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南晉一貫的風(fēng)俗,  女子長到十五歲時，都該在上巳節(jié)這天行笄禮。

        “這笄禮，是什么？”

        靖國公府陽盛陰衰、沒有多余的女眷，幾個大老爺們只能圍住楊氏和姜綰綰虛心求教。

        姜綰綰這輩子都沒想過,  會親眼目睹一群老老少少的男人聚成堆,  認認真真地聽這種東西。

        但幸好她嫁進來有段時日，更離譜更不可思議的事兒早都見過,  神情只僵滯了那么一下,  便已恢復(fù)如常。

        “所謂笄禮啊，簡單來說……”楊氏輕輕敲了敲桌面,  追溯起來記憶，慢慢講述著，“就是女子等滿十五歲后改變發(fā)式，挽髻插簪，以示到了能嫁人的年紀(jì)。可分三拜、三加等共一十六個步驟，之后便要學(xué)婦德、婦容、婦功、婦言、《女誡》、《女訓(xùn)》……”

        “嘖,  那怎么行？”靖國公再也聽不下去，他為老不尊,  舉了舉手，第一個帶頭猛烈抗議，“咱們笙笙又不要嫁人！”

        “就是就是！”齊景東緊隨其后，在這種事兒上從不認輸,  “咱們笙笙就是小孩子,  憑什么把頭發(fā)挽成大人模樣，以示能出嫁、就為了告訴給那些臭男人知道？”

        旁邊的姜綰綰似乎發(fā)覺了,  只要談話間涉及到笙笙,  她正經(jīng)的夫君總和平日里溫文儒雅的做派,  不大一樣。

        “還……還有要分十六個步驟？”齊景南雙目圓睜、掰著手指頭仔細數(shù)了數(shù)，發(fā)現(xiàn)兩只手都不夠用時、震驚得直拍大腿，“這怎么行？笙笙長這么大，哪受過這種勞累？”

        “咱就是說嘛！”齊景西把手里的書頁一合，頭次覺得這玩意兒有時也那么面目可憎，“學(xué)什么東西的婦德、還《女誡》的，給他臉了不是？誰配讓我妹妹學(xué)？”

        “哼，所以嘛。”齊景北重重嚼了口他新出鍋的黑暗料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用力道，“爹爹，哥哥們，讓咱們笙笙搞這些就為了學(xué)得恭敬守禮，日后受氣，可能嗎？咱們能答應(yīng)嗎？”

        在場的氣氛瞬間被帶動起來:“不，絕無可能！”

        于是齊家老老小小的一致認為，生辰就生辰，十五歲就十五歲，熱熱鬧鬧地慶賀便好了嘛，笄禮這種東西在他們府里、包括笙笙都無人歡迎，不辦也罷。

        ＊

        齊笙真正的十五歲生辰當(dāng)天，靖國公府上下暗香盈盈，張燈結(jié)彩。

        齊笙本人動也不動，托著小腦袋瓜坐好，就等著爹娘和哥哥們一個個把生辰禮往她跟前送。

        “笙笙，這一箱是我和你娘親的。”靖國公夫婦合力，搬出個大大的雞翅木雕花箱籠，掀蓋時楊氏還用袖子給齊笙遮了哲，生怕她讓過分濃重的金光閃閃晃到了眼。

        “你看，上頭這一層，是金瓜子和金豆豆，中間用幾沓銀票隔開，下邊是些散碎銀子，留給你買些小玩意用。”靖國公給她從上一路扒拉到底，摸摸齊笙的軟發(fā)慷慨道，“笙笙長大了，該有自己的錢庫了，隨便花。”

        齊家四兄弟沒一個敢說話，因為當(dāng)初在同樣情境之下，靖國公送給他們的只有幾個大字——“勤儉持家”。

        “笙笙，這是我們幾個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私房錢，也都給你了，省著點花。”

        齊笙應(yīng)聲點點頭，眼睜睜看著齊景東、齊景南、齊景西、齊景北的四個紅木箱子依次往上摞，并一個比一個小，拍拍手感嘆道:“哥哥們，難為你們了，你說你們幾個最多只有二十兩銀子的月錢，還能省下來給我，我一定好好對它們，都花在刀刃上（誰讓她買什么都是刀刃呢）。”

