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男兒當坦蕩于天地之間
蘇凌靜靜的聽著,只聽了個云里霧里,不知道那石墻之內的人究竟在說些什么事。
但是,他明白那上了些年歲的婦人叫做李蘅君,那小女娘應該叫做瑾兒。
除了這些,更令蘇凌無比震驚的是,這兩個女人同說話的男人之間的關系。
似乎......
不,完全可以肯定的是,那李蘅君和瑾兒是這男人的妻女!
只是,這怎么可能呢?這個男人,怎么可能會有妻女呢?他絕對不應該有妻女才是。
若真的是這樣的關系,那豈不是天大的荒唐了么?
可是,他們之間的對話,讓蘇凌不得不相信,他們是一家三口人,丈夫、妻子和女兒!
蘇凌強自忍著心中無比的震驚,繼續往下聽。
也許是震懾于這男人的怒吼,石墻之后半晌都沒有再傳出說話的聲音,那婦人也沒有再哭泣,只有那個叫做瑾兒的女娘的抽泣聲,斷斷續續的傳出來。
忽地,那婦人幽幽一嘆,聲音之中滿是失望道:“你很好!......很好。......口口聲聲說,你忘不了當年之事,可是你這么多年又做了什么?你現在已經只能靠著吼我們娘兒倆來掩飾你的無能了!文和是因為什么死的?他們全家又是為了誰而死的!你比誰都清楚!你是個男人啊!還是文和的親哥哥,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可有報仇?可有行動?......”
“我怎么沒有,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為文和報仇!......”
那男人,不等這婦人說完,便接過話,怒斥反駁道。
“呵呵呵.......”石墻內傳出女人凄涼而帶著嘲諷之意的笑聲。
“你說什么?邊文允!.......你可敢理直氣壯的再說一遍么?你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仇?夫妻不能相認,這是為了報仇?將妻女幽閉在暗室之中,這也是為了報仇?甚至與那些混賬們同流合污,禍害百姓,貪贓枉法,害人性命,這些都叫做報仇?邊文允,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無恥了呢?無恥到說違心的話,竟然理直氣壯到臉不紅,心不跳了!”那婦人聲音凄然無比,滿是嘲諷和絕望。
“你!.......住嘴!”男人的聲音暴怒,緊接著“啪——”的一聲,似乎是那男人怒不可遏之下,抬手扇了那婦人一個耳光。
“爹!不要!你不要打我娘!我娘已經夠苦了,你不要打她了!”
繼而,那小女娘瑾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進蘇凌的耳中。
然后,又是那婦人李蘅君和那小女娘交織在一起的哭聲,悲悲切切,凄凄慘慘。
蘇凌聽著,心中驀地一動。
邊文允?這個名字,怎么如此熟悉呢?
剎那間,蘇凌忽然想起,在藏經閣第一層書架上,發現的那本經書《宏慈梵經》,翻開經書的第一頁,上面寫著幾個字:贈文允兄。
這個男人叫邊文允,而那本書也是贈給文允兄。莫非文允兄就是這個邊文允不成?
除了這些,蘇凌想到了更深的一層。
從這石墻后三個人的對話之中,蘇凌知道他們三人應該都是沙涼人,而釋魂林中,那幅畫像,也就是機辯人士的鼻祖邊舟,也是沙涼人。
都姓邊,都是沙涼人。
難道這個邊文允的祖上就是機辯祖師邊舟不成?
所以,那茅屋之中掛著的邊舟畫像,其實是邊文允掛上去的,只是為了......緬懷先組?!
這樣的解釋,的確是能夠說得通的!
對了,他們還提到了另外一個姓邊的人,邊文和。
無論是從名字上看,還是他們說話的內容上看,這邊文和和邊文允,都應該是親兄弟,邊文允是大哥,邊文和是小弟。
但似乎,多年之前,邊家發生了大的變故,不僅邊文和本人,連帶邊文和一家子人,都在那場變故之中死難了!
到底是一場什么樣的變故,嚴重到一家滅門的地步呢?
還有,似乎邊文和一家之死,沒有那么簡單,他們言語之間,似乎這邊文和本不該死,該死的是哥哥邊文允一家人。
只是到最后,邊文和一家人替邊文允一家人死了!
而這,也是他們埋在心里,不敢提起的往事真相!
到底是什么變故,一家被殺?那個邊文和與邊文允之間兄弟情深已經到了愿意以自己一家人的死來換自己的哥哥一家人生的地步了么?
邊文和一家人之死,到底是心甘情愿的,還是迫不得已的呢?
