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剛過酉時，院子里便鬧騰起來。

        原來今日過節(jié)，晚間的課已被免了。大伙吃過午食后，便回到房間翻箱倒柜，對鏡妝扮起來。年輕就是最好的脂粉，并不用幾分打扮就已清麗逼人。

        月出后，院子里早早的放好了香案，擺上香爐，一應(yīng)供奉瓜果擺放齊全。婆子點燃紅燭，今日是周娘子領(lǐng)著大家依次祭拜過月神。

        再由李嬤嬤將月餅西瓜等貢品均勻分派下去，大家也沒有心情仔細(xì)嘗嘗味道，都期待的看著周娘子。

        周娘子和兩位嬤嬤互敬過桂花酒后，終于起身道：“今日過節(jié)，晚間有虎丘曲會，這可是我們曲界的盛會，多少曲家清客不遠千里趕過來參加。看你們這半年來學(xué)習(xí)刻苦，并不曾懈怠，今日就帶你們?nèi)ヒ娮R見識。在外面要聽嬤嬤的話，別胡亂貪玩走動，不然回來我可是要重罰的。”

        說著環(huán)視眾人見沒有什么不妥的，點點頭吩咐起眾婆子今日人多一定要看嚴(yán)了，又問外面車輛是否準(zhǔn)備妥當(dāng)。

        大家嬉笑打鬧著上了車，都挨到窗邊往外看，婆子忙按住窗簾道：“姑娘們，安靜些吧，過會兒什么不夠看的。”惹得眾人只能眼巴巴的干聽著外面人群的熱鬧。

        搖搖晃晃終于到了山塘河的一個碼頭，小玉下了車，一眼便看到水面上停著一艘氣派的雙層畫舫，旁邊蕊官驚嘆道：“果真像芳官說的像一座水晶宮。”

        只見畫舫上張燈結(jié)彩，滿布香花，船頭有篷廊，懸著一塊匾額上書“鏡春艫”，四周懸掛紅黃藍紫各色彩燈，燈光閃爍，五光十色，與河水映輝，十分耀眼。

        周娘子領(lǐng)著眾人上了畫舫，迎面走來一年輕的婦人，身著銀紅煙紗散花襦裙，挽著芙蓉髻，頭戴鏤空梅花珠釵，豐姿綽約很有風(fēng)情。

        二人見了禮，周娘子笑道：“又要麻煩梅娘你了。”

        “你我的交情，何必如此見外。”說著梅娘細(xì)細(xì)打量起小玉她們，扭頭對周娘子道，“周姐姐，你可真會調(diào)理人，一兩年功夫就調(diào)理的水蔥似的。”

        說著兩人相攜笑著往里間走去：“正好今晚有京城來的貴客來，待會兒帶你認(rèn)識認(rèn)識。若是能搭上一星半點的……”

        小玉她們被安置在一層靠左邊的一個房間，大伙都扒著窗戶往外看，只見岸上燈火輝煌，商鋪林立，各家店鋪前都懸掛著精致的名燈。

        游人如織，商販絡(luò)繹不絕。有叫賣白蘭、珠蘭等鮮花的，有出售應(yīng)時鮮果、糕點、甜食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很是熱鬧。

        不一會兒又聽到外面發(fā)出有人登船的動靜。過了片刻，隨著樓上傳來絲竹彈唱之聲，船也開動了。一路順著山塘河，一直往西行去。

        芳官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悄聲說道：“這里的景有什么好看的，我才看見船尾有船樓，咱們登上去，那兒才好玩呢。”說著趁著婆子在隔壁吃酒，一個不注意，就溜了出去。

        眾人也跟著，一起來到船尾沿小梯登上船樓，樓上桌椅什幾齊全，此時并沒有什么人。只見河中大小畫舫如梭，一隊隊的宛如火龍蜿蜒。

        河上除各式畫舫以外，還有一些民間小賣船、演唱小曲的船只，這些船在水中穿梭來往。

        皓月當(dāng)空，河中每艘船都傳出推杯換盞聲，南曲北歌爭相斗艷。正是“七里山塘七里船，船船笙笛夜喧天”。

        芳官昂起頭笑道：“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說著指著遠處的山巒，“那就是虎丘山，咱們今晚就去那兒。”

        這時婆子也找了上來：“哎呦，姑娘們啊，趕緊回去吧，不然讓娘子知道了，可怎么好。”

