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番外二 探花
下了馬車,穆鈞用草編的繩網拎著一只大西瓜,走在高漸行身后。
高漸行幾度回頭,看著他手里的西瓜, 不太放心地道,"還是讓我來拿吧。
穆鈞打量了一下他高叔, 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好歹是從小跟著師公錘煉身體長大的,少年的身形看著單薄,是因為這兩年正在瘋狂抽條長個,實際上力氣不小,反正單手拎妹之類的操作是沒有半點問題的。
但是高叔明顯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真把這只二十多斤的大西瓜交給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拎得動……拎不動倒也不要緊,穆鈞主要是怕他沒拿住給摔了。
好不容易從西北千里迢迢運來,這最后幾步路,更需小心謹慎。
他將西瓜抱進懷里,朝高漸行展顏一笑,"我來就好。"
高漸行猶疑片刻,可能自己也懷疑會拎不動,所以最終還是默默轉回了頭,不再說什么。
兩人沿著青石板鋪成的道路, 往小巷里走。兩側的房屋都很高大,讓這條巷子常年都處在找不到陽光的陰影之中, 攔墻的角落里已經爬滿了綠色的青苔,一走進來,外面的暑熱頓時消散了一半。
穆鈞沒話找話,"這里的路怎么沒有鋪水泥"
高漸行聲音和緩地道,"這里不比銀州,新城可以隨意規劃,老城改造卻總會遇上各種阻礙。你看這條巷子的石板鋪得平平整整,無論陰晴雨雪,人類在上面行走都不受影響,又有一種有別于水泥路的美感。反正馬車進不來,這里就被保留下來了。"
穆鈞聽得不由點頭,的確,水泥路有水泥路的好處,這種青石路也有自己的美感,在不影響其功能的情況下保留一部分,反而是這座城市有別于其他地方的底蘊。
又走了幾步,高漸行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門邊并排掛著兩塊石牌,分別寫著"陸宅"和"張宅"。
穆鈞覺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高漸行已經抬手在門上敲了三下,不一時,就有人過來開了門,看到他,立刻笑了起來,"原來是高大人來了,快請進。"又看他身后跟著的穆鈞,"這位是"
"這是穆柯穆兄的長子,才剛入京,過來拜望長輩。"高漸行道。
門房于是連忙引著兩人進門,一邊往里走一邊喊,"先生,夫人,高大人和穆少爺來了!"
先迎出來的卻不是陸諫夫婦,而是一個十八九歲,容貌明艷的少女。她像是一陣風般地刮到了兩人面前,先好奇地打量了穆鈞一眼,然后才對高漸行行禮,"子繁見過伯父。"
聽到這個名字,穆鈞不由又轉過頭去,一直盯著人看。
原來她就是陸張子繁!
她是今年女官考試的探花,勢頭和熱度卻比狀元更引人注目。考試結束之后,報紙上有關她的報道持續了整整一個月。這固然是因為她本人的才華和美貌,但更是因為她的家庭。
她的父親陸諫和母親張蕓,都曾經是探花,現在再加上她,就是一門兩代,三位探花!
