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
他猛地從鏡子里的畫面里清醒了過來,電梯抵達的提示音敲醒了他。
“老爺正在里面,請。”大道掛著張一成不變的笑臉抻開右手示意他先行。
“是。”服部平次連忙走出去,回過頭卻發現他依舊停在電梯里。
“老爺囑咐過他想要單獨見你。”大道這么告訴他,說完關上了電梯。
隨著一聲咔噠金屬碰撞聲,二樓電梯門上只倒映出服部平次模糊拉長的影子,這四面環白空無一人的小空間隨著冷絲絲的寒意沉下來而變得安靜。
服部平次仰起頭打量,深呼吸,空氣里浮動著微弱的藥味。燈光有些刺眼,他誤以為墻壁在眼前打轉。收回視線,他順著大廳開在側面的走廊到了那扇紅色的大門前。
腳底下鞋跟和瓷磚地板靠近的聲音回蕩在頭顱頂端,像是突然被賦予了某種不知名的旋律般變得緩慢而悠長,在顱腔和耳道之間盤旋,令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令他神魂出竅,穿透了那扇大門,與門后的老人雙目相接。
就在他準備敲門時,聲音就從斜上方的擴音器里傳了過來,“請進。”
他的手搭在了門把上,用盡了力氣去推動這扇并不沉重的大門。目光恍惚了一瞬,就見到了一個被灰白色畫筆描邊的年老男人坐在輪椅中靜靜地看著他。
老人有著只能說得上勉強不錯的精神面貌,和被打理得一絲不茍的已經徹底褪色的短發,而相比起身體姿態,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格外顯眼。如同一注泉眼,正生生不息地涌出生命之水,似乎他的身軀干老枯萎如深秋,內里靈魂卻茁壯著始于初春。
他的聲音很單薄,似乎被風一吹就能夠碎裂,“很高興能夠再次見到你。”說完,便用著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瞳孔將他看遍,然后神色里慢慢地翻出了埋藏的懷念和悲哀。
“確實已經……很久沒見了。”服部平次有些難受,因為他對這位老人的印象依舊是當年挺拔而精神的模樣,可事實卻在這時清楚的告訴他,無人能逃離這冷漠無情的歲月,人都會走向末路。
“別只是站在那,進來坐坐。”高城宏笑著打斷他的猶豫和不知所措,轉動輪椅的控制手柄,身體被帶著轉向一側,示意他跟上。
服部平次向前一步,站在了他的輪椅一側,“我很抱歉。”
“行了,”高城宏爽快地打斷他,“無意義的道歉只是在浪費時間,而我在這個時候請求你前來正是為了節省我們彼此的時間。”他聲音清晰,開門見山,“我知道你一直在調查光當年的案子。”
兩人正行至寬闊的客廳中央,一側墻被攔腰敲開,裝上了一排窗戶,正方便經過的人能夠透過窗戶看到屋外那層層被風卷起的綠色浪潮。服部平次心神不寧,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這股呼嘯而來作亂的風而心緒混亂還是因為高城宏的話。
他這么回答,“我答應過要給她一個真相。”
高城宏哼了一聲,“你跟服部平藏那家伙一點也不像。”
這話讓服部平次下意識皺眉,“我知道英士叔叔當年和我爸不和……”
“不和?”高城宏突然笑了,“看來這混賬東西什么也沒跟你說。他們不是不和,小子,他們這兩個家伙以為全部的人都一樣傻。”
“我不明白。”
高城宏的輪椅離開了服部平次的身邊,他從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副眼鏡,慢條斯理地說:“不明白?這就是我找你來的目的了,我很高興我們之間還有你這樣的孩子,多疑,謹慎,而且擅長愧疚。”服部平次這才順著他的行動軌跡將視線放在了屋內,這里雜亂不堪,滿地狼藉,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粗略掃過,多是和高城宏幾年前擔任化學系教授時的研究書籍,也有一部分是關于生物學的,高城宏去世的夫人正是這方面的專家。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覺得房間走過那面開了一半的墻之后變得有些發悶。
“有些亂,但也不是找不到地方落腳才對,”高城宏開口提醒他,他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原地發呆,“隨便坐,這里不適合喝茶,所以原諒我的失禮。”
“沒關系,”服部平次左右張望,最終在堆積的書下找到了沙發的影子,并給自己搬出了一塊容身之處。坐下后雙手摩擦著大腿上的長褲布料,有些緊張,“似乎我來拜訪沒有攜帶見面禮更加失禮,我父親說……”
“服部平藏告訴你別帶亂七八糟的東西過來?”
