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登州衛，訓練場地。

        柳湘蓮和幾個士兵訓練后一起席地休息。

        旁邊一個大漢把額頭的汗搽一把，罵道：“狗日的天，累死老子了，身上都出了幾斤汗水了�！�

        一個瘦小的男子接過旁邊的小兵手里的水，遞給柳湘蓮道：“柳大人都還沒說累，陳老四你就喊累。你的身子比別人金貴嗎？”

        那大漢摸了摸腦袋笑道：“我怎么敢和大人比。”又湊到柳湘蓮邊道，“大人，你說你好好的衙門不待，非要下來和我們這些粗漢一起訓練，圖個啥？”

        柳湘蓮喝了口水道：“我下來從軍就是要上戰場的，可不是來坐在衙門里喝茶的。你看看咱們衛所的那些兵，都荒廢成什么樣子了。你們都是我親自去選的好苗子，我要練一支可以殺敵的兵。”

        “大人，你一個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怎么來這兒了？”

        柳湘蓮腦子里閃過一雙晶瑩的眼眸，嘴角泛起一絲微笑道：“可以說都是巧合。我雖說是世家子弟，可家世早就沒落，父母早喪，讀書又不成，只會耍槍舞劍，浪蕩江湖。有日在蘇州救了一個小丫頭，順帶攔了個拐子拐帶小孩。受了那小孩的家人贈銀，這才有錢助了我一個朋友。又蒙他結識了右副都指揮使，得他老人家賞識。但我當時并不想從軍�！�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我要不是吃不飽飯，我也不來當兵。”陳老四嘟囔道。

        旁邊的小個子照頭給了他一巴掌：“你當大人和你一樣，安靜聽大人說吧�！�

        “后來我回到京中，說起來我當日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竟被人誤認作優伶一類。一日朋友家中，竟然又遇見那個丫頭……”

        “��！誰這么大膽子，叫我陳老四知道，非要打的他腸子都爬出來，連他爹娘都不認識�！�

        “你還說，大人，是遇到你之前救的那個丫頭嗎？然后呢？”

        柳湘蓮咳嗽了兩聲，正色道：“都休息夠了，趕緊起來訓練！”

        “哎，大人你還沒說后面呢，后面怎么樣了？”

