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色流馨
林如海恨不得趕快結束這一場難堪的見禮,連忙道:“王嬤嬤,還不快讓人把太太準備好的見面禮送上。”
他轉頭撫須對賈瑚等人慈愛的笑道:“自從得了消息之后,你們姑姑可是一直翹首以盼著呢。”
林如海這話倒非虛假,賈敏孤身在揚州多年,要說不想念娘家人是不可能的,她雖然不見待賈赦,但對自家侄子/侄女還是期待的,就連這小小的見面禮也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幾乎都快把家里的庫房給翻了一遍才定下。
幾個孩子看了一眼賈赦,見他微不可微的點頭,才躬身道:“多謝四姑父。”
林如海撫須笑道:“好!好!”
在林如海使盡混身解數打岔之下,總算把先前被賈敏挑起的尷尬略減了減。
賈敏雖心有不滿,但她素來以夫為天,林如海都示意她不要再鬧了,她自然不會再鬧,雖然對大哥仍有所不滿,至少會抿緊嘴巴,跟張氏一樣裝啞巴了。
林如海連忙讓丫環奉上先前賈敏準備好的見面禮。
雖然偏心二房,但賈敏這次也難得的公平了一回。
按說賈敏與賈珠血脈較親,略厚一些也無妨,而賈瑚又是三兄弟中身份最高者,又是長房嫡子,按說可比其他兄弟再厚一成,相較之下,賈璉在這三兄弟不占長也不占親,被忽視了一點也是理所當然。
但這次她給三兄弟都是一水最常見的文房四寶,并無偏頗,不過件件都是精品,細微處可看出賈敏的心思。
紙是揚州當地最出名的桃花紙,紙薄卻性韌,潔白細膩,最是適合書寫,多年來一直為宮廷貢紙,可見其品質之好。
而硯臺都是一水的歙硯,莫約巴掌大小,精巧可愛,雕工細致,歙硯乃是四大名硯之一,從唐朝開采至今,近年來已經漸漸有礦枯之跡像,歙硯雖小,還不到七寸,但硯石細致無石筋,也是極為難得了。
筆是揚州特產的鼠須筆,采用淮兔背上的軟毛制成,一只兔子上也不過只有幾根毛可以用于制筆,可見其難得。
墨是出自于吳天章闇然室的上好頂煙徽墨,上刻正色流馨,闇然室向來以集錦墨聞名為世,單錠墨極為罕見,要不是林如海的臉面夠大,怕是求不到這一水的單錠墨。
更別提這些墨錠上上書‘頂煙’兩字,大凡墨肆對頂煙兩字之使用極為慎重,非第一品的墨錠,又是墨中極品不敢使用此兩字,而且墨身色澤凝重,油潤異常,不愧于‘頂煙’兩字。
筆墨紙硯都是好東西,特別是那墨錠,堅如石,黑如漆,敲之有金石之聲(注一),可算是墨中極品,就連賈赦見了那正色流馨墨錠后也愛不釋手,恨不得之后向林如海討要。
林如海是個聰明人,一見到賈赦的眼神,便知其心思,連忙笑道:“吳天章的墨雖不如曹素功的紫玉光,亦能勉強使得,我還有一套吳天章制的十友集錦墨,倒是可勉強一觀,大舅兄可別嫌棄。”
清初制墨大家以曹素功、吳守默為首,特別是曹素功的墨更是得當今圣上贊賞的,還賜了紫玉光之名,可說是墨中大家,吳天章的墨雖不如曹素功出名,但亦別有一番韻味,并不輸給紫玉光,只是各花入各眼,不如紫玉光有名罷了。
賈赦眼睛一亮,“那先謝過妹夫了。”
他并非貪財,而是好墨當真難得,要得一錠好墨,可非有錢即可,文人好名,墨肆也好名,普通的墨錠也就罷了,但沒點文名之人,想要買到真正上等的頂級墨錠可沒有這么容易。
古代制墨之業在明代達到了頂峰,當時文人與墨工一起參與制墨,名家與名品輩出,程君房、方于魯兩家墨家爭奇斗驗,程君房甚至敢喊出‘吾墨百年之后金不換’(注二)一詞,可見其墨品質之高。
清初承明遺風,亦有制墨名家輩出,如吳天章便是其一,再之后的墨品因清朝國力影響,漸漸勢微,再也不復清初時的榮景(注三)。再加上書寫習慣的改變,古墨也越來越不受重視,像這型制完整的清初名墨,賈赦還真第一次見到。
林如海笑道:“大舅兄客氣了。”
不過區區幾根墨錠便討了賈赦的好,林如海也覺得很高興,不過他心下也有幾分古怪,要說今天討墨的是二舅兄的話倒也罷了,可聽聞大舅兄不通文墨,又是個武夫,怎么也懂得欣賞起墨錠了?