無數團疑云,縈繞在蘇凌的心中。
蘇凌又聽了一陣,再沒有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了,無非是一些爭執和埋怨,以及那個男人的自我辯解。
蘇凌收回神識,不再聽下去。
林不浪見蘇凌收回神識,忙低聲問道:“公子,可聽到了什么?”
蘇凌半晌無語,許久方才平復了心緒,緩緩的看向林不浪,神情嚴肅道:“不浪,你猜,那個咱們方才看到的提燈籠的黑衣人是誰?”
林不浪有些疑惑蘇凌的神情為何會如此嚴肅,搖了搖頭道:“公子,莫非是個什么關鍵之人么?惹得公子如此嚴肅,不浪不知道他是誰!”
“你不覺得他的身形體格,看起來十分的熟悉么?你我......應該都見過的!”
經蘇凌一提醒,林不浪心中驀地一動,他是個機敏之人,略微一想,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來。
然后,林不浪也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氣,一臉的難以置信,雙眼圓睜,吃驚道:“公子......難道他是!......”
未等林不浪說出那人的名字,蘇凌緩緩的嘆了口氣,然后沉沉的點了點頭。
“真的是他!......可是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林不浪震驚之余,滿是不解。
“呵呵,這還不算最匪夷所思的,你沒有想到吧,這石墻之后,還有兩個人,跟他都有關系......那兩個人都是女人,一個是他的妻子,喚作李蘅君,另外一個是他的女兒,喚作瑾兒!而他真正的名字是——邊文允!”蘇凌一字一頓道。
“什么!——”林不浪身體劇震,眼神之中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竟然會有妻女!......這實在是......原來這藏經閣第三層之所以封閉,并不是里面藏了稀世珍寶,而是藏了他的妻女!”
這是林不浪的第一反應,他說完這些,卻不知為何臉色更加震驚起來,似乎覺得自己聽錯了一般,驀地低聲急道:“公子,你說他叫......邊文允?”
林不浪那神情,就好像見了鬼似的。
“不錯,邊文允......怎么,不浪?你知道邊文允這個人?......”蘇凌看著林不浪,覺得他的神情似乎十分的反常,這一問也問的十分奇怪。
“真的是邊文允?怎么可能是他,邊文允......不是早死好多年了么?怎么會......怎么會?”林不浪自言自語的說著,不停的搖頭,好像完全不相信。
“公子,你會不會聽錯了......他真的說他是邊文允?”林不浪似確定一般,又問了一遍道。
蘇凌眉頭微蹙道:“不是他說的,是他妻子說的他的名字......不浪你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跟這個邊文允之間,還有什么關系不成......”
林不浪見蘇凌說的如此篤定,心中震驚之余,也不得不相信,這個人就是邊文允。
然而,他卻忽地愣在了那里,神情變得復雜起來,似乎在回憶什么,眼中有滄桑、有悲苦、有不解,更有難以掩飾的恨意。
蘇凌不動聲色的盯著林不浪。
實際上,蘇凌早就覺得林不浪似乎有些反常了,從他跟林不浪提起要回京都龍臺查戶部當年的貪腐案時,林不浪就有些不太對勁,好像想跟自己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不再往下說了。
蘇凌也不方便深問,只是記在心里,他們出了天門關后,林不浪才又跟之前一樣了,蘇凌以為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這件事也就未在提起。
可是今日,林不浪的神色,分明就是有事......
“不浪......你怎么了,到底那邊文允是誰?你是不是認識他?......”蘇凌看著林不浪,一字一頓的低聲問道。
半晌,林不浪方苦笑一聲,嘆了口氣,眼神之中滿是落寞,卻并不回答蘇凌,反問道:“公子......你不知道邊文允是誰?不應該啊,這個名字,整個大晉幾乎都應該知道的啊......”
蘇凌一怔,只得搪塞道:“我出身山野......消息閉塞,不浪,邊文允到底是誰?很有名么?”
林不浪點了點頭道:“說起這邊姓,其實在大晉立國之初,邊姓便已經是沙涼根深蒂固的名門望族了......公子,你方才提到,在釋魂林之中,見到一個人的畫像,那個人叫做邊舟,是不是?”
蘇凌點了點頭道:“不錯......”
“這邊氏便是從邊舟始,成為沙涼當時最大的名門望族的,就是因為當年邊舟一人一虎說退千軍萬馬,保下了整個邊城的壯舉......因此,邊舟,也成為歷來說客和機辯之士的祖師......而這邊文允,便是邊舟的后人,更是邊氏第三代嫡長孫,大晉沙涼邊氏一族的族長!”
