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手術中途等待的過程是最煎熬的,無論是對病人還是對家屬來說。
手術室的提示燈一直亮著。
許婉白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也坐不住,心里總是惴惴不安。已經完全不敢想結果會是怎么樣。這實在是太讓人痛苦了。
雖然有兒子兒媳婦陪著,并不算特別孤單,但內心的煎熬感是誰也代替不了的。
開顱手術時間長,危險性高。時間本來就被緊張得拉到了最慢,到后來干脆真的有度日如年的感覺。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捏著又松開,卻怎么也無法紓解那種心臟被吊起的惶惶。
她承認自己有過幾次祈禱的瞬間。
心里想,如果他能活著該多好啊。
以前在的時候還沒有感覺,生活淡得像死水一樣,可現在卻覺得,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做。時間根本都不夠用。
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一幕幕都在眼前閃過,走馬觀花似的,仿佛此時躺在手術室里,瀕臨死亡的人是自己。
許婉白還想起來,之前有一次陸任城跟陸封遲父子倆吵架,起因是兒子抱了條流浪狗回來,還要在家里養,所以被陸任城訓了一通。
其實是因為她對動物毛發有些過敏。如果只是單純的觸摸倒是沒事,但不能長時間接觸。只不過兒子并不了解。
誰知道父子倆都是一樣的固執脾氣,認定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步。
結果這也就導致陸封遲很早就自己一個人搬出去住了。不過后來許婉白才知道,陸封遲非要養那只流浪狗的原因。
父子倆真像啊。
分明一見面就像是宿敵一樣,可性格卻又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似的。
許婉白想著想著,眼睛便又有些酸。
她似乎要把這輩子沒有流過的眼淚都在這幾天之內補齊回來似的,到最后甚至已經有些眼花。
人死如燈滅。她卻只希望他的那盞燈能一直亮著。
她坐在那里,時不時抬頭看向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看看它有沒有熄滅。好在,那盞燈暫時還都是一直亮著的。
有那么幾個瞬間,她甚至自私的希望那盞燈永遠就這樣亮下去。
或者,時間就停留在此刻為止。
只要那盞燈還亮著,一切就都還沒有定論,沒有結果。沒有結果,就說明一切都還有微小的希望與可能性。
那個男人在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還年輕著。
可當他走了,甚至有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的可能性時,許婉白才忽然感覺到:就在這短短的半個月內,好像不僅是自己的心靈在迅速枯萎,身體也在迅速枯萎。
像是一直被關在真空環境下保存的花,終于沒有了那層保護著的薄膜。
一旦暴露在空氣之中便開始急劇氧化。
她之前一向自詡為對對方沒有額外的感情,在陸任城第一次失蹤之后的伊始,也訝異于自己的絕情,心里好像沒有特別多的波動。
直到晚上回到臥室。發現一整張床上只有自己一個人,看著旁邊空著的枕頭時才發現,對方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那是她第一次感覺到空曠。
第一次意識到,或許過分安靜也不是那么好。
以往對方不回來時,她心里偶爾還會有種竊喜。因為知道對方反正早晚還會回來,便不如多享受一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光。可當這種離別加上死亡時,卻成為了另一種情形。
她怕他一進去便再也出不來,因此在他臨近手術室的那一刻,又忽然忍不住去握了他的手,問他: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可以告訴我。”
那一刻許婉白忽然意識到,陸任城已經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了。
她也沒有。
他們原本就只剩下彼此。
她怕他有些話再不說,以后也沒有機會說了。想要問問他的愿望,再聽一下他的聲音。
可是卻只看到他搖頭,還笑了笑。
對她說:“沒有。”
當許婉白想到這里時,一抬眼,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卻驀地由紅變綠。
許婉白眼睛直直的看著,呼吸不由得屏住,思維也仿佛在那一刻忽然變得靜止——
不想、不愿意去接受結果。
她坐在那里,看著陸封遲和遲枝迎了上去,還有關系比較好過來幫忙的朋友,一起圍在醫生旁邊詢問。
許婉白坐得遠,也聽不清醫生說了什么。
只是看到那些人臉上的表情似乎有松口氣的意思。她的心終于有一瞬間的落地,但不敢確認,所以又站起身來過去聽。
而這時,陸封遲回過頭來跟她說手術成功,就等患者醒來。只要能醒過來,術后好好恢復就不會再有生命危險。
這么久了,她這才終于感覺到自己松了一口氣。
——
但陸任城實在是太長時間沒有醒了。
許婉白等著等著,心里也由最初的高興,一點點又轉變為了擔憂,緊張,惶恐。雖然醫生說手術成功了,等病人恢復意識就可以了。
可他就是一直沒有醒怎么辦呢?
