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無常和瀾心、任夢澤在院子里看戲。

        “老謝，你相信他的話嗎？”

        “不信。”白無常說道。

        “瀾心，你信嗎？”

        “不信。”瀾心也這樣說。

        “阿澤呢？”

        “不信。”任夢澤也發表了自己的真實看法。

        “接下來怎么辦？”黑無常問道，拿來壓四大家族的大帽子沒了，再想有的放矢就不容易了。

        “那老小子和四大家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就算他們服了，他們身后的人也不會輕易罷手的。”瀾心補充了一句。

        “唉，只能放過他們了，不過也不算沒有收獲，至少拔了一個吃里爬外的釘子。”白無常嘆了口氣，望向遠處被鬼將捆拿的中年男子。

        “話說這司律判官什么來頭，居然會和那四個老鬼攪在一起。”任夢澤說道。

        “司律判官活著時是徐家的一支旁支，按輩分他得喊徐家老鬼表叔。”瀾心說完，任夢澤便恍然大悟“哦，怪不得那個判官橫的要死，原來是祖傳的。”

        “要不是你們來的及時，我今日就能滅了他。”

        黑白無常聽了非常無奈“祖宗，我們也不想來啊，楚江王找閻君施壓，畢竟是一殿閻王，閻君也不好跟他翻臉，我們哥倆原打算慢點走，等你們把事情都解決了再出面收場，誰成想半路跟過來一個老雜毛。”

        “大哥，你看。”朱思岑將四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前方，只見所有人已經站起來了，他們個個都面無表情，眼神渙散，就跟喪失了心智一樣，徐天師一聲令下，他們便按先后排成三列，一列一列的走出城隍廟。

        徐天師從屋頂上跳下來，他滿頭大汗，對黑白無常說道“無量天尊，老道已將眾人的記憶抹去，還請無常大人看在老道的薄面上饒過他們四個吧。”

        黑白無常互相看了一眼，扭頭問道“阿澤，你說呢？”

        “啊，問我啊？”任夢澤詫異道。

        “廢話。”

        任夢澤想了想說道“那就放了他們吧。”

        黑無常見狀立刻對鬼兵說道“沒聽見司魂鬼差的話嗎，放了他們。”

        “是。”負責看押四鬼的鬼將聽了，命令手下將他們松開。

        徐天師見了，連忙向任夢澤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四鬼也連連給任夢澤叩頭，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二位無常大人、判官大人、鬼差大人，今日的恩情，老道記下了，他日必有厚報，且容老道帶他們先行離開，來日必親自拜訪。”徐天師向他們說道。

        “行，你去吧。”白無常回了他。

        說完，徐天師一揮衣袖，將四鬼收進他的袖口里，然后指揮著院外的無神之人晃晃悠悠的向富貴街走去。

        任夢澤望著那一行人“就這么放了他們，實在不甘心啊。”

        “沒辦法，誰讓人家有個好祖宗呢。”瀾心說完扔給他一個東西，任夢澤一看，竟然是之前的泰山令。

        “·····給我的？”

        “牌子一直就是你的，泰山大人給閻君詔令時，曾將泰山令一并托付給閻君，讓他在合適的時候將令牌交予你。”

        任夢澤聽了直拍大腿“哎，你們早點給我啊，我要是有這個牌子，還用這么費勁的算計那些老混蛋。”

        “少來，要不是閻君一直扣著，你小子能活到今天？早讓人整的魂都沒了。”黑無常指著他鼻子說道，“我還不知道個你，沒理都橫三分，讓你拿上泰山令，你不得把三界六道都得罪光了。”

        “行了，天快亮了，我們得回了。”白無常不想聽他們兩個繼續吵。

        “我跟你們一起。”瀾心說道，事情了結后她也得回地府了。

        朱思岑似乎想跟她說什么，瀾心笑著看了她一眼，輕輕說了兩個字，然后就和黑白無常離開了。她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任夢澤，結果任夢澤正愛不釋手的打量手里的金牌，完全沒有聽到朱思岑的聲音，于是她丟下任夢澤，一個人跑回了屋子。

