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說了一回話，晴雯便告辭離去，小玉送至門外。回來時剛好碰到彩霞，被她叫過去打點王夫人衣物。

        原來過兩日便是送靈日，這太妃請靈需入先陵，這陵離京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且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

        故得賈母、王夫人等人去送靈，約有一月光景方能回來。各房內的大丫頭們，都在打點出行之物，好當面查點與跟隨的管事媳婦們。

        彩霞一面走一面說道：“你也來了有幾日了，太太的正房還沒去過幾回。照理說太太房內該是我們幾個大丫頭伺候的，趁著這會兒我們打理，你也能好好認認東西擺放。”

        小玉答應著，進入房內，見玉釧兒、彩云俱在。

        彩云聽彩霞說讓小玉過來認認東西，剛好也有點累了，便主動請纓，帶著小玉去旁邊耳房庫存處見識見識。

        只見庫房內各色金銀器皿琳瑯滿目，綢緞綾錦也有好幾箱，更有數不清的稀世珍寶。

        見小玉驚嘆不已，彩云笑道：“這才哪到哪兒，早先前那才叫多呢，只這一屋子都放不下。可惜太太平日太散漫了些，尤其是宮里咱們那位娘娘，多少銀子供不盡的。再這么下去，以后也是有饑荒打呢。”

        又指了指另一邊的幾個柜子道：“那邊有鵝黃箋子的才是好東西呢，都是進上的，一般人哪里得去。”

        小玉聽說是宮里用的，不免細細看去，只見一個柜子單放御賜的金玉如意、金玉環等物，另一個柜子放的宮中御賜的彩錦蟒緞，還有個小點的柜子放的是一溜的玻璃瓶子。

        見小玉好奇，彩云笑道：“這些都是香露，可是個金貴東西。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子，就香得了不得呢。我們太太也就給了寶二爺那兒幾瓶。”

        這一番認下來，小玉真的是漲了不少見識。怪不得劉姥姥感嘆瘦死的駱駝比馬還大，憑他怎樣，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這里隨便一件東西到外面都夠平常幾口之家幾年的用度了。

        臨日，賈母帶著蓉妻坐一乘馱轎，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馱轎，賈珍騎馬，率了眾家丁衛護。又有幾輛大車與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隨換的衣包等件。一行浩浩蕩蕩往先陵送靈去了。

        跟隨的一共大小六個丫鬟，十個老婆子媳婦，男人不算。這次去的大丫頭是賈母處的琥珀和王夫人處的彩霞。鴛鴦與玉釧兒等其他大丫頭皆不隨去，只留下看屋子。

        榮府內賈母、王夫人走后，賴大便添派人丁上夜，將兩處廳院都關了，一應出入人等皆走西邊小角門。

        園中前后東西角門亦皆關鎖，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她姊妹出入之門，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這兩門因在內院，不必關鎖。

        鴛鴦和玉釧兒等也各將上房關了，自領丫鬟、婆子下房去安歇。

        因主子們都不在家，府內丫頭婆子們都閑暇無事，小玉便時常出去見見齡官她們。

        這日又一早過去，直到掌燈方回，因來回也熟了，并沒讓人送。

        小玉一徑回來，想抄下近路，便走了上房那邊，路過王夫人耳房時，只見房門虛掩，里面黑黢黢的，有些許輕微響動，不禁心里納罕。

        此時兩邊無人來往，小玉獨自一個，腳步又輕，也不曾提燈籠，所以并未驚動任何人。見這里有點古怪，也不想生事，剛想加快腳步離開，只聽吱呀一聲門響，有一人從里面出來，嚇了小玉一驚。

        定睛看去，卻是一人提了一包東西出來，見她來了，便想往門后藏躲。

        小玉眼尖，趁月色，認出是彩云來，知道這里面有鬼。只是此時已然撞見，如不說清，以后兩人怎么相處，還不如嚷出來，認了明路，好歹自己不沾事罷了。

        因便笑叫道：“彩云姐姐，你不快出來。只和我玩，嚇著我，我就喊起來，當賊拿了看你怎么辦。”

        彩云本就膽虛，見小玉已撞破了，生恐叫喊起來，使眾人知覺，更不好。

        且小玉來此后又和自己親厚，不比別人，便從門后跑出來，一把拉住小玉道：“好妹妹，千萬別嚷！”

        小玉忙問道：“這是怎么說？”

        彩玉滿臉紅脹，半天才道：“原是趙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東西與環哥兒。今日被妹妹撞見，我也無話可說，或告或嚷憑妹妹處置。只是這也不是什么大事，連太太在家我們還拿過，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只是不說破罷了。”

        小玉道：“姐姐放心，我橫豎不告訴一個人就是了，只當不知道這事。”一語未了，只聽外面有小丫頭說道：“誰在上房那邊。”

        彩云聽見如此說，便接聲道：“我在這里和玉官玩呢，這就出來了。”

        又低聲對小玉道：“還請妹妹惜憐，如今我雖一著走錯，你若果然不告訴一個人，你就是我的親妹妹一樣。我當你親人待，再不敢怠慢了你。”

        小玉見她拉著自己不放，只得說道：“你只管放心，我才來這里什事不通，還是姐姐教的我。況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壞你的聲名，我白去獻勤！”