“對,他說你不會允許外人攜帶無關的東西進入屋內。”
高城宏推了推眼鏡,擠出一個并不算慈祥地笑容,“看來他還是有那么些不會讓我討厭的地方。”
“……我能夠知道,他做了什么讓你不滿嗎?也許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很清楚他在做什么,我能理解,但是不會原諒他。”高城宏擺擺手,一副滿不在乎地態度,“算了,我們不需要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這不是你的責任。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高城宏這么說著,從手邊的書堆上方取下本封面并不顯眼看著甚至還有些老舊的冊子,書頁從側面看來相當厚,服部平次推測這是一本相冊,“我知道光很喜歡你這個朋友,你對她而言很重要。”
提及年幼時的事情,服部平次有些臉熱,“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高城宏翻開相冊,從頁面里抽出一張薄薄的相片,“然而也正是因為你們二人的關系,才導致了你出現在當年的案發現場,這是你,對嗎?”他將相片展示給服部平次,那是他跟著一個警官躲在急救車擔架上被偷渡出羽柴光綁架案現場時被拍下的照片,他在救護車上的窄小窗口里露出了半張惶恐的臉。當時攝像機所有的重點都在犯罪現場,他這個無關緊要的細節從未有人在意過。
沒想到幾年過去,竟然被高城宏翻了出來。
“這張照片……你怎么?”
“當年英士那個混賬和服部平藏兩個人的打算,你真以為是天衣無縫?”高城宏將照片拿到自己面前,面上緩緩露出了一絲笑意,“我收購了近百臺當時聞著腥味出動的媒體手里余存的攝像機都沒能拿到多少線索,媒體們一早在不知道來自哪方面的威脅下將這段時間的底片清洗干凈。可是媒體太多了,膽大的人也多,并不是所有人都這么聽話。于是,我才在上萬張底片里找到了你。”
服部平次意識到自己的手掌心已經開始變冷,舌尖開始發僵,徹底地陷入了慌亂之中,“我……我很抱歉,當時我沒能……”
“你不需要自責,你當年才多大?八歲?九歲?比光的年紀還小,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高城宏卻是耐心地安撫了他,似乎隨著他的動作,屋內起了一股微不可察的風,服部平次混亂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不過你也確實是這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環,正是因為你,英士他們才會演這么一出戲。”
服部平次立刻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撐著桌面的手突然失去了知覺,他緩慢后退,遠離眼前的照片和事實,“因為我,”然后恍然大悟,“如果案件繼續追查下去,會牽涉到我,對嗎?”
“毫無疑問,徹查下去,不僅僅是你,你整個家族都要遭大難。”
“就像……光。”
高城宏深深地嘆了口氣:“只有英士這個混賬才敢啊。”
“可是……他是光的父親,他沒理由主動放棄。”
“服部君,我想問問你,你認為光遭遇這一切,是因為什么?”
“我……”服部平次頹喪地站在原地,不敢再看桌面的照片,這些年來搜羅的線索證據一股腦地涌上來,紛亂不已地陳列著,他一點點抽絲剝繭,才得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我認為是羽柴家內部有人主謀綁架殺害……”
“是也不是,”高城宏收起了桌面的照片,認真地將他們放回相冊中,“真要說的話,他們只不過是螳螂。”
“螳螂?”
高城宏突然問他:“光應該沒有和你隱瞞過她的特殊之處吧?”