        此時的徐府大院忙成了一團亂麻，徐敬指揮院里的仆從將回來的人統一搬到曬谷場。他完全沒搞清楚狀況，作為徐家在老家的當家人，他最近實在流年不利：田地買不成，高利貸也放不出，自家的老祖宗找人算賬，結果回來魂都快散了。突然冒出來一個道士，不僅把四大家族昨夜領出去的人都帶了回來，還自稱是老祖宗的老祖宗，指揮自己干這個干那個。

        在暗室里，徐天師揮著拂塵為那四個倒霉蛋修養魂魄，它們讓判官和鬼兵鬼將整了一晚，魂魄已不穩，大有魂飛魄散之勢。

        “爺爺。”徐老鬼是四鬼里先醒過來的那個，他看到自己在自家的暗室里才徹底安心。

        “爺爺，我不甘心啊。難道就這么讓他們欺負嗎？”徐茂的眼中竄著火，昨夜對他來說不僅是命懸一線，更是屈辱。

        “茂兒，你太大意了。你怎么不想想，一個鬼差，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插手陽間的事，急吼吼的就往別人的套里鉆。唉，只怪我沒有早點發現，不然何以至此呢，可惜了那副軀體了，那可是一副八字純陽的童男之體啊。”徐天師惋惜道。

        “爺爺，為什么不告訴他們？我們寄居凡人肉身，楚江王是同意的。”

        “傻孩子，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就算女判官和小鬼差不知道，那兩個無常在地府活了多少年，人家裝呢。”徐天師想起楚江王對他說的話，不由的眉頭緊皺。

        “那我們就算了。”徐茂氣憤道。

        “算了？要是能算了就好了。”徐天師背過身不再理他。

        這時，徐敬在外面問話，“老祖宗，趙家派人來了，他們想帶趙農庵的魂魄回去修養。”

        “他們已經沒事了，想走就走吧。”

        聽到徐太師的話，徐敬立刻去外面找趙家人。

        城隍廟里，昨夜折騰了一宿，朱思岑和任夢澤睡了一整天。等朱思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走到大廳，任夢澤居然把那四具尸身拖進了大殿，用白布條裹的嚴絲合縫，然后將他們立在墻角。

        “大哥，你這是作什么？”

        “這四具尸體將來還有用處。”

        “大哥，我······”朱思岑欲言又止。

        任夢澤停頓了片刻，“你想問什么就問吧。”

        朱思岑看著眼前的任夢澤，想起了瀾心。瀾心是她活著時遇到的第一個對她好的“鬼”，而任夢澤也是她死了以后第一個善待她的“鬼”。

        “大哥，你和瀾心姐姐到底是做什么的？為什么你們和人們說的不一樣呢？”朱思岑輕聲道。

        任夢澤嘆了口氣“大哥我是地府新任的司魂鬼差，負責管理新安鎮所有的魂魄，瀾心是地府新任的司刑判官，負責判決酆都城的鬼魂，投胎還是下地獄，皆由她和手下的司刑卿負責。我們和人們口耳相傳的形象不一樣，是因為時代變了，閻君和泰山府君兩位大人要對地府的官職和權責改革，所以我和瀾心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還要做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大哥，雖然我不懂你們陰間的事情，可是我知道你在人間做的都是好事。”朱思岑說完回了偏殿，寥寥幾字，卻是長安唯一的安慰。

        趁著夜色正濃，任夢澤踏著月光出門，繼續干自己的老本行。走到望月河邊時，他發覺身后有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于是他轉道往朱家巷的方向去，一來那里是一大片貧民區，經常有不少人死于夢中，他去視察一番，二來那里的路錯綜復雜，到時候就算不能抓住他，也可以探探來人的底細。果不其然，跟蹤的那人一進去，就被任夢澤依靠地形優勢繞的頭昏腦脹，等他反應過來，任夢澤早不知去了哪里。他四下搜尋，什么也沒有找到，只得原路返回，路過一座荒宅時，突然左肩一陣劇痛，隨后一把匕首卡在他脖子上。