        見彩云還是不松手，又立身發誓一番。見此，彩云方放下心來，感激不盡，這才松手讓小玉出去。

        且說小玉出去后，心內突突的，因想這事非常，若說出來，偷盜一事，弄不好真的關系人命，還保不住帶累了旁人。橫豎與自己無干，且藏在心內不說與一人知道就是。

        次日小玉見到彩云，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是不好意思。挨了兩日，不聽見有任何動靜，這才算是過去了。日后彩云果對小玉更加盡心，一應提點不提。

        只是小玉生恐又再生事，從此以后凡出去必白日就歸，晚間也不大出來了。

        這日恰巧文官來這邊看望小玉，說起自己在賈母處，只是嘆息自己不過是一個二等丫頭，上面有鴛鴦，琥珀等大丫頭把持著，自己竟是根本近不了身。

        說起鴛鴦來，又妒又恨，后悔自己當日謀的賈母處。

        原來鴛鴦本來就是賈母面前的第一等人，那邊的一應大小事情都是她說了算。自從去年大老爺討她過去，她發誓不去后，便沒打算再出去。

        “她這是要服侍老太太到老的，我哪還有出頭的日子。原我還盼著比她們這些人小個一兩歲，她們遲早要發配出去的，到時便是我升上去，只是再也不能了。”文官嘆道。

        小玉安慰道：“鴛鴦你是比不得，琥珀翡翠她們總要出去的。只要你仔細些不犯錯，總輪得上你的。”

        “我是不犯錯，只是架不住別人帶累。你這也聽說芳官她們在園中行事了吧，我真是后悔以前沒多管管她們。整日只知道淘氣，惹得園中婆子丫頭誰不抱怨。連帶著我也不得那些大丫頭的眼，只當我們是一伙的。以前我們在學里學藝，管事的不大管我們，主子們也體諒我們辛苦，只有賞的沒有罰的。只縱得她們無法無天，現在想改也改不過來了。那日我略勸勸，芳官就翻臉說這會兒大家都是奴才，沒有高低，我也不再是領頭管事的，沒得管他們去的。”

        小玉也陪她嘆了一回，只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以后吃了虧就明白了。

        中間文官幾番欲言又止，最后到底問了出來：“小玉，你是有太太這邊的門路嗎？能不能介紹我認識呢。”

        小玉知道她是想問為何她能留在王夫人處，且謀的大丫頭的位子。可惜其中內情，真的不好說出來，只得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可惜我在這府上真的是沒有門路，就是留在這里，也是因為外面的事，終久還是要出去的。”

        文官低著頭只是默默不語，半晌方道：“我看這園中的勢頭，竟是倒向太太這邊了。賴大奶奶那邊自從她兒子捐了官后，竟是把心都放在外面，這內宅卻是林大娘管的比較多。林大娘自從她女兒小紅去了二奶奶那邊后，也投了過去，現如今府里管家的大奶奶，三姑娘，寶姑娘哪個不是太太那邊的人。我是賴大奶娘提了一嘴才去了那邊的，又是外頭來的，這日子實在過的憋屈。”

        “你就沒想過，出去過清凈日子嗎？”小玉試探的問。

        文官笑道：“我倆是不一樣的，外面也沒有等著的人。我已是吃夠了沒錢沒勢的苦，發誓這輩子絕不再受窮吃苦，好不容易進來了，是再也不出去的。”

        說著又說起園中事來，文官囑咐小玉最近不要勤進園子，省的惹上是非。園內這些婆子丫頭們，仗著老太太、太太不在家，沒有一個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是拌嘴，連賭博偷盜的事情都鬧出來了兩三件了。

        恐小玉不信，悄聲道：“我偷偷聽平兒對鴛鴦說的，讓她管好門戶，再沒有錯，只是沒鬧出來罷了。”

        小玉忙點頭，她再信不過了，她們這邊不就剛剛被她撞上了嗎，只是不知什么時候鬧出來罷了。

        事情真禁不住念叨，上午文官剛走，下午便有小丫頭過來喊小玉去上房，說是玉釧兒姐姐讓叫的。

        小玉剛進入王夫人房中，就聽玉釧兒喝令其他小丫頭都出去，冷聲道：“好了，這會兒都齊了，太太不在，就咱們三個大丫頭有房中鑰匙，知道東西在哪。今兒我發現太太耳房里的柜子開了，少了好些零碎東西。現便要查查到底是哪個拿了去的。”

        玉釧兒轉頭看向小玉笑道：“玉官，這會兒沒有人，就咱們三個人在，只把話兒明了說吧。彩云說不是她拿的，我想著你是外面來的，或許是一時貪玩見了拿去玩了，只偷偷地放回來，就沒事了。或是使了也無妨，你若應了，我們也罷了，大家也就混著不問了。”

        小玉聽了這話，知道她是恨自己占了她姐姐的位置，這是要把這事賴在自己身上，忙道：“玉釧兒姐姐，拿賊拿贓，空口無憑不好隨便說的。傷了我的體面不要緊，到底是太太留我下來的，不要寒了太太的心才是。”

        “你……”玉釧兒見小玉拿太太來壓她，氣得臉都紅了。

        “憑什么只問我們。我還要問問你呢，東西原是你發現不見的，莫不是在你手上丟的。我前日看還是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沒了，別不是你賊喊捉賊吧。”彩云也擠兌道。

        只把玉釧兒氣得直哭，一疊聲的叫人去喊平兒和林大娘過來，必要查個清楚。

        小玉看向彩云，只見她絲毫不慌，還笑著說道：“這才對，讓她們查去，千萬別冤了好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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