        姜綰綰排在最后頭，自幼贈送賀禮更看重心意，也做不到跟這些人一樣壕無人性，推過個原木盒子，給齊笙當(dāng)面打開，溫聲細數(shù)道:“笙笙，這是我給你繡的幾個荷包，幾個香囊，還有幾塊帕子，你……不嫌棄就好。”

        “不會，嫂嫂親手繡的，我怎么可能嫌棄？”

        楊氏的眼睛不怎么好，靖國公心疼夫人、從未讓她碰過什么針線活，齊笙頭次收到這種心意滿滿的繡品，話里并沒帶半點兒敷衍的意思。

        她翻來覆去地看，是真的很喜歡。

        “對了，對了對了，差點兒把件要事還給忘了！”靖國公扭頭，朝個立在身側(cè)的小廝拍拍手，“你去，把那堆畫像取過來，拿給小姐看。”

        “之前我們幾個相過好多，就是太歪瓜裂棗……才從沒跟你說過。哎，好不容易才挑出來這么幾個能看的……”齊景東把個畫軸鋪在桌上展開，“笙笙，來，瞧瞧。”

        “這是……”齊笙怔怔地望著懟到自己眼前的那幅工筆精細、窮形盡相，甚至還……半遮不露的美男圖，咽了咽口水，大膽猜測道，“面……面首？”

        “是，你若是覺得畫上還看不仔細，大可過幾日就去見見真人，選幾個你喜歡的，從此養(yǎng)在府里。”

        “啊這……不太好吧？”齊笙的語氣有些微拘謹，人卻早就滿臉驚喜地咬咬唇，捂著臉嘿嘿笑道，“不過我好喜歡！”

        世上竟還有無需離開爹娘、也能養(yǎng)面首這種好事兒？

        這哪是南晉啊，這不整個一快樂星球嗎？

        “行，笙笙喜歡就好，不急，你慢慢挑。”

        ＊

        當(dāng)日剛過晌午，齊笙就再也在府里憋不住，帶著哼哼哈哈到處閑逛去了。

        其實太久沒出門是一回事，主要也因為她這天收到的銀子太多，房里屬實放不下了，得趕快花一花，騰出來點地方。

        齊笙搖搖晃晃地溜達著剛想繞過墻角，她一個沒留神、腿卻和負重似的抬不起腳，低頭看時，居然是不知道從哪里爬出來只通體烏黑、手掌大的小奶貓，扒住了她繡花鞋上的珠鏈，撓了撓。

        “嘖，它好小。”齊笙彎腰蹲下來，摸摸它的腦袋，小奶貓睜著琥珀色的眼睛，探出爪爪，勾住她的裙擺就要往上爬，“你是從哪來的？”

        奶貓當(dāng)然不會說話，但其實心知肚明，黑貓在這地方、向來被視為不祥之物。

        大概就是因此被丟棄的。

        “嘖，既然它都會自己找主子了，干脆我就把它帶回府里養(yǎng)吧。”齊笙任由小黑貓一路爬上她的身子，又順勢趴到她的臂上舔手指，扭頭吩咐道，“我看它大概是餓了，哈哈，你快去前頭買些羊奶來吧。”

        薛域正煩得抓耳撓腮，不知道在這個時候、還能找個什么理由見齊笙，只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

        還沒走多遠，他就被跟在身后的阿福指點提示道:“侯爺，您往那邊看，那不就是齊鄉(xiāng)君么？”

        薛域聞言，半點都不耽誤、迅速投過去目光，果然正好見到齊笙蹲在墻角，用指尖蘸著羊奶，去喂她懷里一只巴掌那么大的小黑貓。

        “齊鄉(xiāng)君。”薛域沒事還要找事，有事就更不可能放過跟她搭話的機會，也湊過去蹲下來搭訕道，“這是撿到貓了？”

        “對啊，剛撿的。”齊笙的關(guān)注點只在小黑貓身上，點頭敷衍道，“還熱乎著呢。”

        薛域饞得手癢癢，也上去就擼了一把:“那可取名了嗎？”

        “忘了，你這么一說還真是。”齊笙把小黑貓用兩只手圈住抱好，又認認真真地邊看邊說，“有了！它全身黑，沒有半點兒雜毛，那不如——”

        “就叫它白白吧。”

        薛域:“……”

        “嗯，果然是好名字，很適合齊鄉(xiāng)君平日的作風(fēng)。”