兒子的心態倒是一直都比她要好一些,讓她先回去休息。
確實。
許婉白已經連續半個月沒怎么睡好覺了。尤其這幾天更是連軸轉,沒有什么休息時間,精神一直緊繃著,身體也快熬不住。
陸封遲叫她回去休息。
一開始許婉白還不想,又撐著待了幾個鐘頭,到最后自己不自覺的快睡著。這才被兒子強硬地攆了回去。
只是許婉白在家里睡得也不踏實。
做了一堆寓意不太好的夢,害得她起來就先打電話過去問有沒有出事,聽到對面說沒有才安心下來。
——
陸任城醒的時候許婉白是在的。
她當時心臟緊了一下,險些沒有反應過來,最后還是正好在旁邊的兒媳婦緊忙去叫了醫生過來。
她問他:“你感覺怎么樣?”
對方卻躺在那里,頭上還纏著紗布。只有眼睛是睜著的,看著她,有細微的移動,但卻只是看著,一直沒有說話。
許婉白看他那個樣子,心里便莫名有不好的預感。
“你是……”
他半天才說話,嗓子甚至還有些啞。但許婉白沒有想到他會說這個,而且用疑問的語氣。
她的腦子嗡的一下,一時竟直接怔住。
他不記得她了?
可就在她恍惚之時,正趕上醫生慌慌張張過來。許婉白才忽然聽到那人沒什么力氣,但又確實小了一下,然后才說:
“逗你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又酸了起來。第一次發現原來生氣和開心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居然也可以共存。只是不知道如何釋放,便只是用力推了他手一下,
為了后續觀察,保險起見還需要再住一段時間的院。
但問題已經不大,也不需要兒子和兒媳婦也一直在這邊陪著。稍微穩定過后,陸封遲就又回了公司那邊,去處理這段時間一直積攢著的問題,來來回回幾地在跑。
但不管怎么說,家里這邊算是放心了,再工作的時候心里也能踏實些。
危險期過去后,陸陸續續消息有放出去。
各種之前或是現在的合作伙伴和朋友到醫院來探望,許婉白自然要忙前忙后的陪著招待。
遲枝的父母也過來看了看,帶了些他們老家的東西過來,也陪著說了說話。雖然兒子要開始重新將精力大部分放到公司那邊,但好在也沒有那么孤單,反而還挺忙的。
遲枝的父母都是實在人,看上去感情也不錯。
只是剛開始過來的時候比較拘謹,好像沒有什么話說。到最后兩個男人聊起了釣魚竟才慢慢把話匣子打開。
一個月后,陸任城出院。
前前后后兩個月都在忙,許婉白也沒怎么顧得上家里。都是留保姆在打掃,如今一回家住倒是忽然覺得熟悉又陌生。
回家第一天,陸封遲和遲枝帶著飯飯都回來了。正好親家兩人在北京也還沒有回去,就也一起過來了。
一家人也才終于在家里正式團聚。
屋子里面頭一回如此熱鬧,上上下下也突然間就忙碌了起來。被熨燙好了的報紙放在客廳桌上,旁邊還專門放了迎客用的鮮雛菊和滿天星。
電視是開著的,飯飯正坐在長絨地毯上玩遲枝給他買的樂高。
家里面兩個廚師此時都在忙碌著,靠近便能聽到不時有聲音傳出。許婉白和陸任城則是一邊在客廳里跟親家聊天,一邊看著孩子。
遲枝和陸封遲兩個人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沒顧得上管。
吃飯的時候那兩個小年輕才從花園里面回來。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夏天都快到了。春天反而短暫得險些被人忽略。天氣像是從一夜之間就開始變得很熱,溫度也是一下子起來的。
許婉白原本一直穿著風衣,就陸任城出院回家那天中午,忽然之間才覺得熱得不行,回到家便換了輕薄的衣服。
她抬起眼時,正好看到兒子和兒媳婦從外面回來。
遲枝也是這幾天剛換得夏天的衣服。翻領的羅緞卡迪連衣裙,上面是白色的紗料,領口處有小號的蝴蝶結,下面是黑色短裙。
她才剛一過來,飯飯就在地上張開胳膊,奶聲奶氣地喊:“媽媽,抱!”