        眾人只好依依不舍地下樓去，路過二樓，隔著圍屏紅簾，隱約看到歌舞廣袖，曼妙清唱，恣意聲色。不免飛紅了臉，不再不言語，輕步來到房間。

        約莫過了有半個時辰，船終于靠了岸，到了虎丘山腳下。

        周娘子謝別了梅娘，另行一路帶著眾人沿著盤道向上走去。

        山路不寬，熙來攘往的人群，各樣身材，各樣衣服，各樣面孔，像潮水一樣推著人往上走。

        李嬤嬤回頭大聲地說道：“往前走，別走散了，過兩道山門，我們在千人石匯合。”

        人聲沸騰，小玉差點沒聽清。待過了第一道山門，人群才分散來，只見一大片平地，幾乎都鋪上了毛氈，已有不少人席地而坐，杯籌交錯鼓吹彈唱起來。

        小玉才喘了口氣，停下來環(huán)顧四周，身旁也就還剩下齡官、寶官和一個婆子。再往上看，隱約能瞧見，芳官她們的衣角，已是隔得老遠。

        寶官看到旁邊有賣兔兒燈的小巧可愛。因讓大家等會兒，她去看看。

        小玉正專心欣賞著邊上的一個女子唱著小調(diào)，冷不防被旁邊沖出的一個人撞了一個趔趄，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抱著一個孩童，頭也不回地正飛奔向山下跑去。

        齡管扶起小玉，罵道：“撞了人也不賠禮道歉，趕著去投胎嗎！”

        小玉揉了揉肩道：“沒事。”突然停下手問道，“你剛剛聽到那人抱著的孩子發(fā)出聲音了嗎？”

        齡官搖了搖頭：“想是睡著了吧。”

        “不可能，我剛剛分明碰到了那孩子，那么大力，怎么可能不醒。不好，可能是拐子。”小玉說著看了看四周，剛剛還看到附近晃著幾個當(dāng)差的衙役呢，偏巧這會子又尋不到了。

        忙推了推齡官：“你快去叫人，我跟上去看看。”拔腿就追了上去。

        齡官一把沒有攔住，等再要跟上去，已被后面的婆子拉住，只見那婆子高叫道：“小玉，你往哪兒去，快回來。”

        齡官只得停下來和婆子解釋。

        小玉一路尾隨，那人只往偏僻處鉆，漸漸的人影稀少起來。心里隱隱有點不安，正在猶豫追還是不追。

        突然前面那人停了下來，回過身來朝著小玉冷笑道：“三哥，這丫頭一路跟著我，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苗頭，快解決了她，大哥還在山下船上等著我們呢。”

        小玉回過頭，只見不知什么時候后面出現(xiàn)一個彪形大漢，手里拿著帕子，正獰笑著走過來：“這還有自己送上門來的，也省的我再去費事了。”

        “兩位大哥，應(yīng)該是弄錯了。我是著急著下山，先走了幾步，后面我家人馬上就到了。”小玉一邊說著，一邊矮身躲過大漢捉過來的雙手。

        爬起來狠著命的向回處奔去，一路高呼救命，有拐子拐人了。

        可恨四周人聲嘈雜，小玉的呼救聲，淹沒在音樂聲中，偶爾有幾個人聽到張望過來，那大漢就兇惡的吼道：“看什么看，我家小丫頭頑劣，奉主家之命帶回去管教。”

        大家也就作罷，不愿多管閑事。

        小玉頭也不敢回，只感到大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心里暗恨自己大意，一時上頭就跟了上來，現(xiàn)在還要賠上自己。

        突然眼前出現(xiàn)一條岔道，小玉撐著一口氣拐了過去，一頭撞到一個年輕公子的懷里。

        小玉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只能一把抱住來人的腿喘著氣道：“救命，有拐子……”

        回過頭，那大漢已經(jīng)追上來了，還是那套說辭，指認(rèn)小玉為家里逃跑的丫頭，現(xiàn)要帶回去，說著上來就要拉小玉。

        小玉搖著頭，身體瑟縮著，哭著仰起頭來央求，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一時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眸子里。

        眨了眨眼睛，風(fēng)從耳邊吹過，皎潔的月光不管不顧的傾灑著。照在眼前這人五官分明的臉上，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尤其那雙丹鳳眼，眼角上翹并且狹長，正疑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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