這一家子不但才學出眾,容貌亦是頂級,一時傳為佳話,全天下沒有不知道的。穆鈞還在書院里上學的時候,同學們也熱議紛紛,都好奇兩位探花生出來的小探花本人會有多好看。
現在見到了,確實是個明艷大方、活潑靈動的女孩,難怪陛下喜歡。
"看我做什么"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少女回過頭來,展顏一笑,"我聽父親說,穆叔父家的孩子應該比我小兩歲,初次見面,穆鈞弟弟,叫一聲姐姐來聽聽。"
穆鈞∶……" 他移開眼,從容地轉移話題,"我看過你在《女報》上發表的文章,很有見地
"謬贊了。"聽到這個話題,少女的面頰上浮起一抹緋色,連忙道,"把你抱著的西瓜給我吧,我拿去放起來,一直抱著,你不累嗎"
-邊說,一邊就朝他伸出了手。穆鈞連忙側身避開,"這個很沉的。"
陸張子繁眉梢一挑,"別小看我,松手吧,我能拿得動。"
穆鈞聞言,雖然遲疑著,但還是小心地將西瓜遞了過去。見對方接的還算輕松,沒有要脫手的意思,這才慢慢放開。
高漸行在一旁笑道,"放心吧,我們這位小探花,可是文武雙全。"
穆鈞松了一口氣,叮囑道,"這瓜放在外面曬熱了,須得放在井里湃上一兩個時辰,才能清涼解暑。
往水井里湃果子,那是早就有的風俗,西瓜也不過更大一點,陸張子繁答應了,抱著西瓜往后院走,換了一條路,沒有與他們一道。
這時他們已經快走到正廳門口了,陸諫和張蕓也迎了出來,又寒暄幾句,才把人請進去落座。
自然免不了問一些西北的事,穆鈞——答了,話題便又轉到了西瓜上。
原來昨天城門口發生的事,今日已經登上了好幾家報紙,雖然版面不大,但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和議論。聽說西瓜已經可以量產,往后到了時節就能在燁京買到,眾人自是歡喜。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能夠得到滿足,更是因為有了能賺錢的營生,銀州就算是立起來了,恢復前朝時的繁華指日可待。
又說了一會兒話,賀子越和阿喜夫婦也過來了。
穆鈞十分慚愧地起身見禮,"應該是小子登門拜訪兩位長輩才是。
"咱們這里不講那些虛禮。"賀子越笑瞇瞇地說,"有空歡迎你到家里來玩,特意過去拜訪一趟就沒必要了,把時間省下來,用在正事上吧。"
"怎么不見小星"陸張子繁從后面走出來,一見他們就問。
賀永星,就是阿喜和賀子越的女兒,她和陸張子繁湊在一起,就是繁星,兩個小姑娘的關系自然很好。難得有這種家庭聚會,她居然沒來,怎不令人失望
"她今日陪小殿下出城去看船模比賽了。"阿喜說。
"呀!"陸張子繁一拍腦門,"她跟我說過的,我忙忘了。"
又轉頭去看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這時候,比賽結束了沒有"
"這是初賽,參賽者眾多,想必還沒有。"賀子越道,"想去就去吧,也帶你弟弟去開開眼界,讓小星認一認人。"
穆鈞∶"…"
他在家里的時候,明明走到哪里都是大哥的,怎么到了京城,見誰都是弟弟
失策了,早知如此,當時應該把妹妹一起打包過來的,穆欽那小丫頭雖然一肚子的機靈,外表卻是最能唬人的,看著又乖又軟,當她用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人的時候,穆鈞即便明知道她是在算計自己,還是很難不中招。
帶上她,應該就沒人會注意他了。
人雖然不在,但在坐車出城的路上,無話可說的時候,穆鈞還是用她來制造了新的話題。
果然"姐姐"對此很感興趣,也不追著問他的私人感情生活了。
穆鈞暗暗擦了一把汗,覺得自己對才貌雙全小探花的濾鏡已經碎成了渣,再也拼不回去了。
船模比賽的地點就在天江上。
所謂的船模,就是等比例縮小的船只模型,除了大小只有一兩尺之外,其他所有部分都跟大船一模一樣,從構造到零件精度,都極力還原。所以船模雖小,但也是可以在水面上航行的。
因為不能人工操作,只能利用風帆帶動船只前行,就需要很高的設計功底,是一項相對專業的比賽。
不過這并不影響百姓們都在河邊圍觀,他們雖然不懂船只設計,卻知道哪一艘船模跑得最快,哪一艘設計得最漂亮,哪一艘又最穩健,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地形和天氣都能穩定發揮。
甚至百姓們還各有支持的船只,會為它們吶喊助威。要不是官方禁止賭博,穆鈞覺得應該會有人開盤。