        柳湘蓮沒有理，自顧自站了起來，看向遠方，也不知道那個丫頭怎么樣了，有了那筆銀子，也夠她以后好好過日子了吧。

        ……

        “小玉，小玉，你快出來！”寶官在外面叫道。

        小玉聞聲走出來問道：“怎么了�！本涂吹皆洪T口已經圍了一群人，忙走上去。

        只看到金釧兒拿手帕子捂著臉，一頭走，一頭哭，被她媽白老兒家的領著往外走。

        有素日一干與白老兒家不睦的人，見了這般，十分稱愿，都來奚落嘲戲。

        “怎么好好的，就被太太攆出去了�！�

        “阿彌陀佛！今日天睜了眼，把這一個副小姐退送了，怎么不把里面的那些都送了出來才好呢�！�

        “她平日就肯和寶玉拉拉扯扯一處玩笑，舉止輕佻，我早就說不妥，你看報應到了吧�！�

        小玉和寶官對望了一眼，寶官眼中露出不忍之色。

        要知道金釧兒可是王夫人身邊的第一得力干將，頗受王夫人寵溺，其地位與鴛鴦、襲人之流一樣屬于一等。之前一點風聲都不聞，說趕就趕出來了。

        小玉心下明白，這都是寶玉今日調笑之故�？珊迣氂裉锰靡粋�男兒，竟然半句話都不替金釧兒分辨，犯了事就這么跑了出來，還有閑心提醒齡官避雨。

        還有王夫人，金釧兒好歹也跟了她十幾年了。她原來的打算應該就是將金釧兒賜給賈寶玉。就像賈母將身邊的趙姨娘賜給賈政一樣。在兒子身邊放個自己人。

        要不是她平日縱容，金釧兒作為她的心腹敢和寶玉有牽扯。虧府里還說她寬仁慈厚，出了事只怪丫頭勾引，竟然是半點情面不講。

        小玉心里更加警醒，千萬可別和寶玉扯上什么關系，惹了這王夫人，那真的是什么時候死都不知道。

        看看金釧兒煞白的臉，再聽聽周圍人的這些冷嘲熱諷，這也許就是后面金釧兒跳井死的原因吧。

        雖然知道她以后的命運，可是眼下小玉什么都改變不了。

        眾人閑聊了一陣也就散了。

        次日就是端陽佳節，蒲艾簪門，虎符系臂。午間，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并園內眾人等賞午。

        傍晚時刻，春燕手里拿著幾把破扇子跑了過來尋她媽。

        眾人見這幾把扇子，扇子骨都是好好的，偏偏扇子面被撕做了幾半子，都問怎么回事。

        春燕道：“原是寶二爺逗晴雯姐姐開心，讓隨便撕扇子玩，撕碎了好多把扇子，是佳蕙去收拾的。她分了我幾把，想著扇子骨還是好好的，看換個扇子面是不是還能用。你看這些扇子骨，都是好料子做的，平常人家誰見得。”

        旁邊婆子都嘆道：“真是造孽，這般糟踐東西�！�

        小玉聽聞不禁替金釧兒心寒，她的事府里王夫人和寶玉誰都沒有放在心上，該過節的過節，該和女孩子玩笑的玩笑，激不起一點水花。

        晚間文官過來聊天，談到此事嘆道：“金釧兒估計活不長了。”

        小玉聽聞大吃一驚，暗道她怎么知道，忙問怎么了。

        “聽里面說，她是勾引寶玉的緣故，被太太當著眾丫頭的面打了一巴掌，攆了出來。幾輩子的體面都沒了，還帶累了父母連她妹妹玉釧兒都沒臉�；厝ツ挠泻萌兆舆^，就算是配人，頂著這么個名聲，能配給什么好東西。我要是她，但凡是個有氣性的，不如一死以證清白�！�

        文官笑了笑，又帶著幾分譏諷道：“就是她家人也盼著她死吧，她只要一死，什么就好說了。說不得太太也因著這幾分愧疚，她家里還能得點好處。畢竟還有個女兒在太太身邊呢，死了一個，保全另一個，也算是個劃算的買賣�！�

        小玉不禁對文官好奇起來。

        初見她時，她是一個溫柔可愛的大姐姐，因年紀大點對下面的妹妹們不乏關愛，誰有什么難事兒她也愿意幫忙。

        漸漸又發現她溫柔的表面下是一顆對權利熱切的心，不放過一絲一毫往上攀高去接近管事主家現弄的機會，不惜使陰招也要打壓一切能和她爭的人。

        可是她又是一個有底線的人，不恥茄官等人的行徑。且對賈府這樣的大族里的行事規則，尤其是對那些私下里的勾當看的相當透徹。

        小玉覺得自己前世活了三十歲，有些事也沒有眼前這個小姑娘看的明白。有時候閑談中，不免問到家鄉親人等話語，但是她從來都是閉口不談。

        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她是天生就會這些，還是誰教的。

        文官笑道：“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對了，我還有一事相求呢，最近晴雯是不是找過你。”

        “還不都是你和她說的我會做衣服，惹得我到了那兒被她們那邊的人輪番審。”想起這件事，小玉就生氣。

        “我只說你會做衣服，別的話可不是我說的。再說此事你還得謝謝我，好歹是挑開了，解了她們心中的嫌疑之念。知道你沒有這個心，以后你再做些什么事就不怕了。”

        “你平日府里個個都熟，又有什么事情來求我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晴雯不怎么搭理我，偏生我又有事求她。聽說你上次帶了衣服樣子給她后，她背后贊你人品。你能不能在她面前幫我說和說和�！�

        “到底怎么回事，她們那邊的事，不都是找襲人嗎？怎么找上了晴雯�！�

        “我拜的是她背后的那尊佛�！�

        “賴嬤嬤？”

        “對，這府里的事你也應該能看清幾分吧。要奔前程，這個梨香院里是沒戲了。周婆子是我干娘，她還是這里的管事的，可惜在這府里也是個上不得牌面的。”文官嘆了口氣。

        “可喜，咱們這邊離園子近，沒事就可以進去逛逛。平常也能接觸的到這些園子里的主子丫頭們。這些姑娘主子身邊的，都是上面的人�！�

        “二姑娘迎春身邊的是大太太的人，也沒得說，本來就是大老爺那邊的。三姑娘探春身邊的都是二太太的人，打小是太太跟前養大的。四姑娘惜春是隔壁府上的人，這個也不用說。”

        “主要是寶玉這位主子爺，太太竟然也插不進去手，身邊幾個丫頭的都是老太太給的。其中襲人雖然素日殷勤小心，可惜外頭來的，雖然說是老太太給的，到底沒有根基�！�

        “晴雯就不同了，你看她素日抓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就要罵人，那邊的小丫頭們誰不怕她。還不是有賴嬤嬤在后面撐腰。這園子里，乃至這府上，賴嬤嬤這一干舊仆就能做得了一半的主。我們以后的終身，說不得還得靠這些人呢，怎么能不早做打算。”

        小玉心道，這要不是我看過紅樓夢，還真不知道這些事，關鍵是文官都是怎么打聽出來的。

        只是看紅樓夢后面發生的事，分明是王夫人占了上風，老太太倒退了一射之地。晴雯被趕出去病死，襲人背主求榮卻能做了公認的準姨娘。

        便問道：“你想走晴雯的路子去結識賴嬤嬤這些賈府的老人，怎么不考慮考慮這府里以后還是太太當家呢�！�

        文官笑道：“這你就不明白了，這府里說是太太當家，可是下面還是璉二奶奶管著，到底名不正言不順。以后等寶玉大了娶妻，準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一開言，那是再無不準的了。到時候肯定是林姑娘當家，她又沒有什么陪房親戚，還不是用賈府里這些老人。”

        “再說，你以為我沒打聽過嗎？太太說是為人慈愛寬厚，可是你看今天金釧兒的事，多狠心。她平日里又最容不得輕浮之人，咱們這些戲子在她眼里，哪里是個好的。她那邊我也就不想了，索性璉二奶奶那邊也不用想了�！�

        “這府里統共才幾個主子，我如果能搭上賴嬤嬤這些老人的路子，過個幾年散了，甚至還有可能留在老太太身邊做事，這已經算是我最好的打算了�！�

        小玉道：“可是我和晴雯也不過見過幾面，她面前我是說不上話的�！�

        文官笑道：“晴雯在這園子里，恃寵而驕飛揚跋扈，又有誰喜歡她呢。園子里除了林姑娘那里，哪個她沒有拌過嘴。她贊你一回已是難得了，不過白和你打聲招呼，除了你這里，我也還有別的法子�！�

        “難得，你今日竟然和我說了這么多。”

        “唉，咱們這里面你也算是個明白人了，其他人，和她們說不到一起去。咱們倆又不相干，你是一心想要出去的人，我是鐵了心留下來的。再者你又不是個多事的，和你說這些，也算是解個悶�！�

        文官又笑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和齡官、寶官之間的感情，可惜我是再無可能了。”

        說著愣了半刻，像是回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再沒有了談性，也就散了。

        次日，一個老婆子忙忙往園子里走去，碰到梨香院中人道：“這是哪里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

        眾人唬了一跳，忙問“哪個金釧兒？”

        那老婆子道：“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兒不知為什么攆她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她。剛才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里打水，只見一個尸首，趕著叫人打撈起來，誰知是她。她們家里還只管亂著要救活，哪里中用了！”

        眾人直嘆可憐可惜，活生生的一個女孩子，竟然這么想不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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