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這句話說出口后，何道的心猛的跳了跳，他感覺似乎有什么力量緩慢的在他體內爬行，從心竅而出，逐漸遍布全身。

        隨之而來的，有些畫面漸漸在他腦海中閃爍，讓他此刻有種頭痛欲裂的感覺。

        “那又如何！我佛賜予他們食物讓他們得以繼續活下去，難道讓他們心存感激都不可嗎？”僧人面色逐漸變得冰冷，眼神直直的盯著何道的兩條裸露手臂，確切的說，是看著手臂稍稍往下的位置。

        “啊！怎么回事，我的頭好疼啊。”何道捂著腦袋在心里哀嚎，卻也是將對方的言語聽在了耳中。

        突兀的，一股無名的怒火驟然涌上了何道的心頭，他捂著腦袋的手直直的指向了身旁的光頭僧人，嘴中發出凄厲的咆哮，

        “那，你算哪門子的普度眾生！”

        轟！

        一語落下，異變突起！

        這一刻，在何道的眼中，世界開始發生劇烈的變化，房屋不斷倒塌，天地在瘋狂旋轉，似是因為他的一句話語，世間將要就此毀滅，所有的人都在他眼前化為飛灰，就此徹底消散。

        然而，有一道身影卻是超出了這個范疇，哪怕天地變色，也未能撼動這道身影分毫，他，就是何道身旁的那原本手托碗筷的僧人，只不過此刻他的手中，碗筷變成了金缽。

        此時的何道，眼睛變成了詭異的青色，如同那把匕首般，雙眼散發著幽幽青光，他正惡狠狠的盯著面前的僧人。

        在他的面前，僧人面色急劇陰沉，仿若冰原深處采集而出的萬古冰川，兩眼如同看待一個死人般的注視著何道，一言不發，就那么盯著他。

        “嘿，嘿嘿，又是這一套，你們，能不能換點兒新花樣啊？嗯？”

        此刻的何道，眼中原本被僧人塑造的那片世界已經徹底崩塌殆盡，他的意識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

        托缽僧人盯視著他，他也不甘示弱的注視著對方。

        是人，總會有三分火氣的，在經歷了小鎮的一番真真假假之后，他本就幾近懦弱的性格，此刻終于在僧人的刺激下變得強勢起來。

        這時的他，內心似乎有一種接近扭曲的興奮，他不在懼怕什么，就這般近在咫尺的與僧人對視著，毫不退縮。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心態，若是擱在往常，他注定會是逆來順受的做出讓步，內心渴求對方不要過分傷害自己。

        對于他此時的舉動，僧人臉色始終淡漠，不似在幻境中時的那番暴怒異常，他的眼神就像看待普通的花草樹木般，古井無波。

        轉過頭，僧人面向了巨大的天空之眼，口中有蒼老的聲音緩緩傳出，

        “先前為何阻我？”

        不知是問誰，總之他是在對著高空說話。

        “道友莫要生氣，實是因果循環，牽之一發，動則千鈞。若是先前任由道友打散他那兩袖清風，那我們過去所經歷的一切都將偏移，屆時，你我都未必還是你我了～”

        一道神念橫跨長空而來，向著位于地面的僧人做出解釋。

        神色微動，僧人顯然是認可了對方的說辭，就此不在追究先前出手被人從后打斷之事。

        “那此子該當如何？若就此放他離去，那我們此行不等若毫無意義？他日他又將是我等大敵。”

        僧人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何道，以神念心聲向仍在天空的二位同行之人發問。

        “呵呵，無妨，既然他先前用那兩袖清風破的局，那此事便好辦了，交給貧道便可。”

        很快，一道夾雜著淡笑之意的神念便傳回地面，告知了僧人下一步的打算。

        “既如此，那便你來。”

        僧人身形一閃，便再度回到了天眼背后，隨之身形變換，化作一名身披袈裟長須白眉的托缽老僧。

        他的身影就那么驟然在地面消失，使得還在盯視著他的何道頓時眼前失去了目標，開始茫然四顧，想要試圖找尋對方的蹤跡。

        “不用試圖尋找那位禪師了，既然你此時已與那兩袖清風融為一體，那么，我便要問你一個問題，在此之后，你或可安然離去。”

        一道聲音滾滾作響，如同雷霆轟鳴，從高空之中緩緩落下傳入何道耳中，打斷了他搜尋的目光。

        “問題？什么問題？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還需要來我一個小乞丐身上找答案嗎？”

        何道望向了天空，扯著嗓子大聲喊叫。

        “呵呵，當然，而且你可不是什么小乞丐，否則的話，我等為何要專程破開古今歲月前來尋你。”聲音再度傳來，聽上去帶著些許笑意，語氣中散淡縹緲。

        “那是什么問題，我必須要回答嗎？”

        “你也可以選擇不回答，但是當我問完后，你內心便已經出現了答案。”

        “好，那你問吧，我未必會回答你的問題。”

        最終，何道還是選擇讓對方問出那個問題，畢竟，相比那位僧人，這人的語氣要和善客氣許多，這讓他沒有產生太大的惡感。

        “如果將來某日，有人要借你這兩只衣袖里的清風前去救人，救很多人，但那些人是你所厭惡的，卻是人們所喜歡的，彼時無數黎民祈求你向你借寶，你到時愿不愿意借用？”

