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中朝夕
“師尊，您為何要打開幽冥暗夜之門？”斷魂臺上，顧清揚看著滿身是傷的師尊質問。
他的師尊林洵睜著無所謂的雙眼看著他，嘴角露出嘲諷的笑。
“乖徒兒，想知道嗎？”
師尊……他咬著下唇，看著臺下萬千雙憤怒的眼睛，因為師尊打開了幽冥暗夜之門，天下七大仙門都受到了混沌之氣的侵蝕，他們恨不得將北落師門的二掌門林洵千刀萬剮！
林洵最看重的徒弟顧清揚站在臺上，他只是想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并不想殺自己的師尊。
“師尊……請告訴我原因�！�
“想知道就過來吧，師尊悄悄告訴你。”
師尊……他一步步走向林洵，師尊站在斷魂臺最邊緣的地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裳，眼角有淤青，嘴角有血痕，頭發凌亂，在上斷魂臺之前，那些人都私下底找林洵泄憤，毆打他。
他走近了，看著師尊狼狽的樣子，心在忍不住地滴血。
“師尊……”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小揚……”師尊抬手用冰涼的手指捏起他的下頷，“為師以后再也聽不到你彈琵琶了。”
“師尊�！彼樦鴮Ψ降牧�，抬起頭，看著師尊凌亂頭發下藏著的眼睛，那雙眼睛帶著似有若無的嘲諷。
對方低下頭在他耳邊：“小揚啊，你還是這么聽話！”
顧清揚的心咯噔了一下，對方說話的熱氣噴在他耳邊酥酥癢癢的，隨后一股奇異的濕熱感從耳垂傳來。
與此同時，斷魂臺下發出一片驚訝的噓聲，接著就變成了嗡嗡的說話聲。
師尊……你！
顧清揚的臉刷地一下子紅了，他伸手猛然一推，將師尊林洵推下斷魂臺……
“師尊——”
顧清揚猛然驚醒，他臥在榻上只覺驚魂未定，背部的衣衫都被汗濡|濕了。五百年過去了，他每次一睡著就會夢見自己將師尊推下斷魂臺的一幕。
被推下斷魂臺十有八九是會魂飛魄散了。
他家師尊與別家不同，非常浪蕩還喜歡到處撩人，對于徒弟也是照撩不誤，不過平日里只是逗逗顧清揚而已，絕對不會在人前干這么出格的事。
也是師尊那一次在斷魂臺上過分親昵的動作，讓顧清揚成為了仙門的笑柄，在人間各種風流禁斷話本中他們這對師徒是最熱的。
這也導致了他接替師尊成為北落師門的二掌門之后，時常抬不起頭來，只能盡量少出門。
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師尊會打開幽冥暗夜之門。
五百年來，他一直活在悔恨中，當年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推師尊下去的，真的只是出于應激反應，可是沒有人聽他解釋。
有人認為他這是大義滅親，值得稱贊，也有人認為他這是欺師滅祖，就算師尊有什么不是，一個當徒弟的也不能這樣做�。�
于是，他五百年來活得里外不是人。
尤其是當他接替師尊成為北落師門二掌門的位置時，一些反對者就拿這件事做文章，說他為了當上二掌門竟然將師尊推下斷魂臺。
時間過去了很久，很多事情都已經磨滅了，唯有師尊的模樣，在他心里愈發清晰，像一根針一樣扎在他心上。他打開密室，里面掛滿了師尊的畫像，這是五百年來，他走遍九州大地，四處搜尋的關于師尊的各種畫像。
每次睡醒，都會打開密室看著師尊的畫像哭泣。
落月殿外，師尊當年親手種的梨花開了一樹，像雪一樣，給原本就冷清的落月殿增添了更重的冷清感。
師尊，梨花開了，你看得到么？
他抱起了紫檀琵琶，彈了一曲《訴衷情》。
琵琶聲起，翩翩落花，他看著落月殿的地面，仿佛某人還活在心中，時刻糾纏著他。
以前每次他彈琵琶，師尊總會像個調皮的孩子從身后捂住他的雙眼，故意擾亂他的心緒，讓他彈不下去。
說實話，他是他見過的最特別的師尊了，一點都不成熟，一點也不穩重。
彈著，彈著，他的臉上滑下一顆淚珠。
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停下琵琶抬手將淚珠凝結，放進樹洞里。