“都多大了,還天天讓人抱。”
陸任城在旁邊說了一句,看樣子挺嚴肅。
遲枝倒是訕笑了幾下。
倒不是她不想抱,主要是兒子確實也長大了,沉得很,她都已經快抱不動了。現在一家人出去玩基本都是陸封遲抱。
不過,這小家伙對她爸有些陰影。
之前有一次一家三口去游樂園,飯飯就非要吃那個手工的奶油冰淇淋甜筒。遲枝沒辦法給他買了一個,結果這小家伙后來走累了,遲枝又抱不動,只好就讓他騎在陸封遲肩膀上。
結果飯飯吃東西不好好吃,冰淇淋化得又快,很快就把奶油滴到了陸封遲腦袋上。
飯飯本來比較怕陸封遲,一看滴上去了又覺得很心虛,還用小手氆氌了氆氌,試圖毀尸滅跡,結果就更加糟糕,把陸封遲弄得臉色很不好看。倒是遲枝在旁邊看到忍不住笑得肚子疼。
遲枝比較好說話,所以陸封遲一準備發作,這個小機靈鬼就躲到她后面來。
雖然這招現在也不怎么好用了。
小的時候遲枝覺得孩子還小,不能太嚴格。但現在慢慢大了也覺得要好好教育,不能總是溺愛著。否則以后更不好管。
陸家對于兒子的教育方式一向是嚴格加嚴厲。
飯飯還是很怕他爸爸的,還經常私下里偷偷跟遲枝說覺得誰誰誰家的爸爸更好,覺得自己家的爸爸不行,讓媽媽趕緊給他換一個好爸爸,逗得遲枝笑得肚子疼。
所以不得不說。
陸任城和陸封遲對待兒子的時候,那樣子還真是如出一轍。
如果當初生了個女兒可能就會不一樣叭。
沈喬家就生了一個小姑娘,從小就像小公主一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全家上下都寵得不行,生怕磕著碰著。
之前聚會的時候有看到過,覺得那小姑娘長得可愛極了。
關鍵是小啾啾那么一扎,小裙子那么一穿,真是比自家兒子看著都順眼。
不過畢竟是自己兒子,肯定還是親的。
遲枝前幾天特別忙的時候,從醫院回家就累得睡著了。迷迷糊糊睡了大概能有一個點兒,真的是感覺腦子都累得暈暈乎乎的,半夢半醒。
后來稍微緩過來一點兒了,腦子清醒了些,但眼睛也累得還沒睜開。
她當時能感覺到飯飯好像就在自己身邊玩,在翻繪本看的樣子,但聲音不大,也沒有吵到她。
后來又隱隱約約聽到陸封遲回來的聲音,剛掙扎著準備睜眼,便聽到飯飯小大人似的,很正經的對陸封遲噓了一聲。
然后壓低了聲音,悄悄的說:
“小聲點。媽媽在睡覺。”
弄得遲枝在旁邊閉眼躺著,心里面還真有點暖呼呼的。
不過這種情況還是少數。畢竟大多數時候男孩子都很鬧騰,偏偏飯飯還屬于那種不怎么愛睡覺的,更讓人頭疼些。
好在許婉白很喜歡飯飯,也經常會把飯飯帶過來這邊住幾天。
這樣不僅遲枝也能放松些,也能豐富一下陸父陸母的生活,倒是一舉兩得。
——
吃完飯,許婉白到門口送陸封遲和遲枝,還有遲父遲母回去。
看著他們一一上了車,直到車子駛出了很遠才回家。當時已經是晚上□□點,人這么一走,別墅里面好像就由空蕩了許多。
但好在不是只剩自己一個人。
阿姨們在收拾聚會過后的一片狼藉。而許婉白上樓的時候,瞥見陸任城放攝影器材那屋的燈還亮著,知道那人此時就在里面。
今天吃飯的時候那人還給大家照了相,用他最喜歡的那款相機。
以前這屋子的門總是關著,只能看到屋里面的光從門下的縫隙中鉆出來。但這次卻是屋里亮著燈,大門敞開著的。
只是許婉白忽然想起來,剛剛照相的時候好像又沒有帶上陸任城他自己。
許婉白站在樓梯上看了一會兒,而后才又重新上了樓。
過了很久對方才回來。
她當時已經洗漱完換了睡衣準備睡覺,但還是扭過頭跟那人說了一句。
“我們什么時候也去拍一張全家福吧。”
想了想,又補充說:“帶上陸封遲和小枝。”
許婉白還是習慣叫自己親兒子全名,卻反而更喜歡叫遲枝小名,顯得更親近些。
陸任城愣了一下,那樣子看上去還有些拘謹,像是沒有想到許婉白會這樣問似的,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確實沒想到。
“去不去?”
