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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風岸疊青岑


任夢澤把女鬼安置在偏殿里,從正殿扯了幾張油布遮住偏殿的窗戶,不讓太陽照進來,他想了想,又跑回正殿,抱回來幾根蠟燭和一摞剛拆封的書,他將蠟燭擺放在泥像周圍。蠟燭亮了以后,女鬼才正式觀察偏殿,一座地藏王菩薩的泥像佇立在高臺中間,啼聽像臥在菩薩的右腳處,再往前是一張木桌,桌上中間放著一尊香爐,香爐里的香快燃盡了,任夢澤從旁邊的香盒里抽出三支香條續上,又將香爐兩邊燭臺上的蠟燭點燃。蠟燭燃燒的味道和香的味道混在一起,女鬼聞了以后,頓覺身體舒適了許多。任夢澤拖出幾個空木箱,搭了一個簡單的桌子,他拿過來的書都放在了桌子上,又找來一個蒲團。

        “我這條件簡陋,你先湊合著用,回頭我再給你置辦新的。”女鬼愣了一下才反應到任夢澤是在和她說話,她不知道該說回什么,便輕聲“嗯”了一下。

        “那成,我去對面睡會兒,蠟燭沒了喊我。”任夢澤熬了一夜,實在困得不行,雖然他不老不死不生病,但是畢竟還是人的身體,總是會累的。

        “鬼差大人······”

        “嗯?還有事嗎?”

        “沒有,我是想說謝謝。”

        “客氣了。”任夢澤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喂!!!”耳邊驚雷響起,任夢澤嚇得從床上跳起來,首先看見的,是土地公公已經氣歪了的老臉。

        “你干什么!”任夢澤怒了。

        “你個小王八蛋,白天睡覺,晚上亂竄,還帶回來一個沒穿衣服的女鬼,她是誰!”土地公也怒了。

        任夢澤一邊穿衣服,一邊跟土地理論“你管我,我是司魂鬼差,我不把她帶回來,難道帶到你那里去。”他看了看懷表,中午十二點。

        “你個臭小子!”

        “閃開閃開!”土地公話沒說完,任夢澤就打斷了他。任夢澤從床底下拿出一個褐色的酒埕,約有三寸高,兩寸寬,近處瞧著像是紫金做的。

        任夢澤抱著酒埕往偏殿去,女鬼正躲在門后瞧著一老一少吵架,見他來了,就從門后出來。

        “朱小姐,正午日頭烈,往后一到這個時候,你就進這個壇子里休養,這是我請茅山的道士訂做的養魂壇,有這個在,人間的陽氣就傷不到你了。”任夢澤將壇子放在香案上,順便又給香爐續了三支香。

        “謝謝大人,您真體貼。”女鬼回道。

        “客氣,你就在這里吧,不要理外面那個瘋老頭。”

        “好。”

        安頓好女鬼,任夢澤關上了偏殿的門,此時土地公已經跑到了院子里,他抱著從任夢澤的屋子里摸到的一壇酒,正坐在石階上喝的痛快。

        “那個女鬼,你打算怎么辦?”土地公公問道。

        “先讓她在這住著吧,她陽壽未盡,去了地府也是在酆都城里等著,在哪都一樣,等她壽數到了,再讓范大人送她去投胎。”任夢澤坐到土地公旁邊。

        “她得等多久?”

        “我看過生死簿了,還有十個月。”

        “什么情況!她是短壽嗎?”

        “意外,生死簿上的死因是難產。”

        “啊,這小姑娘成親了?”

        “沒有,嚴格來說是本該成親的。”想到此處,任夢澤嘆了口氣。

        “這是什么意思?”土地公公放下酒壇,他實在不明白任夢澤的話。

        “朱小姐生死簿上的日子是一八年六月十四,死因:難產而亡。她活著的時候,她爹朱屠戶把她賣給別人做老婆,但是成親前她偷偷跑了。”

        土地公公放下酒,沉默了片刻“那她是怎么死的?”

        “我聽鎮上的警察說,朱小姐被買家的人從省城里綁回來以后,絕食了三天,然后人就沒了,”任夢澤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話雖如此,餓死的鬼我也見過不少,總不會變成朱小姐那副樣子,可以肯定的是,朱小姐的死因必有蹊蹺,只是當事人都死光了,知道內情的也只有朱小姐自己了,她不說,我也不能問啊。”

        “唉!土地,你慢慢喝,我去鎮上買點吃的。”任夢澤拍拍屁股上的土,抬腳走了。

        “慢走。”

        大中午的,任夢澤實在不想出門,可實在是餓的不行了,廟里只有些干果,解饞可以,填飽肚子就不行了。他剛走一會兒,只見不遠處橋邊的樹蔭下,站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云兒小妹妹,你在等我嗎?”任夢澤走過去,樹蔭下等著的正是昨夜婆婆家的小女孩。

        “鬼,鬼唔唔唔”有人過橋,任夢澤趕緊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小妹妹,哥哥我姓任,名夢澤,不姓鬼。”

        小女孩聽了,連連點頭。

        “任哥哥,我想看看思岑姐姐。”小女孩怯生生的,小心翼翼地向任夢澤看去。

        “小妹妹,現在不行哦,現在是正午,你思岑姐姐不能出來的,等傍晚吧,傍晚的時候我帶你去見她。”

        任夢澤樂呵呵地說道。

        “哦,這樣啊。”