"怎么這么多人"穆鈞護著陸張子繁在人群中穿梭,沒一會兒就熱出了一身的汗,忍不住道。
"多嗎"陸張子繁笑道,"這已經算少了,而且人都分散在江岸兩側,不容易引起擁堵。換成其他的比賽,都是擠得水泄不通的。"
他們艱難地穿過"已經算少了"的人群,費了不小的力氣,才終于擠到了主辦方和裁判所在的高臺邊。
因為比賽還在進行中,所以也沒有上去,就近找了個視野好的地方,開始觀戰。
直到這時,穆鈞才看到了江面上的船只。數量比他想的多太多了,遠遠望去,江面上一派百柯爭流的景象,時不時還有兩艘船撞在一起,有的就此翻毀沉底,有的卻還能歪歪扭扭地繼續航行。
雖然只能在一邊旁觀,就連設計者也無法操縱船只的航行,但沒多久,穆鈞就沉浸入其中,開始真情實感地為其中一艘他看好的船加油打氣了。
直到比賽結束,他支持的那艘藍色帆船進入了決賽,穆鈞才舒了一口氣,重新回過神來。
陸張子繁正在大量他的臉色,見狀不由問道,"好玩吧 "
"是很有趣。"穆鈞說,"銀州缺水,我還是頭一回看這樣的比賽。"
"走吧,比賽結束,殿下估計馬上就要走了,咱們得趕緊,否則就錯過了。"陸張子繁一邊說,一邊推著他往高臺的方向走。
果然,等兩人登上高臺時,袁朝和賀永星已經在眾人的簇擁中起身,準備離開了。
"恭喜殿下!"陸張子繁笑瞇瞇地說,"今年又有好幾艘表現不錯的新船,我觀參賽的船只,數目也比去年更多了。"
"是。"袁朝笑著點頭,"今年提高了獎勵。不僅有大筆獎金,優勝者還能進入工部,因此民眾參與的熱情比往年更高了,也確實有不少好苗子。''
穆鈞在一旁聽著,總覺得她們說的不止是船模比賽。不過不了解的事,他也沒有貿然開口發問。
還是袁朝先看到他,笑問,"這就是昨天在城門口賣西瓜的銀州少主嗎"
穆鈞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不僅僅是因為被一位妙齡少女打趣,更因為這少女正是袁氏皇族的第三代,民間都說陛下對她十分看重,一直傾力培養,將來很有可能繼承大位。
他將來若是入朝為官,這位八成就是他要侍奉的對象,結果第一次見面,給對方留下的印象居然是這樣。
昨天在城門口說出那句"銀州知州是我父"的時候,穆鈞絕對沒有想到,今日自己會因為這句話而尷尬差愧到恨不得鉆到地里去。
京城的小報采編怎么什么都寫
"殿下就不要拿他打趣了。"見他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紅得簡直快要滴血了,賀永星連忙笑著解圍,"他也是為了打出銀州瓜的名氣,現在連殿下都知道了,不正證明他這一招用得不錯,效果很好嗎"
"的確是個很有效的廣告。"袁朝點頭贊同。
穆鈞終于回過神來,尷尬地說,"殿下見笑了。"
"銀州瓜我也吃過了。"袁朝又說,"的確清涼解暑、甘甜可口,而且還是我喜歡的脆襄。
其實也有沙賽的,但是這位殿下明顯只喜歡脆的,穆鈞自然不會煞風景,笑著道,"銀州百姓們若是知道連殿下也喜歡他們種出來的瓜,必定欣喜不已。"
他們已經在這里耽誤了一會兒,有人過來催促,袁朝便招呼道,"邊走邊說吧。"
一面又問起銀州西瓜的種植面積,一年產量,大致的成本和售價等等,問得十分細致,幸虧穆鈞也了解得很透徹,都答上了。不僅回答了對方的問題,還不自覺地說起了接下來幾年的規劃。
見殿下一直在側耳傾聽,十分認真的樣子,讓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種自豪與欣喜。
直到中途與對方分開,轉道回陸家,他都還沉浸在那種狀態之中,激動得恨不能立刻做點兒什么。
"怎么樣"陸張子繁打趣他,"是不是有一種愿意為殿下效死的沖勁 "
穆鈞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只是感覺殿下好像什么都懂。"他知道種西瓜的事,是因為跟著師公在村子里待了很長時間,每天都看著這些,可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沒事,很正常,許多人頭一回見到殿下,都會有這樣的感覺。"陸張子繁安慰他,"不過,你的表現比大部分人都出色。"
穆鈞卻沒有得意忘形,殿下禮賢下士,是她的品格,若真的把自己當成個人物,那就可笑了。他現在連科舉都還沒考過,別的更不必多想,還是先琢磨怎么把西瓜種得更多更好吧。
