒舒服地窩成了一團。

        皇帝挪了挪位置，人骨碌一倒，筋疲力盡地趴在漢王的身上，臉卻是板著的：“我這些時日太忙，沒去看你，叔叔也不曉得自己過來。怎么，還非得我發號施令，才肯到我這里來？”

        陛下這是，這是好不講道理！

        李元昌心下大呼冤枉，卻絲毫不敢妄動，只得僵硬著胳膊，愁眉苦臉為自己辯解：“哪敢啊！太上皇尚在此處，陛下沒有詔命，我等‘小人’若是隨意入宮，恐怕遭人誤會，如今朝野方安穩下來，我可不想出風頭�！�

        說罷，鬼鬼祟祟地向崇教殿的方向瞟了瞟。

        也是。

        要想元昌不做小人，自己就得要克制一些。

        這人倒是很明白嘛。

        李承乾收回了視線，按下最后丁點的不滿，頗以為然地點點頭。

        不過這人怎么忽然就這點膽量了？

        不甚理解他突如其來的變化，李承乾奇道：“叔叔，你怎么變得這么小心了？想當初你跟著我造……”

        “陛下慎言！”

        被那“造”字嚇了一跳，李元昌忙捂住人倒豆子似的嘴巴，四下看看遠處侍立的宮人，未見異色，方舒了口氣。

        附耳道：“既登極做了皇帝，就莫再提此事了，臣那時也不過是為日子好過些，至于別的所求，是萬不敢有的！”

        說完心有余悸地擦去額上的汗。

        他雖懂得不多，但作為當初支持太子造反的骨干之一，面對現下的局勢，也曉得那“造反”二字萬不敢亂講的，悶聲發大財，不亂出頭才是正理。

        君不見前些日子還威風八面的侯君集，陛下前腳封了太尉，后腳就有御史參奏他縱府中人侵田之事，雖說事情被陛下擺平了，但這一番折騰下來，屬實是讓人郁悶得很。

        就算是陛下的親信，也得長眼色才是，不然讓人家捉住了把柄，這滿朝御史，自有的是理由找你麻煩。

        漢王是個討厭麻煩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于是轉了轉眼珠，為自家心肝寶貝侄兒順起了毛：

        “對了！承乾你不知道，你贈我那魏王的府邸，那可是京都獨一份的豪華精致，雕梁畫棟，亭臺樓閣，花鳥蟲魚，還有我那些只聞其名的古畫古跡，若非陛下詔命，小王可是一輩子都不想出來了�！�

        說來那李泰，人家是真會享受，同是親王，人家魏王府里的東西可是一等一的好，還有那些皇帝賞賜的珍寶，哪是他這種尋常小王可比的。

        可見這得圣心的妙處。

        不過如今那么多寶貝，都屬于他了。

        如是想著，李元昌愈發愛起了眼前的人兒，順意伸手，攬過他湊來的身子，笑吟吟地喟嘆一聲。

        跟著承乾好過多了，只需不惹事，忠心于他，好處那是眼也不眨就到了手，這是哪個都羨慕不來的。

        自己可不是得好好低調下來，好好過日子享受人生么。

        漢王心下得意，唇角微挑，白皙的頰上現出了兩個酒窩來。

        兩人一個笑，一個莫名看著對方笑，氣氛就這么松快了下來。

        叔叔長得真好看。

        李承乾按下心動，收了視線。

        雖不曉得他為何愜意，但話題這么一轉移，他便也沒了被忽略的怨氣，只是嘴上仍是不饒人:“你個見利忘義的，自己倒是高興了……你喜歡你的書和畫是吧？呵，那我偏不讓你回去，今夜就陪我睡覺，哪里也不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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