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走出校門口，徐彥升才放開了黎語知的手，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大冬天的，被他握過的那只手竟然出了汗，她小心地收回來，揣進校服口袋里。方才的心情太過慌亂，她的注意力被過度分散了，現在靜下來，才覺得心驚肉跳。

        她竟然和男生牽手了。

        徐彥升走的不疾不徐，正好領先她半米的距離。他雙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步子輕快，顯然沒把兩人的觸碰放在心上。

        黎語知暗暗平復過快的心跳，乖乖跟在后頭，不問去哪，也不問要走多久，就這么走著。

        真奇怪啊！

        生平第一次逃了晚修，和一個她從前討厭男生去看電影，還是在發現自己喜歡的人和異性有親密舉動之后。

        更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難過，心里被這種奇怪的、瘋狂的、稀奇的情緒漲得滿滿的，沒有空隙去想別的事情。

        一路無話，到了電影院，徐彥升才回頭問她：“想看什么？”

        黎語知把屏幕上的排片掃了一遍，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看《厲鬼出沒》。”

        徐彥升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確定？”

        “不行嗎？”

        “當然行！”男人怎么可以說不行！

        徐彥升瞟了眼墻上掛著的巨幅海報，堅持不到兩秒，就嫌棄地移開了視線。什么鬼東西，可真辣眼睛。

        不是說女生都喜歡看愛情片嗎？她今天心情不好，看個悲情片哭一哭也行，沒事看什么恐怖片？

        買完電影票，徐彥升又買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拿著！”

        黎語知接過那一大桶爆米花，徐彥升說請她看電影，她不出錢，幫忙拿東西還是可以的。不過爆米花買的是大桶，她手里還提著保溫杯，只能再抱一桶爆米花了。

        檢票時，徐彥升瞟她一眼，口氣不善地說：“一會要是害怕了，別躲我懷里。”

        “我才不害怕！”

        黎語知不是嘴硬，她看恐怖片很少尖叫，除非有人把手搭在她肩上。

        現在心里悶得慌，她決定放縱一次，和電影院的觀眾一起尖叫。在這種場合，叫得再大聲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你，更不必擔心丟臉。

        入座后，黎語知把手里的爆米花放在兩人座位中間的圓洞。尷尬的是，這桶爆米花太大了，那個洞放不進去。

        徐彥升看她一直在鼓搗，試圖把不合適的桶塞進洞里，不由皺了下眉頭，“不相配的東西，硬塞什么？”

        他老大不耐煩地把爆米花塞回她懷里，“自己拿著，我不吃。”

        “為什么，我一個人吃嗎？”

        “嗯！”徐彥升應了一聲，“吃甜食會讓人心情變好。”

        “你這種情況，多吃點沒事。”

        黎語知捻起一顆爆米花放進嘴里，爆米花又脆又甜，她腦子里還在回想徐彥升的那句話。

        不相配的東西，硬塞什么？

        電影開始后，黎語知大口大口嚼著爆米花，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她今天晚上都逃晚修了，吃下一桶爆米花又算什么？

        女鬼登場后，黎語知扯開嗓子，跟著膽子小的觀眾一起尖叫，啊啊啊啊亂叫一通之后，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釋放。

        旁邊那位除了時不時晃動一下，半點聲音都沒有。

        黎語知擔心他覺得無聊，剛轉頭看他，某人把擋在額前的手迅速往旁邊一掠，做出捋頭發的樣子，輕輕咳了兩聲。

        看起來不像是無聊，她收回了目光，繼續往下看。

        劇情正到精彩之處，黎語知都忘了吃爆米花了，看的聚精會神，旁邊幽幽飄來一句：“我想去廁所，你去嗎？”

        “我不去。”她看的起勁，隨口應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那場驚險刺激的戲過去了，黎語知終于緩了過來，拍拍胸口，又吃了幾顆爆米花壓驚。

        她驚訝地發現徐彥升還在座位上，“你不是要去洗手間嗎？”

        他脖子后仰，眼睛微瞇，一只手放在前邊要遮不遮的，“你去嗎？”

        “我暫時……不去。”

        “哦！”

        黎語知把雙腳收起來，側坐著，給他讓出空隙。等了兩分鐘，也沒見徐彥升有出去的意思。

        她覺得哪里不太對，難不成徐彥升和女生一樣，也喜歡結伴去上廁所？

        這想法過于驚悚了，她晃了晃腦袋，試圖甩掉它。她把手里的爆米花遞過去，“要吃點嗎？”

        徐彥升這次沒拒絕，接過了爆米花。

        五分鐘后，黎語知再次回頭去看徐彥升。

        只見他舉著那桶巨大的爆米花，擋在正前方，時不時探出一只眼睛，看上一眼，又收回來，迅速躲回爆米花后面。

        黎語知禁不住笑了出來。

        要死了，她該不會是第一個看恐怖片笑出來的人吧？

        這回輪到黎語知問他：“我要上廁所，你去嗎？”

        “去！”

        徐彥升忽然意識到什么，若無其事地把爆米花放到膝蓋上，清了清嗓子，“你要是害怕的話，我陪你去。”

        黎語知莞爾一笑，“對，是我害怕了。”

        她從他懷里接過爆米花，輕聲說：“走吧，陪我去廁所。”

