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太陽
夏日的酷暑漸退,京師恢復了清凈安定,夜里的東宮燈火未熄,一道不安的人影落在屏風上。
燈影下,那單薄寢衣的少年正執著文書,手里的朱筆熟練地捻了捻,懸而未決。
“殿下除過籠絡各方的人才,還要適當地從優提拔寒士。”
另一青年郎君笑瞇瞇地臥靠在枕上,騰出手,擼了把瞇了眼的貍奴。
胸膛上呼嚕呼嚕之聲聽得人愈發慵倦,隔著冰涼柔軟的衣料,很是軟絨舒服。
就是藥味有些沖。
沖得人心頭不大舒服。
太子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再嗅到一縷濃郁的藥味后,煩亂地扔了手里的文書,也湊上前來。
青耳貓如其名,有一只耳朵是青色的,墨黑如漆的眼睛,圓圓的腦袋青白相間,身子恰到好處地涂上靈氣,輕巧又靈活,叫起來也是一等一的好聽。
太子撥弄著它缺了一牙的耳尖。
阿兄這人倒也奇怪,不喜愛更漂亮的暹羅貓和波斯貓,反而中意這只尋常黑白相間的小貍奴,說什么聰明活潑,越看越順眼。
一只聰明活潑的小懶貓。
也多虧了這青耳,不然阿兄今日就被……
李治看了眼貓,再看了眼比貓還貓的人,卻沒有平日的無奈,而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大懶貓阿兄依舊心大,絲毫不在意白日經歷的兇險,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中途被貍奴親切地舔過下頜。
李承乾懶洋洋地嗔了眼它,摁住那不安分腦袋再打了個呵欠,瞟過忍笑的少年,繼續正色道:“寒士若使用得當,作為君主的忠犬和朝廷的肱骨,不黨不阿的臣子依附于你,可以相當程度集權。”
“不過這很考驗君主的擔當和意志。”
李承乾看向自家寶貝阿弟,想到上輩子自己死前的晉王府那些雞飛狗跳的事,有些頭疼。
雉奴哪里都好,就是在涉及自己的利益這方面總是忍讓退后,默默承受著委屈,又總是需要有人撐腰出頭,不到被逼到絕境就悶著一聲不吭。
這樣的性子做皇帝,沒有父親這類銅墻鐵壁在身前庇護著,就好比坐在火山口。
李承乾的心又開始疼了。
自家阿弟本是需要一輩子被人庇護和寵愛的,如今卻要坐這個違背性格脾氣的位置,其中要受多少磨礪和驚嚇,經歷多少不安和惶恐,方能成就所謂成熟的帝王,對于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殘忍。
“雉奴,如今有阿兄輔助你,你不要害怕,遇到諸事不要慌,就如今日一樣,你要記得,你才是這東宮的主。”
手里的貓貓已然不香,李承乾不禁肅然坐起,執起阿弟軟乎乎的小手鄭重道:“你須記得,以后你就是主,刀握在你手里,必須由你自己砍下去,就如今日,你所為的一切都要自己擔責,明白了嗎?”
或是有些急,又緊忙皺眉縮了回去,蜷縮著咳嗽起來。
“由我,親手……砍下去嗎?”
太子眼里不知怎的冒出了淚,聽著那人斷續的咳聲,面色發白地看著緊握自己的手。
再看了眼他胸膛處冒出的幾縷紅,低頭,縹緲地張開了自己的手:“這雙手,以后也要殺人嗎?”
“嗯。”
冰涼汗濕的手復緊握住他。
“一旦坐上那個位置,要想守住它,是必然要流血的。”
那雙眼眸溫和又堅定,如一汪深幽的泉水,靜靜地等待著自己。
等著自己的決定。
漫長的沉默之后,手的主人忽然放松一笑:“不過若你足夠強大,你也可以適當地向世人展示你的仁慈,就像刀刃下的螞蟻一樣,你不殺它是因為不想殺它,而非不能殺它,此所謂‘仁’。”
說著撿起了手邊那本被人棄置案下的太子令,再遞給了他:“為政者,可以恰當地仁慈,以顯示自己高尚的品行。但不能總是仁慈,至少不能看起來仁慈,否則只會給不懷好意之人鉆空子的機會。”
今日太子遇刺,潛伏東宮的眼線四人,終于因此事牽連出來,被一網打盡,又涉及機密,若不能施與懲戒以殺雞儆猴,那么這東宮以后必然如同篩子一般,別人想打聽什么便打聽什么。
曾經,那個少年的死亡,讓他學會了太多。
李承乾按著隱痛的心口,疲憊闔目。
最近幾年不是生病就是被砍,總感覺像是離死不遠的樣子……
“可雉奴不想他們死呢。”
李承乾驚奇睜目,卻見自家阿弟抹過自己的唇角,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精細地,輕柔地擦去那片血漬。
復起身,慣常帶著狐貍似的笑,執著朱筆在文書上寫了幾字。
“直接賜死是對臣子的恩賞,可他們不過賣主求榮的奴隸,寡人憑什么就這么輕松地放過他們?”
“更何況還傷了你。”
那文書被人輕輕一撇,身旁的人涼薄微怒,聲音卻平緩異常:“這幾日太陽正好,我想,人多曬曬太陽,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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