        齊笙并沒工夫搭理他，低頭挼了又挼奶貓圓滾滾、毛茸茸的小腦袋，掌心癢意難耐，擦擦它嘴角殘留的羊奶后，又捏了捏它的臉:“噫，臉也好好捏，真可愛！”

        “嗯？”薛域靠在旁邊，突然毫無征兆地出聲發(fā)問道，“臉也是可以捏的嗎？”

        齊笙繼續(xù)隨口應(yīng)付:“當(dāng)然可以啦。”

        沒想到薛域聞言輕笑了下，居然還真拿出了兩根手指，小心伸過去，悄咪咪靠在齊笙的臉邊，趁她沒注意時，輕輕捏了兩下:“的確很可愛。”

        齊笙:！！！

        她是誰？她在哪？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齊笙愣了一下下后猛地抬起頭，捂了捂有臉，語無倫次著瞪了瞪薛域:“薛域！你方才，你你你干什么呢？”

        薛域無辜攤手:“不是你讓我捏臉的嗎？”

        “！！！”齊笙急得哼哧哼哧，喘著粗氣解釋，“我那說的明明是——”

        “哦，是嗎？齊鄉(xiāng)君。”薛域歪斜了下腦袋，挑挑眉、嬉皮笑臉，“你自己沒有說清楚啊，齊鄉(xiāng)君，不會吧？你不會怪我吧？不會因為這就動氣吧？生辰日可不興發(fā)怒的。”

        “薛域你！”她不生氣，只是想打人。

        “哎，在呢，鄉(xiāng)君喊本侯有事么？”薛域把臉伸過來，“若鄉(xiāng)君覺得吃虧，那不如捏回來唄？”

        齊笙:“……”

        “不捏啊，那也行。”薛域嬉笑一聲，朝后招招手，命阿福把個木匣子端過來，“聽聞今日是齊鄉(xiāng)君的生辰，本侯特意備了份薄禮想送給鄉(xiāng)君，如不嫌棄，鄉(xiāng)君便收下吧。”

        不，她嫌棄。

        齊笙剛想硬聲拒絕，741系統(tǒng)竟突然出去，好巧不巧地從那邊響起了警報音:“滴滴滴，請宿主為了薛域的心理健康考慮，收下賀禮。”

        神他娘的考慮他的心理健康？

        “不是，你難道沒覺得……”齊笙為了報復(fù)捏臉之仇，又罵又捶了兩把薛域才解氣，沒想到這家伙死豬不怕開水燙、還一直在笑，整得她抱著白白，在回府的路上都瘋狂吐槽，“薛域越來越不對勁了嗎？他有病吧？”

        741系統(tǒng)淡定道:“比如呢？”

        齊笙回憶起來，被氣得發(fā)笑:“比如他越來越賤了。”

        “宿主，其實他賤不賤的，根本不重要，作為任務(wù)，您只要盡量保證——他身心健康就好。”

        ＊

        經(jīng)過昭王的出手疏通，五男五女頂著絕對安全、不會被懷疑的身份，正大光明地進了京城。

        “從今之后，你們記住，我們來此只有一個任務(wù)，那就是——送靖國公府滿門抄斬，全家去見閻王！”為首高大的紅衣男人昂首挺胸、嚴(yán)肅厲聲道，“此事只許成——”

        男人言辭激烈、正說到關(guān)鍵之處，誰知有只烏鴉竟恰巧從他頭頂飛過，朝他粗劣嘶啞地“哇”了一聲。

        “混賬！”男人很生氣，并后果很嚴(yán)重地咬了咬牙，伸手投出一枚銀針，便把敢侮辱他大業(yè)的烏鴉打下來，眼睜睜瞧著這畜生死去，才繼續(xù)接上方才的話，“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聽見沒有？”

        其余九個人隨即應(yīng)道:“聽見了！”

        區(qū)區(qū)闔家都挑不出來個有用之人的靖國公府，還能有什么難對付的？

        然而這壯志滿懷的十人此時并不知道，齊家的這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雖各有差別，但卻帶著個神奇的共通之處——

        就是他們?nèi)�家、都不正常�?

        以至于后來的十人常常在想，要是這時的他們能未卜先知，預(yù)料到自己今后的種種遭遇，并早早地跑了，該有多好。

        作者有話說:

        薛:捏到老婆的臉了，挨打也開心！

        笙笙:可以養(yǎng)面首啦！and薛域那個神經(jīng)病，越來越賤了！

        十人行:搞垮齊家，我們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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