見他空了幾秒沒有回復,許婉白又問了一遍。陸任城這才反應過來,含糊的答了一聲。
“嗯,去。”
見他答應下來,許婉白才重新回過頭去,繼續擦晚上的護手霜了。
陸任城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在鬼門關里走了一回,再回家來的時候好像什么都有了些變化,但仔細去觀察卻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就像此時他站在那里,看著許婉白穿著絲質的睡衣坐在梳妝臺前涂精華或是擦頸霜。
屋子內墻上的燈帶和吊燈都已經關了,只剩下床頭的兩盞復古式臺燈和梳妝臺的光,暖色的照亮了整間臥室。
她四肢纖細,身段看上去很軟。
白天挽起了的頭發到此時卻已經放下來,正平靜的披在后背。
陸任城忽然有一種既視感,忘記了此時到底是什么時候。只感覺仿佛眼前這個場景似乎在記憶中出現了無數次。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整理好,關了梳妝臺的燈,戴了眼罩上了床。
床邊的小燈是亮著的,映得她膚色愈加顯白。
深綠色桑蠶絲的睡衣,垂墜和光澤感都是最好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里面一片雪白的肌膚。
整個場景仿佛油畫一樣,靜止,朦朧,光線偏暗且柔軟。
只是這時,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問:
“你還不睡?”
他被她的話一下子打斷了思路,忽然從某種幻想的意境中被拖拽出來。
“睡。”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靈變得既蒼老卻又年輕,像一個糾結的矛盾體。蒼老在,感覺自己已經活了很久很久,好像無論面對什么事都已經變得平和。
卻又年輕在,有時候又忽然感覺自己還是像以前一樣。甚至白活了這么多年,居然還會一時間有手足無措的感覺。
陸任城轉身去簡單洗漱了一下,等換好睡衣再次出來的時候,許婉白已經在床上睡著了。
她那邊的臺燈也關了,只剩下陸任城那邊那盞還亮著,沒有管。但她卻又好像是在嫌棄光線太亮似的,又戴了那只玫瑰金色的真絲眼罩用來遮光。
其實陸任城知道,這段時間許婉白受得罪也不少。
一直在醫院里陪床,定然休息不好的。何況以往自己稍微出一點動靜都能把她吵醒。
許婉白是那種一旦晚上睡不好,第二天整個一天都會被狠心用來補覺的人。
陸任城從未見過比她更注重睡眠的人。所以很難想象許婉白這樣注重睡眠,又有些神經敏感的人是怎么撐過的這一個月。
他盡量放輕了腳步,回到床的另一側,然后掀開被子躺上去。
隨后,伸手關了燈。
悶脆的一聲響,房間內隨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陸任城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感覺這一個月像場夢似的。過了,也醒了。一切又重歸于繁瑣而細碎的現實。
他轉過頭去,看到許婉白背對著他已經沉沉睡去。只感覺冥冥之中好像什么都變了。
但實際上卻又什么都沒有改變。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輕閉上了眼。可這時,耳邊卻忽然傳來旁邊人翻過身,被子布料摩擦而產生的一陣窸窣聲。
他心里一緊。
隨后,一具溫暖柔軟的軀體慢慢靠近過來。最后停在他右手邊,緊挨著的位置。
他能感受到一種不屬于自己身體上的溫度。
陸任城的心口像是被打了一下,難以置信般睜開眼睛去看,卻只看見許婉白仍然戴著眼罩,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身體卻又緊挨著他。
“有點冷。”
他聽到她這樣說了一句,語氣很平淡,仿佛屋子里真的很冷一樣。
可他卻止不住地笑了起來,心臟在此時劇烈跳動。比以往跳得都更加有力,更加富有生命力,仿佛真的重新活過一回。
而窗外。
春蟬已經開始叫了,夏天正悄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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