        黎語知抱著爆米花站在洗手間的門口，看著徐彥升三進三出。

        看過恐怖片的都知道，不管電影里有沒有洗手間的鏡頭，看完都會害怕上廁所。廁所里容易引起聯想的地方太多了：鏡子里的臉，馬桶伸出來的手，上方探出來的人頭……

        更不要說，剛才他們看的《厲鬼出沒》里，確實有洗手間的鏡頭。一個打醬油的女角色，剛走進洗手間，就被厲鬼纏住了，她的身子是被拖進去的，鮮血逶迤了一地。

        黎語知無奈地嘆了口氣，怎么辦呢，她又不能陪他進去。

        恰巧這時有一個男生也要上廁所，徐彥升跟隨他的腳步，終于進了洗手間。

        出來后，他面色蒼白，故作鎮定地說，“走吧！”

        “不看了！我們出去吧！”

        徐彥升回頭，看見少女抱著比她臉還大的桶，面帶微笑，爆米花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甜絲絲的。

        他感到喉嚨有些發癢，應了一聲：“好！”

        徐彥升沒有再走到前面去，而是跟黎語知并肩走在一起。

        夜色朦朧，月色朦朧，少年少女的心事也朦朧。

        走了一會兒，徐彥升看她手里還抱著爆米花，隨口道：“不吃的話，丟了吧！”

        黎語知仰頭看他，她確實是吃不下了，但又不舍得就這么丟掉。她抓起兩顆爆米花，遞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嘗一下，真的很好吃。”

        徐彥升低下頭，就著她舉起的手，吃下那兩顆爆米花。

        黎語知沒來由的心漏跳了一拍，徐彥升的嘴唇沒有碰到她的手，只是下巴無意間蹭了一下。他的下巴處有細密的胡渣，刮得她手心癢癢的。黎語知觸電般把手收了回來，從指尖處開始泛紅，一直延伸到耳邊。

        徐彥升沒注意到她的窘態，“咯嘣咯嘣”地嚼著爆米花。吃完，給了個客觀的評價：“不錯，挺甜的！”

        黎語知垂下頭，爆米花不是她做的，也不是她買的，可聽到他這么說，她卻莫名地感到開心。

        兩人沿著路燈往回走，黎語知還以為要回學校。誰知到了路口，徐彥升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黎語知在原地遲疑了片刻，跟了上去。

        徐彥升領著黎語知到了一個開放型的小公園里。

        這個公園沒有明確的出入口，從路邊一拐就進去了。

        公園的燈做成了音箱的樣子，幾米一個，散落在各處，泛著綠幽幽的光。公園一隅有幾十個中老年婦女在跳廣場舞，遠遠的，飄來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

        徐彥升之前都是白天過來，沒見過這廣場舞，他想小姑娘大概不會喜歡，便問道：“換個地方？”

        “不用，這地方挺好的。”

        黎語知覺得奇妙，明明廣場舞的音樂鬧哄哄的，可走在這個公園之中，她卻感到心里十分安寧。

        徐彥升刻意繞過那群阿姨，往公園的中心地帶走。

        小公園不大，該有的設施卻是應有盡有。兩人走到的地方陳列著一些常見的社區健身器材，劃船器、轉腰器還有健身單車等等。

        黎語知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蕩秋千。

        徐彥升勾了下唇，“玩嗎？”

        黎語知很想點頭，又有點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小朋友。”

        “怎么不是？”他摸了摸她的頭，寬容的像是長輩的語氣，“去玩吧，小朋友。”

        大齡兒童黎語知厚著臉皮坐上了為小朋友建的秋千，徐彥升在身后幫她推了幾下。

        黎語知在秋千上一蕩一蕩的，仿佛回到了兒時，心里充盈著再簡單不過的快樂。廣場舞的大媽們開始放鳳凰傳奇的歌了，她微微笑著，心想這一天過得可真是神奇。

        “謝謝你啊。”黎語知偏了下頭，對著身后說：“今天玩的很開心。”

        身后的人忽然用力推了一把，把她蕩得高高的。之后，他也坐在了旁邊的秋千上。

        “現在不難過了？”徐彥升嗓音微啞，聽不出什么情緒。

        黎語知搖搖頭，怕他看不見，又說：“沒什么可難過的。”

        原本以為看到于柏楓和別的女生站在一起，她會很難受，可真的發生了，也只是淡淡的失落——喜歡的花被人摘走的失落。

        她心里清楚得很，沒有初遇溪，也會有初遇河，他總有一天會屬于某個女生，這個女生絕不會是她。

        “那個誰，名字里有個楓的那男的，我明天找人揍他一頓，替你出了這口氣。”

        “你別瞎說，人家跟我又不熟，說不定都忘記我是誰了。就因為他有了喜歡的女生，就要被人打一頓，那他也太倒霉了。”

        徐彥升笑了起來，“不熟你還給人家寫那么肉麻的情書。”

        “哪里肉麻了？”黎語知讓他說的生氣，“拜托你好好加強一下文學素養，明明很文藝。”

        “行行行，我沒文化看不懂。你把那文藝有內涵的情書給人家了嗎？”

        “沒有，我自己寫著玩的，沒想過給他。”為什么要跟他聊這個，黎語知心里別扭得很，“你不要問了，煩死了。”

        “你自己膽小，還嫌我煩。”徐彥升繼續往下說：“既然喜歡他，為什么不試著接近他？”

        “也許，是我不夠好吧？”黎語知的頭靠在秋千的鏈子上，平靜中帶著自嘲的語氣。

        如果她足夠好足夠自信，就會有勇氣靠近喜歡的人了，而不是眼睜睜看著他和別的女生在一起。

        “黎語知！”徐彥升叫了她一聲。

        黎語知回頭看他，他臉上沒有了平日里的散漫不羈，目光專注而認真，“你不是不夠好，你的好，要靠近了才知道。”

        這一刻，她的心底有上千只蝴蝶蹁躚起舞，嘩啦啦飛出來，落進少年漆黑的瞳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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