        淡淡的聲音從天空傳來，那人終于問出他所說的問題。

        天眼背后，有一人嘴角帶笑，靜靜地俯視下方。

        他的這個問題若是面對常人，起不到任何實際作用，但他此刻所質問的，是剛剛從幻境中走出的何道。

        在僧人的幻境中，他正是用對方喜與惡作為突破口，找到了對方違背佛家本理的漏洞，從而才在那牢籠中脫困而出，而此刻，他自己卻被再次問詢到了這個問題。

        “應該會借，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與他們應該是個人恩怨，別人愿意搭救他們，那是他們的事，我不會以自己的喜惡來定別人善惡。”

        說出這個答案，何道內心是有些煎熬的，因為在他思考的這會兒功夫里，他的身體里反復有兩種感覺在起伏。

        最開始時，他的意念里是有些傾向于‘與我何干’的，在那時，他袖子里的兩道清風似在歡快暢游。

        可是就在他想要最終確定這個想法的時候，他的內心突然有一股揪心的疼痛，讓他剛剛有些確定下來的念頭瞬間開始轉變。

        可是當他念頭慢慢轉移，想法漸漸變成‘不該以個人得失定人善惡’的時候，他又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那股冷意貫穿了他的雙袖，他仿佛感受到了那兩股清風無盡的悲鳴。

        就這般，他內心的念頭不斷反復，直到最后，揪心的感覺勝過了袖中的冷意，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然后，一切的異常戛然而止，在他做出了選擇之后，何道的內心逐漸恢復平靜，衣袖內的冰冷寒意也慢慢退去，只剩絲絲哀意還依舊有所殘留。

        “呵呵呵，很好，這個答案，我很滿意，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爽朗的笑聲從天空中響起，從這聲音里可以聽得出，他此時心情的確不錯。

        天空中，天眼的后方。

        “原來如此，這便是你當年那神來一筆的由來吧。”

        這聲音透著淡漠，是那最先時嘲笑何道不配為儒之人。

        “貧道先前也未曾想到為何當年他會如此容易上當，今日至此才明白了其中關鍵。”

        回答的聲音響起，這人正是向著何道提出問題之人，此時聽他的話語，赫然竟是一位道人。

        “阿彌陀佛，若只是如此，那我們此行豈不是功虧一簣？”

        那位托缽老僧打了一聲佛號，將自己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是了，如果這位道人的問話只是達成了當年那個目的，那么，也就等于是說他們此行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不一樣了，既然已經被我看穿了這里面的因果，那么，以前是那個不知所以的我，再次遇到他時，就會知道了。”

        道人不急不緩的給出了自己的解釋，他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那淡淡的笑容，從未變過，包括此時。

        但是這一次，不知怎的，給予了旁邊二人有些陰冷的感覺。

        “看來是貧僧多慮了，以闞道友你對因果的掌握，想必已經是在那人身上留下了什么難以意會的東西。”

        老僧單手豎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施以謙讓之理。

        “說的也是，道門這些年來，沒少在這因果二字上鉆研，想來，怕是已經有所成果了。”

        清冷聲音再度響起，算是認可了老僧的猜測。

        “呵呵，那二位，我們便就此離去吧，且看看此次回去之后，會有什么奇妙的轉變，或許會讓我們大吃一驚也說不定。”

        見得二人似乎不再有何疑議，道人開口說道。

        “也好，該去準備一二了。”

        聽到道人的話語，僧人與剩余那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算是給出回應。

        隨即，三人緩緩扭轉身形，背對向了這片天地，他們的身影開始緩緩消散，等到徹底消散完成，也該是他們徹底從這個空間離開，返回到屬于自己的那片天地之時。

        與他們身影慢慢飄散的同時，整片天空也開始再度發生變化，在何道的視線中，原本那巨大的天地裂縫，此刻正開始逐漸閉合，向著天空本來的模樣慢慢復原。

        地面上，何道就那么靜靜地仰望著天空，這時起，他的那股源自內心深處的亢奮感覺開始漸漸淡化下來，雖然沒有變回那個畏畏縮縮的乞丐少年，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減去了方才那種直視莫名恐怖的無畏心態。

        癱坐在地上，何道就那么靜靜地注視著空中那道裂縫的閉合，此刻的他，如同在賞視著夜晚景色一般，心態幾近寧靜。

        空中的縫隙越來越小，而那巨大眼球中，僧人與淡漠男子都已徹底消失不見，唯獨那透著些許古怪的道人，卻是在此刻并沒有完全消失。

        他微微轉回了身體，目光先是看了眼遠處的一個方向，隨后目光才再次凝聚到了何道身上。

        嘴唇微動，像是在嘀咕什么，或許此時只有距離他近在咫尺的人才能知道他在說些什么。

        微風中，有聲音在隨風飄散，那聲音裹挾著一句話，可惜除了言語者本人之外，再無人能夠得以聽到這番話語。

        “可別讓我失望啊。”

        伴隨聲音最終消逝，天眼深處，那道身影也徹底化為云煙，天空所裂開的那道縫隙，終是重新愈合。

        就在天空徹底融合的那一瞬間，何道的眼睛青光盡數退去，天空的最后一抹縫隙閉合，白色的炫光讓何道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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