        任夢澤想,總歸是小孩子,哄哄算了。

        “小妹妹,還沒吃飯吧,我帶你下館子去。”任夢澤說道。

        “不了,婆婆還在家等我,我回家吃。”

        “哦,那我送你回家,走吧。”雖然是白天,但總歸是個孩子,思慮再三任夢澤決定先送她回去,于是,二人頂著炎炎烈日,向家的方向走去。

        “任哥哥,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小女孩邊走邊問道。

        “行啊,你說。”

        “謝謝任哥哥。”

        小女孩的影子雀躍地在地面跳動,任夢澤跟在她身后,剛睡醒的慵懶被年輕的活力一點點消散。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朱彩云,思岑姐姐幫我取的。”

        “嗯,好聽。”

        “是吧,婆婆也說這個名字好聽。”一大一小的影子漸漸拉長,二人的交談聲也逐漸稀疏,很快便歸于平靜,仿佛沒有人來過這里似的。

        任夢澤回了城隍廟的時候,還推回來一輛牛車,車上大包小包各種東西,好在城隍廟里的門檻夠寬。

        “呵,臭小子,你又買了什么?這瓶瓶罐罐的。”土地那老頭繞著牛車轉圈。

        “我說你啊,沒事就幫忙搬吧。”任夢澤一邊說一邊把東西從車上卸,累的滿頭大汗。

        “老頭子我腿腳不利索,搬不動。”土地一屁股坐在臺階上,邊說邊拿把蒲扇扇風納涼。

        “你少來,來我這喝酒的時候也沒見你慢點走啊,一見到我買的好酒,手比腳還快。”

        “嘿嘿。”土地老頭沒有再搭話,端坐在一旁看著任夢澤把牛車推進剛砌的柴房里,見他抱著火盆進了偏殿,也跟了進去。

        “朱小姐,你出來一下。”

        女鬼聽到任夢澤的聲音,化成一陣黑煙,從養魂壇里飄出,等黑煙再化成魂魄的樣子時,任夢澤早已將偏殿窗戶上的油布擺下來了。

        女鬼看到任夢澤在地上擺了一大堆東西,有紙衣、火盆、銅鏡,還有一摞黃紙、幾根毛筆、一塊紅墨。土地公在門口也摸不著頭腦,“小子,你不干鬼差,轉行當道士了?”

        “呸,牛鼻子有什么好當的。”

        “朱小姐,今個中午我在外面遇著彩云那孩子,她跟我說,你愛漂亮,喜歡干凈,讓我給你準備幾套衣服,一會兒你試試。”任夢澤點著火盆,熊熊烈火映的室內里宛如白晝,土地公往女鬼的方向瞧了一眼,便扭過頭去,赤裸著的女人他見過,可是渾身血跡,軀體遍布蛆蟲,四肢斷裂,臉上青紅相間,一只眼珠子還掛在外面,這樣的死法不在他的接受范圍。

        “真的嗎?”女鬼驚喜道。

        “可以的,你相信我。”說完,任夢澤蘸著紅墨,在紙衣上寫上女鬼的生辰八字和名姓。

        “辛丑年正月十三,朱思岑,是這么寫的不?”任夢澤問道。

        “嗯。”朱思岑點點頭。

        “水鄉霾白屋,風岸疊青岑。嘖嘖嘖,丫頭,你這名字可真風雅,你爹真行。”土地老頭見任夢澤寫的實在太慢,也拿起筆幫忙寫。

        任夢澤默默回道:“他爹是個殺豬的,大字不識能有這水平。”

        朱思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對二人說道:“我本名朱三娘,思岑是我在學校讀書時取的名字,這會不會有影響?”

        “欸,問你呢,有影響嗎?”土地老頭拿胳膊肘推了推任夢澤。

        “不會的,我們地府只認生辰八字,八字對了就行,你快寫。”任夢澤催促道。待兩人寫完,任夢澤將紙衣統統扔進火盆里,紙衣隨著火花變為灰燼,隨后,朱思岑的手中多了一件又一件漂亮的衣裙,其中有兩套是天藍色的新式校服,還有兩套是新款的旗袍,剩下三套西式洋裝,其中一套還是灰色翻領的大衣。

        “嘖,小子,你買的什么東西?怎么還有大腿開縫的!你到底會不會買衣服!”土地公怒道。

        “你懂個屁,現在女子都這么穿,朱小姐知道。”朱思岑本就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學生,對這些衣服自然非常喜愛。

        任夢澤將黃紙裁開,不停地在上面勾畫著,一連畫廢了好幾張,才畫成一份黃符,然后,掐指成訣,黃符在他的指揮下,飄在半空中。任夢澤又從火盆中勾出一束火苗,火苗和黃符一碰,立刻爆發出刺眼的黃光,任夢澤將黃光打進朱思岑體內,不一會兒朱思岑的魂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恢復,蛆蟲紛紛落下,掉在地上后被符火燒的一干二凈,斷裂的四肢開始復位,殘破的身軀漸漸不再流血,受傷的臉部也不再陰森可怖,待朱思岑將符光完全吸收后,她的魂魄恢復成了原來沒有受傷時的樣子。站在二人面前的,不再是什么死相凄慘的女鬼,而是正處花樣年華的妙齡少女。

        “看什么看,快出去啊!!!”任夢澤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連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拽著土地公往外跑。

        “哎呦!磕死我了,你別拉我,我自己走。”土地公的慘叫透過墻壁,傳進朱思岑所在的偏殿里,在無人的房間,只有泥像看到了姑娘第一次由心而發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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