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受臺風天氣影響，沿海城市將迎來接連多日的暴雨…”

        白枕月關掉車內廣播，沉默地看向遠處黑壓壓的烏云以及路口的標著“石榴海"的指示牌。

        半小時后，白枕月到了目的地。這是他外婆的舊居，他從小在這里長大，五年前外婆去世后才隨母親遷居國外。今年，他因為工作原因回國發(fā)展，結果發(fā)生了一些意外，每天日夜不分焦頭爛額地處理問題。他累得幾乎虛脫，躺在工作室的椅子上耳邊神奇地響起了陣陣海浪聲。幾乎沒有猶豫，在處理完問題后就驅車前往這個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拿著前些日子從行李箱里翻出來的鑰匙，開門。穿過玄關，步入客廳。然后，一陣咸濕海風撲面而來。因著臺風的緣故，即使是夏日，海風拂過也會有些冷意。他轉頭向風吹來的方向看去，客廳的落地窗沒關，白色紗質窗簾隨著風一陣陣飄舞著，好似海浪近在眼前。

        白枕月有些猶豫要不要去把窗戶關上，快要下雨了。但是，奇妙地是此刻風吹向他，他內心倍感寧靜。權衡之后，他還是抬腳向窗邊走去。就在此刻，他突然聽到了海浪的聲音。

        不是那種遙不可及的，大開大合的海浪而是一種囹圄于此地的小小的海浪。

        白枕月怔了一下，抬頭向二樓看去。此刻，他清晰地聽見海浪正在二樓翻涌。隨后，他便緩緩地向二樓走去。比起好奇，內心好像更多地是期待。

        意識到的時候，他頓了一下，在期待什么？

        二樓的布局和一樓相似，只不過在與落地窗相反的方向上多了個陽臺。陽臺的窗戶也大開著，整棟樓都被海風貫穿，仿佛此刻這棟樓就是陸地上的亞特蘭蒂斯。

        白枕月慢慢向傳出聲音的房間走去，門沒關。他輕輕地推開，然后下一秒就和她對上了視線。

        藍色的魚尾在水面下閃爍著奇妙光芒，讓白枕月想到了炎熱夏季，晃晃白日下平靜的石榴海。少女烏黑的頭發(fā)柔順漂亮，皮膚白皙，怎么看都是少見的美人。她看著他，眼里似有波瀾。白枕月的呼吸有一瞬間錯亂，他好像見過這樣的場景，令人難以置信的魚尾，和少見的美貌。

        白枕月突然走起神來，他努力尋找著，那些好似他理應記得的回憶。

        就在他回憶的時候，他好像聽見了雨滴墜落的聲音。是下雨了嗎？他困惑地抬頭，往窗外看去，外面仍是烏云密布，但也僅僅只是天色較暗。他低頭，哦，原來是美麗的人魚小姐在下雨。

        淚水在離開眼眶之后便變成了顆顆圓潤的珍珠，啪嗒啪嗒地落進她所處的浴缸。

        他此刻不著邊際地想著:原來人魚的眼淚真的會變成珍珠。

        但下一秒他又疑惑，為什么要哭呢？

        他誠實地問出口:“為什么要哭呢？”他猶豫糾結了會后補上昵稱，“人魚小姐？”

        人魚小姐像是從夢境里突然驚醒，笨拙地用手背擦著還未成形的眼淚，吸了吸鼻子。

        白枕月這時突然明白了那個詞的含義:我見猶憐。

        人魚小姐似乎突然反應過來，魚尾在浴缸里著急的揮動起來，濺出來的水在木地板上形成一灘小小的水洼。白枕月這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浴缸跟普通的浴缸不太一樣。它比大多數(shù)浴缸都大很多，還被特意漆成了藍色，此刻灌滿水，這個圓形的藍色浴缸讓白枕月又再次聯(lián)想到了石榴海。

        可是，奇怪的是，他記得這個浴缸，是他在高三用存了很久的零花錢特地買的。他當時執(zhí)著于藍色的大浴缸，可整個石榴海市都沒有賣藍色浴缸的。所以他買了一個最大的白色浴缸，回來以后，他調了好幾天才調出了這么個接近石榴海的顏色并且熬了好幾個大夜繪好了浴缸。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自己要做這一切？他怎么一點都不記得？

        他覺得頭疼。

        “因為等你。”人魚小姐開口，聲音似乎飄在空中。白枕月突然覺得內心翻涌。難過，內疚排山倒海般向他涌來，而他只是靜靜站著。

        下雨了。

        這次是真的下雨了，起先只是一滴兩滴，然后噼里啪啦大了起來，風把窗戶吹得啪嗒響。

        白枕月突然間心生痛快，之間烏云綿綿，偏不落雨，吊著人一門心思全在猜測是否會下雨上了。現(xiàn)在，大雨終于落下，頗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可以的話，他真想飛奔出去淋雨淋個痛快。

        可他此刻只是飛奔過去將窗戶關上，可是不知是風太大還是他心太亂，窗戶總是鎖不上。這時，他就聽見背后水聲翻涌，緊接著便是不太明顯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向自己靠近。然后，有一只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替他鎖上了窗戶。

        “這個窗戶的鎖有些問題了，一直沒修。”她也趨于平靜，淡淡地闡述著，仿佛她在這里生活了許久。也許，她就是在這里生活了許久。

        下一秒，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驚慌地向樓下跑去。木地板發(fā)出年久失修的聲音，將她下樓的過程同步直播。隨后便是“砰”的關窗戶聲。

        哦，一樓客廳的窗戶還沒關。

        他突然想起來，二樓陽臺的窗戶似乎也沒關。他出了房間走到陽臺的位置，窗戶果然沒關，外面大雨磅礴，水霧升起，他們此刻好像與世隔絕。

        他慢騰騰地踩著積水過去，將窗戶關上。

        世界在這一刻靜默。

        他轉頭，人魚小姐此刻正站在他后面。他這時才反應過來，她此刻已與人類無異，她甚至擁有一雙符合大眾審美的腿，筆直修長。

        “你為什么等我？我們之前認識嗎？”白枕月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世界就是這么奇妙，面對人魚這種本應該是童話書里的存在，白枕月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這世界居然真的有人魚而是想知道為什么她說她在等自己。

        這是個很重要的回復，應該。

        “因為你答應我了，會在這里等我回來。”是你答應在先，可你也失約了。

        白枕月心下一緊，眼神逐漸茫然起來，他努力回憶想找到已經消逝于時間長河里的承諾。可是，沒有。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找不到。

        他一點也不記得了。

        他惶恐不安，抱歉地笑了一下，“對不起，我”

        “沒關系！沒關系。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我們重新認識，我叫星河。”星河打斷他，自顧自地說著。眼睛水潤，下一秒就要落淚。

        沒關系的。她安慰自己，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

        身為人魚，星河很多時候不懂人類消極的情緒。她不懂什么是恨，也不懂為什么人會憤怒。她只知道她等了千日的人近在眼前，只不過所有的一切要從頭開始。她仍然是開心的，只是有一點點難過。

        因為等太久了，沒有人知道她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是怎樣熬過來的。風花雨雪，她只是像個孤魂游蕩在這座寂靜的房子里，靠著一些回憶和承諾靜靜地等待。

        而等待是永恒且無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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