再想一下今天談話時賈赦各種詩詞典故信手而來,要不是眼前人的容貌如十年前一模一樣,他還真懷疑大舅兄是不是換了個人了。
如果說賈瑚等三人得的見面禮是細微處可見其精致,而元春的就是真真正正的重禮了。
除了四匹織造局送上來的時新布料之外,還有一整套赤金紅寶的頭面首飾,一看到那套頭面,原本裝作鋸了嘴的葫蘆的張氏也不由得開口道:“四妹妹,這禮未免太貴重了。”
這可是一整套的頭面首飾,小簪、掩鬢、分心、挑心,花鈿、耳珰……等,一應俱全,足足有十二件,而且分心和挑心上還鑲了好幾顆莫約有姆指大小的紅寶石,這么一套紅寶石首飾哪怕是進到宮里都成了,給元春這么一個孩子,著實太貴重了點。
賈敏微微一笑,“不過是套頭面,那里使不得了。”
她頓了頓又道:“況且元春這個孩子也當得。”
元春此行奉旨選秀,她原先還有些擔心元春的前程,但今日一瞧,元春的模樣、氣度都是沒得挑的,只要不開口,少說話,少說也是個宗室福晉,怎么說也是上得了玉碟的人,有什么用不得呢。
張氏本想推脫幾句,但她向來拙于言辭,又得了賈赦的吩咐要她多看多聽少說話,就干脆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這番爽快的態度倒是讓賈敏忍不住微微蹙眉。
在她的記憶中大嫂最是規矩謹慎,這般重禮,按著大嫂的性子,少說也會推脫一番才會收下,怎么這次連推脫都不推脫,就這樣收了?
雖是疑惑,但方才鬧的如此不愉快,賈敏也沒想太多,只當是張氏心里還有氣,不見待她罷了。
一家子本就沒多少骨肉親情,賈赦與賈敏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見了禮之后,賈赦推說累了,林如海馬上順水推舟讓人送他們到客院休息。
賈赦說累了倒不是假話,他們一路上風塵仆仆從廣州上京,雖說是帶了不少人,一路上也有驛站可住,但驛站那有自個家住的舒服,碰到那年久失修的驛站就更是受罪了,飲食上更是不能隨心,大部份的時候只能拿干糧胡亂湊合一頓。
睡不好,吃不好,這幾日下來,所有人都累的很了,賈赦夫婦年紀大了,更是撐不住,一到客院,賈赦和張氏倒頭就睡,直睡到半夜才緩過來,當他們醒來的時候,幾個孩子早就在外面等著了。
因為某些原因,元春老早的接過管家權,偌大的廣州將軍府都被她管理的服服貼貼,管理小小的一個客院自然不在話下。
此處客院乃是林家專門接待貴客的院落,小小巧巧十余間房,前廳后舍俱全,又有一門通街(注三),方便采買,院子里又備有小廚房,里頭米面一應俱全,甚至連廚娘都備上了,可說是極貼心妥當了。
見賈赦夫婦醒了,元春連忙讓下人送上宵夜,親自給賈赦夫婦添了碗湯道:
“我瞧四姑姑安排的廚子做的一手好淮揚菜,想著咱們以往也沒吃過淮揚菜,換換口味也好,便做主先留下了,爹娘試試,這芽素湯雖然不如咱們平時喝的老火靚湯下功夫,但也清清爽爽別有一番風味。”
一家子在廣州住了多年,早就習慣每餐都要喝老火靚湯,但在外頭能有口的熱水就不錯了,至于湯什么的就別想了。
姑父家雖然也是外人家,但終究比驛站隨心一些,她讓人拿了銀子到廚上,也不拘做些什么,先熬了湯給大家解解饞便是。