        “別動，否則要你狗命。”任夢澤嚇唬他道,果然那人立刻就不動了，然后任夢澤把他拖到一處荒院，然后一腳將他踢倒在地“為什么跟蹤我！”

        那人聽了這話，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鬼差大人息怒，小人不敢跟蹤大人，小人的本家有話要跟大人說。”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鬼差，誰告訴你的？”任夢澤問道。

        “回大人的話，沒人告訴小人，昨夜他們圍攻城隍廟時，小人一直躲在附近觀望。”地上跪著的人一五一十地交代。

        任夢澤心里暗驚居然還有漏網之魚，不過表面上他仍不動聲色“這么說，昨天晚上的事你都看到了？”

        “回大人的話，小人沒有看全，兩位無常大人帶著鬼兵鬼將來的時候，小人膽小，沒敢再看下去，當時就跑了。”

        “是嗎？”任夢澤反問道。

        地上的人又開始磕頭，“大人明鑒，小人有幾條命敢跟大人扯謊，小人所說句句屬實。”

        “行了，你起來吧。”

        “多謝大人。”地上的人站起來后，先抹了一把汗，看來著實嚇得不輕。

        “你剛才說，有人要找我，是誰？”任夢澤又問他。

        “回大人，小人是新安鎮趙府的家奴田十三，我們家老太爺想請大人過府一敘。”田十三說完，想起出門前老爺對他的交代。

        “趙家，你回去告訴他們，我和他們沒什么好說的。”

        見任夢澤要走，田十三連忙拉住他袖子“大大大人且慢！我們老太爺說了，若是大人不想去，就請大人想想，昨夜我們老太爺可說過一句話？”

        任夢澤這才想起，豈止是昨夜，就連那次四鬼集體上門“拜訪”得時候，趙農庵除了自我介紹，剩下的時間都是一言不發。

        任夢澤快速分析了眼下的形勢，四大家族雖然第一次發難被自己和瀾心打退，但實際上他們并沒有損失什么，除了四具已經腐爛的尸體。那個徐姓的判官，雖然被帶走了，但是真要論罪還得拿證據說話，就昨夜的情形，頂多是個“貿然行事”，真要除掉他，也不是容易的，權衡利弊，任夢澤決定跟他走一趟。

        “你們老太爺還說什么了？”

        “回大人，我們太爺只說了這一句。”

        “那好，我就跟你去拜訪拜訪你家老爺子，帶路！”

        “哎，大人這邊請。”

        田十三見任夢澤松了口，他也松了口氣，于是他在前面帶路，任夢澤跟著走。走著走著，任夢澤卻發現他們離目的地完全是兩個方向。四大家族的府邸全在富貴路北面，剛好和朱家巷隔河相對，過了望月河直走便能直達，而田十三過了河以后，沒有直走，而是向下往財神廟的方向去，到了財神廟再走一段，就是西南街了。

        “田十三，你要帶我去哪？這不是去趙家的路”任夢澤停住了。

        “回大人的話，我們家老太爺說，富貴路那邊的人太多，怕招呼不好大人，請大人去我們家在西南街的別院里說話。”田十三神色正常，不像撒謊的樣子，任夢澤想若是有埋伏，有泰山令在手，想必他們也奈何不了自己，于是，便繼續跟著田十三。走了一會兒，到了西南街，任夢澤看到了自己的店面，田十三帶他繼續穿過西南街，走了一刻鐘左右，便來到一片民宿遍布的地方。田十三引他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宅院，院門緊閉，門口連燈籠都沒掛。只見田十三上前輕叩了三響，里面的人詢問來人，聽到是田十三，才抬起了門栓。田十三讓開門的人將任夢澤迎進去，他自己又站在門口四處望了望才關上大門。

