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揚閑暇間問起了阿尋的身世。

        阿尋想了想，他睜開眼就在一個山洞里，而且十七歲之前的事他完全不記得了，也不記得他父母的事，但為了把自己表現得正常一點就編了一個謊話：“我自小跟著狼群生活，后來被一個獵人爹爹撿到，再后來，爹爹死了，我只能自己一個人生活，餓了就去森林獵點小兔子之類的東西烤了吃。”

        “誰教你用火的？”

        阿尋右手掌心向上，升起一束火苗：“師尊，你問的是這個嗎？”

        顧清揚看著阿尋掌心橙紅色的火苗點點頭。

        “我自己會的，我父親被壞人殺死后，我為了保命就會用了。”阿尋還特意配合動作揉揉眼睛，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

        “以后不會再有人殺你了，放心吧。”

        “師尊，我在山下真的不是故意要縱火燒他們的房子的，我是真的控制不住。”

        “沒事，以后我會教你怎么控制的。”

        門外傳來修者的聲音：“二掌門，飯送到了。”

        “放外面吧。”

        “是。”

        “出來吧。”顧清揚帶著阿尋走出右偏殿，梨花樹下的石桌上放著三菜一湯，白斬雞、紅燒獅子頭、一清二白的大蔥炒豆腐和白菜清湯。

        “吃吧。”

        阿尋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坐到石凳上，立即端起面前的一碗白米飯，咽了一下口水：“師尊，你先吃。”

        顧清揚發現這小子還挺懂禮貌的：“你吃吧，我不餓。”他說的倒是真的，修仙的人到了一定程度就不會再吃東西了，三百年前，他已經過了辟谷期，現在吃不吃都是平常。

        阿尋也顧不得什么形象，用手抓起肉就往嘴里塞，將兩個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顧清揚拿起旁邊的一瓶桃花釀，他腳尖一點，就輕身躍上了梨花樹，他在梨花樹的樹枝上躺著，右手枕在腦后，左手拎著桃花釀，往嘴里輕輕灌了一口。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師尊讓他吃飯，他不吃，那時候他來到落月殿一心想尋死，師尊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勸回來，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師尊把他吊到了落月殿的屋檐下，給他灌了很多的酒。

        那時候，他十七歲，喝得醉醺醺的，不記得后面發生了什么，他酒醒之后就躺在林洵的榻上，但是林洵不見了很久。

        那段時間林洵去哪了，他不知道，也沒問。

        他扭頭看著這個十七歲成為孤兒的少年，跟自己很像，可是又有很大的不同，少年吃完飯后，三菜一湯就只剩下半碗湯底了，他心滿意足地舔著手指。

        “去洗洗吧，落月殿后院有個池子。”

        “多謝師尊。我這就去！”阿尋迅速穿過雕梁畫棟的回廊，繞到了落月殿后的池子，這里一個溫泉冒著騰騰熱氣，從石頭縫里涌出的泉水匯聚在潭里，而潭中的水又從另一個方向流出去，形成了一潭活水。

        他解開圍在腰間的草裙，跳下溫泉，舒舒服服地泡在里面。溫熱的泉水將他的皮膚燙得微微泛紅，他抬手讓水珠沿著手掌滑下，隨后，他在掌心亮起一束火焰，他開心地看著自己掌心的火越來越透明，越來越明亮，溫度也越來越高！

        自從睜眼發現自己會用火之后，他就一直摸索自己的火焰可以有的高的溫度，這是他唯一的修煉方法。

        然而，這種方法有時候很容易失控，在齊家村的時候，他就是因為嘗試聯系控火術結果把別人的屋子燒著了！

        他想，這里是仙門，又有那么多的水，應該不會失控的。

        他潛入水中，加大了手中的火焰，誰知，一不小心，他手中的火焰騰的一下冒起來，將整個溫泉的水都點著了！

        “啊——師尊！師尊！”

        “師尊——救命啊！”

        他被困在火中，雖然燒不到他，但他還是感覺到皮膚被燒灼的感覺。

        溫泉的水變成了火，整個池子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火在蔓延，隨后連泉水的上游也著火了。

        顧清揚看見大殿后面起火，他便知道了一定是阿尋，立即飛去。

        “草，圍！”水底及四周的草立即瘋長，長成幾十米高的樹一樣的東西將火團團圍住，很快，在巨草的包圍下，沒有空氣的火就沒了燃燒的動力。

        阿尋把頭埋在水下，不敢看他。

        “穿好衣服去殿外跪著，以后在落月殿不許隨便用法術。”

        “是。”他回答的時候嘴里冒出了一串氣泡，溫泉咕嚕嚕地響了一下。

        顧清揚想，他大概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為了防止這個跌跌撞撞的小年輕闖進師尊的臥房，他轉身之后又叮囑了一句：“不可進入正殿。”