“二掌門，大掌門有事請您過去一趟�！币粋�小修者御劍飛上來，恭恭敬敬地給他行禮。
“嗯�！�
他放下琵琶，拿出佩劍梨落，御劍前往掌門牧洵美的朝霞峰。
北落師門在九州的北部，這里的山下長年冰雪覆蓋，但山上因為有先發結界，可以四季長春。北落師門有三個掌門，大掌門牧洵美在朝霞峰住，二掌門之前是林洵，現在是林洵的弟子顧清揚，三掌門是于洵兮，住在星耀閣，目前在閉關修煉。
“大掌門，找弟子有何事？”顧清揚飛到朝霞峰問。
“清揚啊，你我現在同為北落師門的掌門，就不必自謙了，繼續稱我師伯也好�！�
“大掌門，你知道我現在名聲不太好，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
“唉，五百年過去了，你也不要太難過，我們相信你當時是為天下大義著想，并非是……不過，我師弟林洵也是罪有應得，都怪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管好他，讓你受累了。”
“掌門，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我已經忘了。今日找我來所謂何事？”顧清揚有些厭倦這種無謂的交際。
“哦，是這樣的，山下的村民來信說，他們村子前天來了一個縱火的魔王，你帶幾個弟子去負責清理一下�！�
“是�！�
“等等，清揚啊，你當二掌門也有五百年了，難道不考慮收些徒弟嗎？現在各大仙門都通過各種手段吸引前來修仙的人，咱們北落師門不能被比下去。”
“不適合�！�
“不是不適合吧，是你不想收罷了，只要你放低標準，肯定很多人擠破腦袋也想進入你門下�！�
顧清揚有些不解：“為何？”自從那件事后，他可是仙門第一笑柄，誰敢拜入他門下？
“仙門出了個群仙榜，你怕是在落月殿呆著太久還不知道吧？”牧洵美的笑很溫柔，讓他如沐春風，當初也虧得這位大掌門一力保舉他接替林洵的二掌門之位，否則他恐怕保不住師尊住了許久的主殿。
從他當上二掌門以來，一直住在偏殿，將主殿的布置和擺設都按師尊生前的習慣擺放著，不肯動一分一毫。在他心里，仿佛那個人從未離去一樣。
“這群仙榜是民間排出來的，依據仙家的戰斗力、民心度、受歡迎度排出來的，你已經占據榜首一百多年了�！蹦龄榔鹕砼呐乃募绨颍奥爭煵痪鋭�，收一些弟子吧，你那落月殿太清冷了，別老自己一個人困在過去中，活在當下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掌門，我……再讓我考慮考慮吧�！鳖櫱鍝P不用想也大概知道自己為何會屠榜百年，因為他在繼任師尊的二掌門位置之初，怕自己能力不夠被人嗤笑，所以經常出去救死扶傷，拯救蒼生，再加上自己與師尊的風流韻事，估計在民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以至于他每次下山除魔，都習慣戴著面具。
“好吧，既然如此，你先帶人去處理縱火魔王的事，收徒的事先放一放回來再說。”牧洵美嘆了口氣，他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一輩的年輕人，跟自己的師弟完全是兩個性子，當時他就很好奇，師弟為何會收這樣一個無趣的徒弟。“不要困在過往里了，清揚，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嗯�！�
牧洵美看著這個一句話都不想說的師侄無可奈何，他嘆看口氣：“唉，算了，你去吧�！�
顧清揚離開朝霞峰時，他帶走了三個劍修下山。
半個時辰后，他們飛過雪山，山下現在正是開春的時節，遍地的青翠，同時也是這片地區最干旱的時候，當地流傳著一句話——春雨貴如油說的這這個時候。
他們在空中很快就發現了縱火犯的地點，山下的齊家村幾百戶人家都被燒著了，狂熱的火舌席卷一棟又一棟房子，連房子周邊的枯木也被燒得一干二凈。