賈赦略嘗了幾口,點頭贊道:“別看這芽素湯清,但也是用了功夫的,你四姑姑選的這廚子手上的功夫不錯,這湯做的挺地道。”
芽素湯是道功夫菜,摘去黃豆芽頭尾,去其土腥味再將其熬湯,熬到這豆芽都化入了湯里,才算是完成,湯清如水,但帶著豆芽自帶的鮮甜,端是湯清味美。
不只是芽素湯,就連送上來的幾道菜也是盡按著賈赦和張氏的喜好做的,像是開胃的五香大頭菜,香氣撲鼻的酒釀清蒸鴨子、胭脂鵝脯,與張氏素愛的□□糖粳米粥都做的頗為道地。
自上京之后,他們也很久沒吃到這么適口的飯菜了。
一家子一邊吃著夜宵,元春一邊細細將客院的事情一一說了。
雖說林府安排周到,但難免有些不盡之處,像這屋子里薰的竟然是棋楠香,而不是蘇合香,棋楠香雖然香氣高雅,珍稀難得,但棋楠香過于清雅,壓不住屋里久不住人的霉氣,東西好是好,卻不適合。
元春又讓人拿了蘇合香薰了一次,這才勉強壓住了屋子里的霉氣,但這都是小事,也算不得什么。
賈瑚與賈珠也說了幾句,他們這一次回京如無意外可是會長住在京城里了,以前在廣州時用的仆婦也不好讓他們一家分離,是以此次上京,隨行的丫環仆婦并不多,橫豎賈赦一手□□出來的親兵個個厲害,上能上得戰場,下能下得廚房,一家子倒也不缺人使喚。
但如今在林家休整時,這些親兵不好跟進來,也只好用一用林家的仆婦了,比起住的地方干不干凈,賈赦更擔心人的問題,好在,他的兩個兒子都有特殊識人技巧。
賈瑚回道:“問過林府的小鬼們了,這些仆婦雖然不出挑,但也都是些老實本份的,沒什么大問題。”
要知道林家這些人是好是壞,只要一問林家家里的鬼就知道了。
世家大族,無論顯不顯赫,這積年老鬼總是少不了的,很多事情暪得人卻暪不過鬼,要知道一個人的本性如何,問一問鬼就知道了。
賈珠也回道:“這些人身上也沒帶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廚房里也干干凈凈的,倒是可用。”
張氏還有賈珠、元春的生母大王氏其實都是被賈母給毒死的,賈赦對于這些明明只存在于傳說中,卻真的出現的毒藥也著實怕了,平時入口的東西都極為注意,深怕又摻了什么傳說中的前朝秘藥,死的不明不白。
賈珠的小黑黑不但能殺人、吃尸一條龍,更難得的還有識毒之能,無論什么樣的毒藥都暪不過小黑黑的嗅覺。
聽完后賈赦滿意的微微點頭,“做的不錯。”
賈敏雖然不見待他們,不過在待客上,倒算是周全。
私下無人,賈赦也可以教導一下孩子了,賈赦就著今日之事教訓元春道:“你四姑姑雖然是你親姑姑,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說的,特別是你生父的事,萬萬不可當著她的面有怨懟之言。”
賈敏做為妹妹,不敬長兄固然有錯,但是元春這般直言也不應該,畢竟時人重視孝道,若是讓旁人知道元春的話,只怕會認定元春天性冷漠也不定。
元春微嘟著嘴,恨聲道:“可一個任由繼室拐賣元配子女之人和死了有何差別?”
她沒辦法接受這么一個生父,無論事隔多少年,她都無法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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