        任夢澤進了院子，才發現里面居然沒有點燈，除了開門的人手里提著一盞油燈外，其余各處都是漆黑一片。

        “客人，您這邊請。”開門的人帶著任夢澤一路往宅院的深處走去，他走到一扇門前，推開門，屋內也是一片漆黑，開門的人顯然駕輕就熟，他借著油燈的光，摸到一處暗格，然后響起一聲“吱嘎”的聲音，屋里出現了一道光亮，隨著光亮越來越清晰巨大，任夢澤看到，亮光所在之處是一道暗門。

        “客人，您可以進去了。”開門的人說道。

        “誰在里面？”任夢澤問道。

        “回客人，小人不知道，小人只負責帶路。”借著暗門里傳來的光，任夢澤打量了一下跟自己說話的人，此人相貌平平，二十五歲左右，剛才憑著聲音就認出了田十三，他與田十三應該是認識的。

        “好吧。”

        開門的人將任夢澤帶到門口，他的任務就完成了，隨后他微低著身子出去了。任夢澤走進暗道，暗道里每七步便是一盞油燈，走著走著，任夢澤面前出現了一面石門，石門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推”字。任夢澤照做了，他推開門，走進去頓時一片寬敞。密室的布置非常簡單，只有一張梨花木的圓桌，兩個紅木圓凳，四周點滿了紅蠟燭，光線很是充足。

        “大人既然來了，就坐吧。”從角落里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說話聲。

        任夢澤看到，從聲音出現的地方，慢慢地凝聚起了陰氣，隨著陰氣越團越大，最終形成了一個人的模樣，此人正是四鬼之一的趙農庵。

        “呦，趙先生您這是怎么了？”任夢澤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人家叫他坐，他也不客氣，大剌剌找了個最近的凳子。

        “瀾心大人的一掌實在是厲害，如果不是農庵家里還有點底蘊，恐怕今晚的會面就不會有了”趙農庵坐在剩下的凳子上。

        “呵呵，瀾心大人性如烈火，嫉惡如仇，對你們出手重了也難免嘛。可是，你既然受了這么重的傷，怎么不找個地方養傷，還要和我見面呢？”任夢澤撣了撣褲腳的灰塵。

        “對農庵來說，還有比養傷更重要的事。”趙農庵說道。

        “是嗎？”任夢澤反問。

        “請問大人，大人以前只是地府里一個小小的鬼差，每日勾魂引魄，將該死之人引往酆都城。何以閻君突然命你到人間，安了個司魂鬼差的名號，這樣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官職，來接手瀾心大人的位置。”趙農庵問道。

        “這我哪知道，我們地府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是鬼差還是城隍，只要是地府的官員，就得受閻君管理，我一個小小的鬼差，自然是閻君讓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嘍，再說起一個新名號有什么稀奇的，重要的不是叫什么，而是做什么。現在沒聽過有什么打緊的，過個三五十年，三界都會知道司魂鬼差的存在。”任夢澤表面笑呵呵，心里則在揣測趙農庵的來意，同時對方也在權衡他的話。

        “大人，農庵想知道一件事。”

        “你說。”

        “您何時引農庵前往地府？”

        “自然是該去的時候嘍。”任夢澤饒有深意的說了一句。

        “農庵明白了，咳咳。”趙農庵輕拍了幾下自己的胸口，繼而說道“大人，能求您件事嗎？”

        “那你得先說是什么事。”任夢澤說道。

        “大人，我想求您幫我找個人。”趙農庵說完，看向任夢澤。

        任夢澤扶額，抬手的時候還磕到了桌角“趙先生，鬼差只管死人，活人是不管的。”

        “大人，農庵言盡于此，您盡管做您的事，趙家以前不說話，以后也不會多說，您請回吧。”趙農庵下了逐客令，任夢澤看了他一眼，起身離開，待走到暗門處的時候，趙農庵突然又說了一句“大人，瀾心大人離開后，徐家就派人搗毀了城隍廟。”

        “知道了。”任夢澤回了他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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