再遠處是片森林，森林里的動物在四處逃竄，鳥撲騰著翅膀從靠近趙家村的一邊飛到另一邊，林中的小河蜿蜒流過趙家村，五百多村民提著木桶到河邊打水去撲屋子上的火，可是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二掌門，咱們之前來滅火的師兄師弟們都受傷了，還望二掌門多加小心。”小劍修洛桑叮囑道。
“知道了，你們不必擔心，顧好自己就行�！�
顧清揚放低了御劍的高度，他雙手背在身后向下俯沖，像一只正在追逐獵物的老鷹。黑色長發簌簌地飄在身后，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瞇著雙眼，看到了一個少年模樣的人在村子中縱火。
“藤，纏——”他雙手結印，變換著各種手勢，眉間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印記，隨后出現的畫面讓跟在他身后的三個小劍修目瞪口呆！
地面上的青草倏忽一下子變成了巨大的藤蔓，將縱火的少年纏住。周圍被火包圍的屋子也一下子被四周突然變大的雜草交錯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失去了空氣，火也就不能再燒，也就自動熄滅。
“絞——”
他又下了一個命令，纏在縱火少年身上的雜草開始慢慢收緊，迫使這個孩子放棄了自己手中的火苗。
顧清揚安全落地后，他走到縱火犯的面前：“你是何人？”
這個少年大約七歲左右，身上圍著一圈草裙，他朝藤蔓招招手，藤蔓將少年綁到他面前，仔細觀察之下，發現這個孩子眉間有一個淺淺的紅色印記。
他明白了，這孩子是火系的。
“二掌門，您不打算殺掉他嗎？”洛桑和其他兩個劍修落地后，站在身后看了許久，才大著膽子問。
“不急，先看看情況�！彼粗矍斑@個孩子，對方的眼中滿是憤怒，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娘娘腔，再敢綁老子，老子就一把火燒得你哭爹找娘�！�
顧清揚：“……”你哪只眼睛看著我像娘娘腔？
三個劍修忍不住笑。
顧清揚沒有笑，也沒有生氣，他只是輕輕勾勾手指，讓纏在對方金色的藤蔓收緊了：“你爹娘是誰？”
孩子扯著脖子上的藤蔓，他快喘不過氣來了，臉色發青發紫。
顧清揚又將藤蔓放松些：“小孩，好好答話我不會為難你的。”
小孩還是沒有回答，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
他咬著牙，將孩子身上的藤蔓一點點收緊：“你要是不說，我會讓你看著自己是如何被這雜草一點點勒出腸子、心、肝、脾、肺、腎……”
“我沒有爹娘。”小孩抗不下去了。
“誰教你的？”顧清揚指著被燒的村子。
“沒有人教我，我也不想燒，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叫什么？”
“阿尋�！�
“多大了？”
“十七�！�
顧清揚想起當初自己遇到師尊的時候，也是十七歲的年紀。他收了藤蔓，小孩墜落在地上，他身上到處是勒出的淤青，脖子上掛著一塊白色水滴狀玉佩。
村民們看到自己的房屋得救了，趕緊圍過來齊刷刷跪下：“感謝清揚仙君！”
顧清揚嘴角抽動了一下，這戴了面具跟沒戴一樣：“不必了！人我帶走了，今后有事你們再派人去北落山門求助即可�！�
“多謝仙君。”
村長命人抬了一頭豬上來：“仙君，您看這是我們村子給您的謝禮，要不要我們送上山去？”
洛桑和其他兩位劍修看著這頭豬，夠大夠肥，可以讓他們朝霞峰三百弟子吃一個月了。洛桑他們剛想說什么，卻被顧清揚截胡了。
“不必。”
既然二掌門都這么說了，他們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訕訕地笑著點頭。
小孩看著他們在瞎聊，挪到人群中，想偷偷離開，剛走了五步，就發覺腳被一個冰涼的東西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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