蘇凌并不感到意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其實已經猜到了......”
林不浪搖了搖頭,又道:“公子雖然猜得到這些,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邊文允這文允二字,只是他的字,他還有有一個更加耳熟能詳,甚至整個大晉都知名的名字......”
蘇凌聞言,有些出乎意料,他知道,大晉的確有人除了本身的名字之外,還有字。
比如當年死在宛陽,蕭元徹的侄子蕭安鐘,他的字是子期。
只是,不知為何,大晉不是很盛行取字,所以大部分人并無字。
“哦,原來邊文允是他的字?那他本名叫做什么?”蘇凌隨口一問道。
“呵呵呵......”林不浪頗有深意的低低笑了笑,然后一字一頓道:“邊文允,或許公子真的不熟,但是,他的名字,公子應該很熟悉很熟悉了.......他喚作......邊章!”
“哦,邊章......”蘇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順口接話,重復了一遍。
可是剛說到這里,蘇凌驀地睜大了眼睛,豁然抬頭,看著林不浪,大驚失色道:“你說什么,他是.......邊章!”
林不浪使勁的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邊章!”
“這怎么可能!怎么會是邊章,他不是在三年多前,不準確說四年前,已經......”蘇凌說到這里,已然震驚的說不下去了。
“他已經在四年前,被當今丞相,當時的大司空蕭元徹,以天子詔令,大不敬的罪名處死了,而且全家連坐,是不是?”林不浪一字一頓道,眼中不知為何,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意。
蘇凌沉浸在震驚之中,并未發覺林不浪神情的異常,點點頭道:“不錯,這件事我還是知道的,整個大晉普通的百姓也很多都知道的,當年那邊章自恃辯才,在沙涼抨擊朝局,矛頭直指還是司空的蕭元徹,將蕭氏罵了個豬狗不如,更指蕭元徹為古今第一國賊!......”
“最初的時候蕭元徹只是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可是邊氏乃是享譽大晉的名門,那邊章更是被當時天下做學問的人還有太學生奉為領袖導師.......再加上,邊章之論,正好給朝廷中的清流保皇一派創造了輿論機會,于是清流孔鶴臣和;室慌傻娜,順勢而為,利用邊章的言論,大做文章,攻訐蕭元徹,天下嘩然,倒蕭之議沸沸揚揚......所以,蕭元徹當時震怒,無論如何要殺了邊章......那些太學生和天下士人,不明真相,被清流;使膭樱辣_呎虏凰......”
“我聽郭白衣說,當時為邊章求情的太學生和士人從龍臺城門一直跪到禁宮宮門,更有人血書泣告,要天子赦邊章無罪!當是時,天下嘩然,朝廷震動,蕭元徹迎來他政局上最大的一次危機......”蘇凌低聲說道。
“不僅如此,當時蕭元徹麾下很多謀臣,對殺邊章也是持反對意見的,領頭的就是如今的中書令君徐文若......這事情越鬧越大,早已經超出了事情本該有的范疇,成了國本之爭,雖然到最后,蕭元徹頂住各方門閥和勢力的壓力,孤注一擲,殺了邊章,卻因此失去了不少門閥的支持,更是引出了他的根基之地充州大族的叛亂,蕭元徹用了大半年才平定了充州之亂,卻還是因此元氣大傷,從此之后,蕭元徹的風評,便一直不好......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蘇凌如數家珍道:“所以,現在當年邊章被殺一事,成了蕭元徹陣營的禁忌,大家都三緘其口,便是蕭元徹自己也不愿提及的......”
林不浪點了點頭道:“公子......那場風波,難道只是殺了邊章那么簡單么?邊章的故友舊交,一些支持邊章的大族,獲罪的何其多也,當時,整個大晉,到處都是血雨腥風,到處都在殺人,因為邊章之事,家破人亡的......不計其數。
說到這里,林不浪眼中的神情更冷了幾分,還有一種難以覺察的悲涼。
蘇凌還未從震驚之中恢復,并未察覺,只是自言自語道:“既然如此,邊章早就應該死了,四年前就已經死了!那時我還未到龍臺的......可是為什么,這寂雪寺中,如今石墻之后,還有一個人,他也叫邊文允,他和那個獲罪的邊章,真的是同一個人,還是只是名和字都相同罷了?”
