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得不遠，劉成杰很快就走了過來，他俯下身，撐著黎語知的椅背，直奔主題，“語知啊，咱們高一就是同學，高二又在一個班，給點面子，以后別記我名字。”

        劉成杰離她太近，兩人的臉都快靠一起了。黎語知不敢抬頭，她咽了下口水，溫和禮貌地回答：“我也不想記你名字，可我是課代表，這是職責所在，你以后按時交作業就好了。”

        劉成杰勾唇笑了笑，嗓音壓低了些，“你這么正直做什么，將來出了社會，很難混的。”

        明明是勸誡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有幾分像是威脅。

        黎語知心里不大舒服，強撐著說：“你不用急著告訴我社會險惡，我將來都會經歷的，我自己知道該怎么做。”

        她默默在心里說：我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世界，但是，世界未必就能改變我。

        她討厭任何人來告訴她，出了社會該怎么為人處世，她自己又不是沒有分寸。

        徐彥升正巧從兩人身旁走過去，聽到這一番對話，他扯了扯嘴角，心里冒了個詞出來：天真！

        “行啊，你好樣的！”劉成杰語氣不悅，直起身子，轉頭走了。走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身體撞到隔壁組的桌子，一陣哐當作響。

        李蕊在旁邊聽的都替她緊張了，“語知，要不以后別記他名字了，萬一他找你麻煩怎么辦？”

        黎語知心里也有點擔心，嘴上卻絲毫不肯示弱，“我只是做我的分內工作，干嘛要擔心別人找麻煩，我又沒做錯什么。”

        要說黎語知怕不怕被人找麻煩，她當然是怕的。

        她也說不清為什么，平時她挺溫柔平和的一個人，可每當面對邪惡勢力，她就仿佛被另一個人附身了，身上的倔強和狠勁都會在一瞬間被激發出來。

        記得初中畢業的暑假，她得到了人生的第一部手機，不是智能機，是只有打電話和發短信的普通手機。她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保管著。

        有一次出門玩，正在排隊，黎語知忽然感覺到口袋那里有什么動靜。回頭一看，她的手機有半截露在外面，一個青年男子的手正抓著它。

        她怒從心起，想都沒想就把手機奪了回來，還把對方臭罵了一頓。

        事后想起來才覺得害怕，萬一那青年有同伙，萬一他的同伙行為猖獗，她就不止損失一部手機了，可能還會有更可怕的遭遇。

        那次的事情過后，她常告誡自己，做事不要沖動。饒是如此，下次遇到類似的情形，黎語知依舊勇猛直前，從不退縮。

        后來，黎語知仔細想過，她那是十幾年的生活中進化出來的條件反射。

        別的小朋友受了欺負，可以回家跟爸爸告狀，她不行。為了不受欺負，她只能齜牙咧嘴，告訴那些惡人：我不好惹，離我遠點。但面對真誠友善的人時，她也會溫柔乖巧，把銳利的一面藏起來。

        李雙溪一直待她很好，沒什么可抱怨的。只不過，偶爾看到很小的孩子騎在爸爸肩上，無所畏懼的樣子，她還是會感到心酸。

        她是沒有傘的孩子，可這并不代表她喜歡淋雨。

        語文課下課后，張老師說五三的練習冊改好了，讓課代表去辦公室搬練習冊。

        張老師沒有點名說讓哪個課代表去，照上次他在辦公室說的話，搬書這事默認是徐彥升做的，他自己心里肯定有數。

        徐彥升力氣再大，也不可能一個人搬五十多本。黎語知可以幫忙拿一些，兩人一起跑個兩趟，就差不多了。懷著這樣的想法，她徐徐走到徐彥升面前，很自然地說：“走吧，一起去搬作業。”

        “不去。”徐彥升想都沒想直接答了這么一句。之后他掀起眼皮，溜了她一眼，看她露出震驚的表情，心里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

        “除非你求我！”他一手搭在椅背上，斜坐著看她，閑散的樣子像個富貴少爺。

        黎語知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是她天真了，居然以為這個家伙會配合她好好干活。

        “求你……”黎語知面無表情地說：“做個人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在班里叫了兩個相熟的男生，讓他們一起去辦公室幫忙搬五三。

        徐彥升愣在了那，片刻后，他發出一聲嗤笑。

        小丫頭片子，性子挺倔！

        張老師看到黎語知三人，還問了一句，徐彥升怎么沒來。黎語知不想告狀，隨口編了個理由，說徐彥升有事情，沒在座位上。

        張老師點點頭，不再多問。

        班主任的辦公室在樓上，黎語知抱了七八本書，這書實在是重，她力氣小，一次只能搬這么多。幫忙的兩個男同學沒讓她再上去，他們多跑了一趟，才把五十多本書都搬下來了。

        黎語知向兩人道謝，孫宇昂和林嘉陽連連擺手，“應該的，同學之間本來就該互相幫忙。”