這么想著,激動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他想了想,問起了另一個話題,"這個船模比賽,似乎另有內情"
穆鈞頓時了然。想要設立一支水師,人不是問題 ,船才是問題。
縱然穆鈞沒有去過海邊,也知道汪洋恣肆,無邊無際,海面不比江河風平浪靜,不是風暴就是暗礁,十分危險。而且在江河之中,就算船翻了也來得及救援,在海上出了事,卻往往只有船毀人亡這一個結局。
船只既要堅固,又要能抵抗風暴,還要能裝很多的人和貨物,自然不是輕易就能造出來的。
也就難怪殿下要通過這個航模比賽招攬人才了。
穆鈞好奇地問,"那現在進展如何"
賀永星笑道,"我們自己造的船,已經試航過好幾次了。雖然需要改進的地方還有不少,但已經能沿著大陸航行,運送物資了。"
"怎么我從未聽說過報紙上也沒有寫。"
"運送的都是官家的物資,外人自然不知。"陸張子繁道,"至于報紙,估計也快了。聽說陛下昨日還問起了水師的進度,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正式建制。"
"真好啊,可惜我在西北,恐怕看不到了。"穆鈞不由慨嘆。
"怎會見不到你不是要賣瓜嗎,往后想必會經常往來兩地。"賀永星說,"到時候朝廷應該會在天江上舉行一個儀式,你卡準時間,一定能趕上。要是有自己的船,說不定能一直跟著船隊,送他們出海呢。"
穆鈞被幻想中的場面所激勵,忍不住在心里規劃了起來。
說這話,馬車已經到了地方。下車之后,他們再次沿著長了青苔的青石小巷深入,回到了陸張宅。
見穆鈞盯著兩塊石牌看,陸張子繁笑著解釋,"我娘負責編修館的工作,來家里找她的人比找我爹的還多呢,為了方便,就掛了這塊牌子。"
穆鈞說,"這很好,回家之后讓我娘也掛一塊。"
話音一落,三人一同笑了起來。
飯后,一行人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消食,一邊說些閑話。
陸張子繁在他們腳邊點燃了一把驅蚊的草葉,葉子燃燒時,散發出一種略帶著苦意的氣味,初時覺得不適應,聞久了又覺得很特別。
等到肚子感覺不那么撐了,又有人送上了飯后水果。
是在井水里湃了一整個下午的西瓜,切成薄片,在白瓷盤里擺成了花朵的形狀端上來 ,十分好看。看得穆鈞暗暗咋舌,他在西北的時候,吃瓜可從來沒有這樣精細過,除了抱著往地上砸之外,他最喜歡的是一切為二,直接用鐵勺挖著吃。
這種吃法更過癮,除了穆欽總是會從旁邊冒出來,搶走中心處最甜的那一塊之外,都很完美。
在穆鈞走神之時,眾人都已經拿了一片西瓜在手中,咬一口,涼意從嘴里一直浸透到全身,惱人的暑意頓時消散了許多。
"呼……爽!"陸張子繁連吃幾片西瓜,過了癮之后,才拍著穆鈞的肩膀說,"穆鈞弟弟,好好在西北種瓜吧,相信這東西很快就會風靡整個燁京,不,整個大越。"
"的確不錯,比皇莊出產的更脆更甜。" 賀永星也點評道,"難怪殿下喜歡。"
穆鈞便道,"我爹說,是因為西北日照更足,瓜里的糖分就多。"
"好啊……看來再貧瘠的土地,只要找到適合的作物,就不是不能耕種。"陸諫靠在躺椅上,十分愜意地道,"如此一來,西北的百姓們也有盼頭了。"
"我記得那里不是還種了葡萄嗎"高漸行問。
穆鈞點頭,"是,不過那個摘下來只能放兩三天,想要運到京城來就難了。我爹說,等收上來之后,要么釀酒,要么制成葡萄干。不過這些都需要復雜的工序和漫長的時間,葡萄的生長周期又長,現在一株只能結那么幾串,估計過兩年才能對外出售。
"我倒覺得,不管是葡萄酒還是葡萄干,都比直接賣葡萄好。"阿喜說,"加工好的成品總是比原材料價格更高的,如此一來,當地百姓所得的收益也更多。"
這話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農產品總是比別的東西便宜些的,要不然,南方也不會有人為了增加絲綢的產量而改稻為桑。
“就是可惜咱們沒有口福,吃不到西北產的新鮮葡萄了。西瓜是日曬足就更甜,葡萄想來也是如此。”賀子越說到這里,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提議道,“要不什么時候得了空,咱們去西北探望一下穆兄”
吃不吃葡萄倒沒什么所謂,主要是好多年沒有見到穆柯了,十分想念,應該去看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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