林不浪搖頭,一字一頓道:“十有八九,該是一個人......公子,現在看來,當年的確有一個所謂的邊章死了,但是死的應該是邊章的親弟弟,也就是這石墻里三個人說的邊文和......而真正的邊章,逃過了必死的命運,換了一個身份.......茍延殘喘在人世間!”
林不浪的想法,跟蘇凌的想法一模一樣。
只是蘇凌內心還是十分的震驚的,一個當年轟動整個大晉的事件,真正該死的人,卻活的好好的,若這是真的,一旦此事天下大白,這大晉,又將迎來什么樣的沖擊和波浪呢?
蘇凌不敢想......
“公子,若是想要搞清楚,那石墻之內的人,到底是不是當年的邊章,現在只有打草驚蛇了,驚動里面的人,讓他出來,與咱們一見,關于他的謎題,寂雪寺的所有謎題,我想一切......都將大白于天下了!”
“這是,公子,你考慮清楚了么?真的要親自揭開這個真相么?由此帶來的后果,公子您.......能夠承受得了么?”說著,林不浪一臉鄭重地朝著蘇凌抱拳一禮。
“我.......我不知道......”蘇凌的臉上從未有過的為難和迷茫。
現在,一切都還沒有戳破,若是現在自己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邊章活著的秘密,也只有自己和林不浪知道,至于這個邊章到底是不是當年的邊章,也不再重要。
林不浪是自己的兄弟,只要自己選擇隱瞞下去,這件事永遠不會被第三個人知道,林不浪絕對可以信任,他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難道真的要扭頭離開,一切隨著自己離開而收手,一切都將煙消云散。
當年的邊章還是死了的,如今的邊文允是誰不重要了,還有,寂雪寺,還是慈悲廣澤的佛家寺院。
一切都像最初的模樣——這樣是不是也很好。
蘇凌真的猶豫了,動搖了。
他站在那里,眼前的石墻,仿佛變成了一道薄紗,他不揭開,一切歸于平靜,他若揭開,狂風暴雨。
我該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蘇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林不浪默默的看著,他明白,這是蘇凌自出世以來,最大的,也是最危險的一次抉擇.......
他知道,此刻的公子,心中從來沒有過的艱難。
可是無論如何,無論到最后公子選擇揭開真相,還是隱瞞真相,他都會無條件的支持,決無怨言。
公子愿意揭開真相,風雨便至,那自己便陪他一起面對風雨。
公子若轉頭離開,那自己便會忘掉如今的一切,替他保守秘密,時間會消弭一切的。
公子的選擇,便是林不浪的選擇!
所以,林不浪也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的望著蘇凌,等待著他最后的抉擇。
不知過了多久,蘇凌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不浪......”蘇凌幽幽開口喚道。
“不浪在!”林不浪毫不猶豫的應聲。
“有的時候,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蘇凌忽地問一個看似根本與眼前的事情毫不相關的問題。
“公子......不浪沒想過......不過,不浪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大家都過上好日子,我能跟芳華隱居在山林,不問世事......”林不浪輕聲道。
“那你愿意活的灑脫,還是活的心有羈絆?不得歡顏?”蘇凌又問道。
“我......愿意活的灑脫!”
蘇凌聞言,使勁的點了點頭。
“我心中已經有了抉擇了.......不浪,眼前的事情,咱們已經入局了,想要從局中出來,就要親自打破它,只有這樣,才能無牽無掛,無羈無絆......不是么?”蘇凌一字一頓,說的十分堅決。
“公子......不浪明白!公子無論這件事將會出現什么樣的后果.......不浪都跟著公子嗎面對!男兒,當坦蕩于天地之間!”林不浪心中一凜,抱拳說道。
蘇凌昂然抬頭,再無牽絆。
“若此事注定血雨腥風,那是蘇凌的命.......不浪,你說得對,男兒,當坦蕩于天地之間,為了茍活而放棄事情的真相,蘇凌......寧死不為!”
“愿憑公子驅使!”
“好!林不浪,我命你,砸墻!狠狠地砸!”蘇凌大吼一聲。
“喏!”
“轟——轟轟——”
再看林不浪,驀地催動渾身內息,朝著那石墻,掄起拳頭狠狠地轟擊起來。
每轟擊一次,那石墻便被轟擊得隆隆作響,震天動地。
蘇凌忽地一甩衣襟,朝后退了兩步,氣運丹田,內息如游龍,噴薄而出。
張口,義無反顧的張口,聲如銅鐘,鏗鏘決絕。
“大晉將兵長史,恭請沙涼名士,邊章邊先生,現身一敘!”
其聲隆隆,震耳發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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