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會兒，方紹魚開口：“你們知不知道，魂魄一旦被分開，就不能聚合，會很大程度傷害到根本？僅剩的靈力下到陰界可能支撐不住濁氣，一瞬間灰飛煙滅，連投胎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老趙低頭，狼狽模樣無處可逃，虛弱地說：“老李這輩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見我們哥仨，我們生前愛玩，欠了很多錢，老李總給我們擦屁股。死那天我們仨是急著躲債主，把老李一個人留下，坐上車跑了，結(jié)果遇上車禍，成了我們四個人的最后一面。我們死了以后，聽說鬼差要打點，不給錢下場很慘，我們沒錢只能先跑，剛好就碰上老李走在路上。你不知道，我們?nèi)齻�債主多，家里人早斷了聯(lián)系，老李一個人給我們辦喪事，路上就遇見債主了，他又是磕頭又是挨打，爬著回的家。”

        老孫不說話，也不看老趙，仰頭望窗外的月亮。

        老趙則繼續(xù)說：“我們死有余辜，可是老李不該替我們扛啊，我們也是死了才終于有點良心，在老李身邊呆了幾年，盡力幫他躲開霉運(yùn)。最近老李兒子考上了好大學(xué)，急著用錢，他白天上班半夜開出租，有天遇上個乘客醉酒，騷擾一個女孩，老李下車幫忙，又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頓揍，猛一下犯了病……唉，怎么說呢，我們都是欠他的，要能以命換命，我肯定干，老錢也是這么想的，他說自己在仨人里最弱，他做點犧牲，要有什么萬一，我們剩下的能繼續(xù)看著老李，就是這么回事。”

        方紹魚被最后一句話喚醒，敷衍地說：“啊，講完了？”

        老孫“嘖”了一聲：“姑娘，你心是石頭做的呀？”

        她托著下巴，不以為意：“哪個人沒點故事，我時間不多，挨個給我講我可聽不完。重點是這個老錢明天中午之前必須脫身，我要把你們都送到地下。人間的事你們管不到，也不該管。”

        “可是我們得看著老李做完手術(shù)啊。”

        “別忘了，這筆手術(shù)費(fèi)是利用了我騙來的，不義財，慎取之，我能寬限半天已經(jīng)可以感動中國了。”

        老趙反駁：“你今天見到小林不是挺高興的嗎，這不兩全其美，算功德吧。”

        方紹魚不予置評，只說：“最后一個問題，我給林肆下的結(jié)界，你們?yōu)槭裁纯梢云崎_？”

        “說到這個，我們最近一直跟著他，發(fā)現(xiàn)他到你家門口，你明明站在那兒，他愣是看不見。剛開始以為他視力有問題，往你身上丟東西吸引他的注意，跟了幾次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他是被你給屏蔽了，所以——”

        老趙停住，賣起了關(guān)子：“要是告訴你解法，你不會再把小林給屏蔽了吧？”

        這三個孫子，方紹魚想，難怪最近被不明物體砸中的次數(shù)變多了，于是她報復(fù)般地搞這倆人心態(tài)：“看我心情，要是我著急用電風(fēng)扇，就不需要等什么答案了。”

        老趙連忙竹筒倒豆子，托出實情：“我們是利用你這個結(jié)界的特點，防小林不防別人，就讓老錢在小林進(jìn)入結(jié)界范圍的一瞬間，把另一半魂魄藏進(jìn)他的身體，這樣結(jié)界會把小林誤認(rèn)為是老錢，自然就打開了，不過這陣對魂魄損耗很大，另一半的魂魄直接就被結(jié)界吃掉了，現(xiàn)在老錢就只剩下秘書身體里那一半。”

        方紹魚不再多言，抬起手，打開了電風(fēng)扇。

        孫趙二人臉色突變，飛入了荷包：“我們哥倆先走一步。”

        次日，方紹魚打著哈欠上班，接到了林肆的電話。

        林肆似乎心情不錯：“喂？”

        “嗯。”

        “方小姐，你不是說要知道我去過哪兒見過誰嗎？基本就是公司酒店家之類的，如果你是想來看看的話，可能需要找個人陪同，下班——”

        “哦不需要，”方紹魚淡然回絕，“你公司、家里和車上裝了監(jiān)控的話，可以把這些視頻都交給我看。”

        “……我的所有影像？”

        “嗯，一舉一動。”

        那頭靜默數(shù)秒，終于說：“呃，你……你的想法是不是危險了點？”

        原來方小姐已經(jīng)喜歡他到如此狂熱的地步，他時時刻刻的動向都要知道，這一步是監(jiān)視，難道下一步是跟蹤？

        林肆心不在焉地搭著骨牌，留神方紹魚接下來的語出驚人。

        方紹魚難得反省自己的失禮，補(bǔ)充說：“也不是都要看，你要是和人約會或者做點少兒不宜的隱私事情，那些內(nèi)容可以和諧后再給我。”

        林肆沖口而出：“我沒和誰約會。”

        “哦。”

        奇怪的沉默。

        林肆摸著骨牌，尷尬不止，但也找不到合適的話繼續(xù)接。

        這時，方紹魚開口：“那就都給我看吧。”

        “……”