        “是，徒兒明白，不進就是了。”

        阿尋穿了衣裳，在落月殿外跪著，他看著落月殿的夜晚，雖然知道自己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可是心里卻總覺得這里很熟悉，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都充滿了熟悉的感覺。

        尤其是顧清揚這個人。

        落月殿一共有三間屋子組成，中間是正殿，不能進，右偏殿是顧清揚住，左偏殿是他住，說實話，他有點好奇正殿里面有什么，為什么不能進去？

        他抬頭看著正殿，飛檐斗拱的深黑色天幕上掛著一輪圓盤似的月亮，正好正掛在正殿頂上，所以稱為落月殿。

        雖然好奇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但今天才是第一天，只有等顧清揚收他為徒之后，他才可以考慮慢慢了解這里，操之過急極有可能適得其反。

        他安安靜靜地在門口跪了一個晚上。

        “師尊……師尊……不要！”

        “師尊——我不故意要推你下去的！”

        “師尊——”

        “乖徒兒，過來！”

        “你想知道原因嗎？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呵——顧清揚睜眼，此時此刻，他正躺在自己的竹榻上，窗外的下弦月低低地掛在窗前，清冷的光照在他臉上，他卻沒有任何的平靜。

        顧清揚每次一閉眼就會夢到五百年前的一幕，五百年了，他依舊沒有從那種愧疚中走出來。

        從噩夢中帶出來的情緒讓他崩潰，而在白天，在人前，他又不得不將所有的情緒壓在心里，不敢讓任何人發現。

        他抬起覆蓋著單衣的手臂在額頭上抹了一下，將額上細密的汗珠擦去。他站起身來，朝殿外看去，那個新收的徒弟已經靠著殿前的柱子睡著了！

        他想起與師尊相處的三百年來，自己從來沒有被師尊處罰過，到底是自己太聽話太守規矩，還是師尊太寬容甚至……寵溺？

        他已經不會知道當時的師尊是怎么想的。

        不過，他沒有寬容阿尋的意思，也沒有再繼續睡下去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站在月光遍地的窗前，看著這個寂靜的世界。

        雞鳴后的第一聲，東方的天空就露出了一片魚肚白。

        阿尋正靠著柱子睡得香，他被一只腳輕輕踹了一下右腿。

        他往后挪了挪身子，沒有睜開眼，只是下意識地答道：“別鬧！讓我再睡一會兒！”

        別鬧？他似乎一下子意識到什么事情似的，立即睜開眼，看到一個青綠色的下擺站在他面前，他立即端正了跪恣：“師尊！弟子是在太累了，睡過頭了！請師尊責罰！”

        “跟我去朝霞峰。”

        “是。”他站起來，跪了一晚上膝蓋有些站不住，但是還是勉強能走。

        朝霞峰距離落月殿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御劍飛行的話不到兩分鐘便可到達，可要是用雙腿下山又上山的話，兩山就隔著六千級石階，沒有個大半天是不可能到達的。

        顧清揚抽出梨落，還沒等他說話，阿尋已經很會看眼色地跳上劍，站在顧清揚的身后，抓著他的衣服。

        這家伙倒是懂事！

        他將人帶到朝霞峰，卻沒想到牧洵美這里剛收到雪窟的縱火犯逃走了，正打算派人去通知顧清揚。

        牧洵美看到顧清揚出現在朝霞峰緋云殿中，立即從掌門位子上站起來：“清揚啊，你來得正好，昨日你捉回來的縱火犯逃了，玄鐵鎖都被燒裂了……”

        “大掌門，不用去找了，我把他帶來了。”

        阿尋從門口大大方方地走進來，身上沒有一絲的畏懼之氣。

        牧洵美看到這個少年，立即大喊：“來人——”

        顧清揚打斷他：“大掌門，且慢！前日你不是催我收徒嗎？”

        牧洵美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站著的縱火犯，一下子也猜到了：“你想收他為徒？”

        “正是。”

        “不行！天下修者甚多，愿意投你門下的數不勝數，如果你看不上天下的其他修者，難道我門中的弟子也不行嗎？為什么一定要收他？他只是個縱火的頑劣之徒！根骨不正，出身低劣，性子也野！你要是收他為徒，讓天下仙門如何看我北落師門？”

        顧清揚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大掌門，收徒之事看得是緣分，我覺得這個孩子與我有緣。”

        “緣分可以改，你要是看其他哪個孩子適合，也可以同樣說他有緣啊！”

        “大掌門，收徒難道不是我的自由嗎？”

        “自由歸自由，但是仙門有仙門的規矩，我北落師門最大的規矩就是三不收，不收頑劣之徒，不收背德之徒，不收放蕩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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