“啊,是,”服部平次猶豫著說,“那種極強烈的直覺。”
“其實高城家的女人都有這樣的能力,往往只是表現在極強的同理心和高強度共情能力上,一般來說并會顯得太過特別,”高城宏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唯獨沒想到,光這孩子表露在外的特質會這么顯眼,顯眼到足以令人側目。”說完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很是疲憊地低下頭,“京子她提過很多次,這樣的天賦對這孩子來說未必是福。那些時候,她好像一直有著某種預感,預感光會因為這種特殊的能力而遭難。”
服部平次聽到這,脫口而出,“難道她被綁架不是……羽柴利江干的?”
“你也查到她了啊,”高城宏此刻神色有些諷刺,想笑但是始終沒能笑出來,反而因為氣急而用力地咳嗽了幾聲,身子看著愈發脆弱,服部平次連忙上去要給他找水潤嗓子,被他攔住,“不必……我只是可惜了,得知真相時自己已經是個一無是處的廢人,這些事即便知道也無人可說無處可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瀟灑一生,一輩子順心如意,志得意滿!”
“羽柴利江如今死了,我不會讓剩余的人繼續這么逍遙。不論如何,我都會調查到底。”服部平次看著高城宏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說。
“你今天能過來,也就代表服部平藏這個維護自己兒子多年的父親最終還是親手把自己的孩子推回到了這個危險境地,那我也就能毫無愧疚地拖你下水,”高城宏回望他,平靜地說,“這一切如果是因為光的能力而引起,那你恐怕要應付的不只是普通人,而是要一群特別的人,他們和光一樣具備著這樣的能力,區別在于他們會更危險,為了尋找同類排除異己不擇手段。”
服部平次一下就想到了矢島理紗,想到她曾經說過的‘另一種人’,那種站在燈光之下被輕而易舉地看穿的異樣感令他渾身冰冷。
“國外曾經破獲過一起跨過販賣人口案,牽涉面之廣,遍布世界各地。受害者來自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年紀,不同的膚色,不少人認為這是隨機拐賣的案子”高城宏若有所思地摸著那本相冊的封面,“聽說過嗎?這起拐賣案。”
“聽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難道說……”
高城宏心平氣和地拋下一句駭人聽聞的話,“有某個組織在有意識地搜集光這樣的孩子,”砸得服部平次眼冒金星,“拐賣案只是其中一個環節。”
“你是怎么知道的?”
“這些并非是我查到的,面對我的家人遭遇的一切事情,我無法做任何事,”高城宏沉默了片刻,才說,“……我被困在這,被迫遠離一切事實真相。”
“我想知道,您為什么會一直呆在這?”
高城宏語氣有些低落,“關于這個,我沒辦法多說什么,他是個蠢貨,也是個傻子,此刻的我沒有資格評價他的所作所為。”說到這時他突然岔開了話題,“服部君,這些年你在破獲各色案件時的表現很是出色,我很欣賞你,”他將手里的相冊遞到服部平次的面前,“所以我決定送份禮物給你,相信以你的聰明頭腦,應該能夠趕在那些聞著腥味過來的家伙之前拆開你的禮物,并與服部平藏分享。”
服部平次看著自己眼前伸手就能碰到的相冊,有些不解,“給我?可是這里面有光的照片,對你而言應該……”
他意有所指,“別跟我說什么紀念意義,我又不是老年癡呆,回憶里都有的東西我想看隨時都能看。你更年輕,更聰明,也更有精神,這些東西給你比留在我手里有用。”
服部平次聞言,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堅定不移的目光下接過了相冊,“我明白了。”
“很好!很好!”這位一直沒什么精神的老人家這次竟然中氣十足地連著說了很多個好字。
最后服部平次帶著相冊回到了電梯里,電梯里等候的大道向他點頭,“我來送您離開,服部先生。”
“麻煩你了。”進入電梯,服部平次將相冊收在了外套里,兩人平靜地對視,友好地相視一笑。
在頗為愉快的氛圍中,他離開了來時的小道。
見他回來,等在路口的大瀧悟郎才面色凝重地和他說:“大阪府那邊來了個電話,說有個案子需要你配合調查。”
“什么案子?”
“呃……”大瀧悟郎有些難以啟齒,最后還是猶豫著告訴他,“是一起謀殺案,受害者那邊有目擊證人說認得你,記得你去拜訪過受害者。”
服部平次心里一突,追問道:“受害者叫什么?”
“高倉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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