        云歸客棧。

        老板娘把關(guān)店的告示貼在門上，轉(zhuǎn)頭催著廚子收拾行李：“趕緊的，值錢東西都帶好，這一走附近的小鬼肯定得生事，別讓他們惦記了去。”

        決明扛著兩個大包，氣喘吁吁：“你不是有個乾坤袋嗎，我怎么還得親自扛啊？真沉。”

        “小魚祖上就傳下來兩個，我借走一個，已經(jīng)裝滿了我的寶貝，你拿的這些是多出來的。”

        決明憤憤不平：“要那么多寶貝帶不走，也不拿出來，寶貝它干什么？我們是去辦正事，這些雜碎不拿也罷。”

        老板娘不以為然：“求人辦事不得帶東西？再說了，我們這次去也算故地重游見見老朋友，帶些禮物當(dāng)個心意。我聽說那些道士不缺錢，要好好挑幾樣珍奇寶貝。”

        決明默默扛著包，走出了門。

        只聽老板娘在后邊說：“畢竟，你曾經(jīng)也是有無宗的小門童啊。”

        鄭秘書的秘書做好了李家的背調(diào)，確定那位病重的李先生確實命懸一線，需要救助，就把治療款項撥了過去。孟女士立刻簽字知情同意書，把老李送進(jìn)了手術(shù)室。

        辦公室里，趙錢孫三鬼透過銅鏡看到這一幕，霧散云開，笑意漸盛。

        方紹魚收起鏡子，問：“滿意啦？這回可以安心上路了吧。”

        老趙懇求：“再等等，聽說這手術(shù)也要大半天，萬一情況不對——”

        “那你們也束手無策。錢也給了，手術(shù)也做了，如果真的回天乏術(shù)，你們四兄弟可以在地底下團(tuán)聚打牌了。”

        老孫撇過頭去，不甚滿意：“事情沒在你頭上，你當(dāng)然想得開。”

        有人敲門，方紹魚去開，來人是林肆。

        林肆望著里面坐著的那位被附身的鄭秘書，還有另外兩把空置的椅子，試探問：“你在——做法？”

        “嗯，你先忙你的事，我等下就把鄭秘書本尊還給你。”

        “我能進(jìn)去嗎？”

        方紹魚毫不猶豫打算關(guān)門，林肆則早有準(zhǔn)備堵住了門。

        林肆說：“我不相信什么邪魔鬼怪，但我得確保鄭秘書的安全，這是公司，是上班時間，我就要對下屬們負(fù)責(zé)，所以，希望你能讓我在一邊監(jiān)督。”

        “……”

        “我知道你不想我參與，但是我保證無論看到什么，都保密，行嗎？”

        方紹魚聽到門外傳來幾個員工八卦的聲音，下意識轉(zhuǎn)頭，思考片刻，把林肆放了進(jìn)來。

        她拉上窗簾，然后打開包，掏出幾枚桃符，在地上擺成一個六邊形的圈，接著用一柄木劍戳破三張黃符，將木劍釘在了地上。

        林肆靜靜看著這不科學(xué)的一幕，當(dāng)方紹魚拔出木劍、地面隨之升起一面水鏡時，一時呆住。

        就像一場免票的魔術(shù)表演，他還被動包場觀看。

        在林肆的眼中，方紹魚正朝著空置的椅子說：“進(jìn)去，往下走到盡頭后左轉(zhuǎn)，竹林盡頭有間客棧，跟那里的老板說是姓方的道士帶來的，她會安排你們。”

        老孫緊張：“能行嗎？萬一他們不安排怎么辦？”

        方紹魚一臉理所當(dāng)然：“那就等死啊。”

        “……”

        “不過至少有一點，鬼差從來不去竹林禁地，也很少有道士去，比在人間安全。”

        老趙和老孫這才點頭，依依不舍地進(jìn)了鏡子。

        她又走到鄭欽面前，往他額頭貼了道符，對他體內(nèi)的老錢說：“凝神聚氣，離開這副軀殼，物歸原主。”

        鄭秘書閉上眼，只聽方紹魚繼續(xù)囑咐：“被附身后的人，記憶大多會有一定程度的損傷，醒來可能會不記得一部分事情，你現(xiàn)在把思緒放空，什么也不要想，不要觸動原主的記憶，慢慢地出來。”

        過了一會兒，一縷將近透明的青煙飛了出來，方紹魚默念口訣，化出一個淡藍(lán)色的障壁，套住青煙，說：“這個東西能幫你當(dāng)一陣子濁氣，但能不能堅持到轉(zhuǎn)生，只看你自己的運(yùn)氣。”

        不多時，三個鬼魂消散，水鏡也關(guān)閉，方紹魚虛脫地癱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吸氣。

        林肆快步走到她身邊，關(guān)切道：“你哪里不舒服？帶你去看醫(yī)生？”

        她無力地擺擺手，說：“就這樣，讓我歇會兒。”

        “……親眼見到，還是有點難相信。”林肆坦白。

        沒得到回答，他轉(zhuǎn)頭看方紹魚，而她則看向光禿禿的墻，眼中一片疲憊和茫然。林肆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眸是淺灰色的，埋著灰暗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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