        “下次有需要再找我。”

        說的真好，這才是正常的男同學。張老師人挺好，偏偏瞎了眼，給她找了這么個搭檔。

        黎語知余怒未消，朝徐彥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家伙保持著之前的坐姿，神情嚴肅，看上去若有所思。

        黎語知才不好奇他在想些什么，瞪了他兩眼就移開了視線。五三練習冊重，她一次拿不了多少，幾本幾本地往下發，花了兩個課間才把練習冊發完。

        發到四人組時，她沒好氣，直接往他們桌上丟。

        徐彥升的同桌李成銘雙手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黎語知，“知姐，得罪你的人是徐彥升，你別把火撒我身上啊。”

        說著，他又對著其他幾人指指點點，“我說你們幾個，能不能別得罪知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這條魚魚很無辜的！”

        他生了張奶油小生的臉，本來就減齡，一口一個知姐的叫著，叫的黎語知怪臊的，仿佛自己真是大了他好幾歲的姐姐。

        “抱歉！”雖然這人說話有點惡心，黎語知還是誠心誠意跟他道歉了，開學半個月來，這個李成銘確實沒招惹過她。

        李成銘嘿嘿一笑，“知姐漂亮又聰明，我怎么會跟你計較呢。”

        黎語知吃不下這個奉承，扯了扯嘴角，謝謝也不說了，發完作業就準備走。

        “白癡！”

        黎語知停住腳步，看向方才說話的徐彥升，“你說誰？”

        “沒說你！”徐彥升語氣冰涼，冷玉清霜的質地，眼神更是冷颼颼的，像寒夜的風。

        黎語知從他眼里讀出了不爽的情緒。

        他在不爽什么啊？莫名其妙！

        早讀都是黎語知帶的，作業本他也從來不去拿，課代表三個字他就掛個名頭，還好意思不爽？

        “對對對，升哥說的是我，沒說你，知姐，絕對沒說你。”李成銘賠著笑，一臉的陽光燦爛，讓黎語知有火都沒地發。

        張口閉口哥啊姐啊的，這是在學校，又不是社會上。

        大概是先入為主吧，反正黎語知看四人組怎么看怎么不爽。

        其實這四人也算不上組合，這是黎語知私下給他們安的名頭。據她觀察，除了李成銘跟徐彥升走的近，另外兩個跟他也就是熟識而已，算不上多好的交情。出了班級，這四人根本不怎么走在一起。

        徐彥升平時看上去冷冷的，也沒什么禮貌，也不知道哪來那么多朋友。課間常有來找他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出了教室，身邊總是圍著一群人。

        想起在樓梯上初次見面，他也是被三四個人簇擁在中間。

        皇帝出行嗎，那么大排場，真是搞不懂。

        李蕊的媽媽是教務處主任，跟外校的幾個老師是同學。李蕊課間偶爾會去她媽那里拿點其他學校的試卷和資料。黎語知與有榮焉，也能得到一份復印件。

        這天，兩人去完行政樓，回來的時候從另一側的樓梯上去。這邊相當于高二教學樓的“后門”，靠近小路，平時走的學生少，但是離行政樓比較近。

        兩人拐個彎，剛到樓下，就見到一群男生在打架。

        黎語知一眼看到了徐彥升，他抓住一個男生的領子，膝蓋頂起，往對方肚子上撞。徐彥升低聲說了句什么，聽不清，只看到他眼神陰沉，唇角掛著冷笑，整個人透著股頑劣的囂張。其他人黎語知都不認識，只認得站在徐彥升旁邊的，是四人組成員之一的穆淮，一個長的虎背熊腰的男生。

        黎語知不知道是嚇的還是驚的，竟然不懂得要避開，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穆淮見到她在觀戰，跑上來朝她怒吼，被徐彥升一把拽了回去。李蕊拖著黎語知，急急地往上走，她還不忘回頭看，正對上徐彥升的眼睛。

        徐彥升還在戰斗狀態，額頭滲著汗珠，微微喘息，眼神尖銳帶有戾氣。望向她時，目光柔和了些，竟有示意她快走的意思。

        回到教室，黎語知后知后覺，心中砰砰直跳。

        她竟然接連撞破徐彥升與人幽會和聚眾斗毆。

        李蕊拍拍胸脯，驚魂未定，嘴唇不住哆嗦，“語知，你剛剛是怎么了，人家在打架，你杵在那干什么呀！”語氣雖不好，可言語間的擔心多過埋怨。

        黎語知緩了過來，慢慢說道：“我剛才……大腦有點宕機。”

        大概還是驚著了，一直聽說徐彥升橫行霸道，也見過他囂張的樣子。但是打架斗毆，還是打的那么狠的，她只在電視上看過，現實中這是第一回。

        歸根究底，她是不太敢相信，同一個班里，朝夕相處的同學，私底下會有如此狠戾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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