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書房里的聲音停了，季淮走進去，發現江夏歪在椅子上，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季淮心里咯噔一聲，他連忙上前去搖她：“江夏醒醒。”

        他一碰，跟觸動了江夏身上什么開關似的，她整個人跟燈泡一樣唰的亮起來。

        季淮被她警覺戒備的眼神嚇一跳，心中納悶，我沒踩你尾巴啊！

        江夏見是他，全身繃緊的線條倏然一松，掩飾地呵呵笑出聲：“讓那幫老家伙都給我罵困了。”

        季淮大無語，糾正她：“你是燒暈了。”

        “起來，送你去醫院。”他把人往起拽。

        江夏推開他的手，咬牙站起來，虛著腳步往客廳晃：“去什么醫院，我自己就是醫生。”

        “頂級的好醫生哦！”都病得走不穩了，她還不忘吹噓。

        “你自己是醫生你倒是治啊！”季淮小心在她身后虛扶著她，生怕她一暈，直接倒地上。

        “你都沒有藥。”他看江夏又往沙發上一倒，很是無奈。

        “誰說我沒藥？就書房那柜……哎？我怎么直接出來了……”江夏迷迷瞪瞪道。

        季淮忙把要起來找藥的人按回去：“我給你找。”

        他反身回書房，大柜小柜全打開，果然在靠門邊的柜子里發現上下兩個盒子，上面的盒子里分門別類的放著各種外敷內用的常用藥，鹽水糖水，針管綁帶，棉球酒精更是一應俱全。

        “我天，還真有。”季淮被江夏的醫療小倉庫驚到了。

        然后他拉開下面的盒子，一排整整齊齊尚未開封的鉗子鑷子手術刀差點閃瞎他二十四k鈦合金狗眼。他咽了咽唾沫，恐懼地回頭看了客廳方向一眼——

        這是什么變態醫生的劇本？她一個大企業老總打算在家開診所嗎？

        季淮扁了扁嘴，小心翼翼地把下面的盒子推回原位，把上面的盒子整個給江夏抱過去。

        不出所料，江夏又陷入半昏半醒的狀態里，季淮叫了好幾聲，人才清醒過來。

        “謝謝你哦。”她哼哼道。

        你還有心情道謝，季淮心里吐槽。

        他看江夏拿出幾盒針劑，瞇著燒的不甚清晰的眼睛看說明，于是開口：“你要打什么藥，我幫你……”

        咔，一聲清脆玻璃瓶響，江夏舉著徒手掰開的安瓶問他：“你幫我什么？”

        “沒什么。”季淮訕訕。

        因為燒得太厲害，江夏動作都慢了許多，她慢騰騰地給自己兌好吊瓶，迷蒙著眼睛到處找掛鉤。

        季淮給她搬來落地衣架，然后幫她把吊瓶掛好。

        “謝謝你哦。”江夏又來了句。

        季淮有些好笑，他看著沙發上的人紅撲撲的臉，無奈地搖搖頭。

        怎么降智后，還有點奇怪的可愛呢？

        掛好了吊瓶，江夏把綁帶纏在左手上，上了牙齒要打結。

        季淮看不過去，伸手替她系好。

        “再緊點。”江夏說道，同時啪啪地拍自己左手背，“血管太癟了，看不著。”

        “你是燒的血管癟。”季淮說。

        江夏迷迷糊糊的，像是沒聽懂他說什么，只一味地讓他幫忙再系緊點。

        再緊你手腕就折了，季淮心想道。

        他無奈地去衛生間給江夏擰了塊熱毛巾，然后用塑料袋包上，臨時做了個暖貼。

        他拉過她的手，給她捂著。

        殘血的江夏很聽話，只微微嘆了口氣，頭又一點一點地垂了下去。

        季淮左手墊在她手下，右手幫她按著熱毛巾，雙掌相觸，他感覺到一道奇怪的突兀。

        他有些意外，拍戲時，他拉過很多女孩子的手，那些手無一不是柔軟的，保養得宜的。

        江夏的手也很軟，但這奇異的微小的凸起感是什么？

        時間到，他幫江夏撤開毛巾，江夏右手拿消毒棉球擦了擦左手背，拿著針開始找血管。

        季淮這才看清，她的左掌心邊緣，露出一段傷疤。

        他心中微微一悚，回想起剛才整個觸感的長度——幾乎慣穿江夏整個手掌，她是受過什么樣的傷啊？空手奪白刃嗎？

        她怎么會受這樣的傷？

        他出神地想著，沒注意江夏在他的視線范圍內一針扎了進去。

        針尖直接進血肉的現場觀摩狠狠刺激了季淮眼球，他咧了咧嘴，很是牙酸，好像這一針扎到了他身上。

        江夏看著輸液軟管里可憐巴巴的回血，嘖嘖兩聲，毫不猶豫地拔＃出來：“扎歪了。”

        說著，她伸出兩根手指換了根血管按了按，又是一針，這針回血很好，江夏松開流速調節器，藥液流下，她手背肉眼可見地鼓起一個小包包。

        她嘖一聲，又拔＃出來：“燒得我眼睛都不好使了。”

        季淮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心道，我做錯什么了，你給我看這個。

        江夏倒很無所謂，她往針眼處貼了片輸液貼，開始朝第三根血管下手。

        季淮咧了咧嘴，蹙眉道：“你可真是個狼人。”

        “狼人？”江夏不解，她跟西方文化中的僵尸有什么關系？

        “比狠還多一點，簡稱狼人。”季淮給她解釋。

        “啊——”江夏恍然大悟，跟學了什么了不得知識似的嘆著，“現在年輕人可真會說文解字。”

        季淮：“……”你很老嗎？這話怎么跟個七八十歲老大爺似的？

        江夏的第三針很成功，季淮幫她貼好輸液貼，收到了第三聲：“謝謝你哦。”

        “不客氣。”他哄著眼前神志不甚清晰的女魔頭，有種小說里主角被反派抓到，然后誤見反派另一模樣的奇異感。

        打上了吊針的江夏把自己縮進沙發角落，團成個團子開始昏睡。

        季淮看著那不太大的一團，心中有處叫共情的角落，忽然有些酸。

        褪去光環和鋒利，原來她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的小姑娘。

        發這么厲害的燒，她應該很冷吧？季淮想，連忙上樓去自己臥室拿了床新毯子給江夏蓋上。

        可剛蓋到一半，江夏忽然翻過身來，極痛苦地開始干嘔。

        季淮忙把垃圾桶拉過來給她接著，實際上她已經什么都吐不出來了，連酸水都嘔不出幾口。

        季淮扶著她，輕輕給她撫著背。

        江夏把自己嘔得昏天黑地，似連腸胃都要從口腔中噴薄而出，此刻的她神志不清，只覺得背上的手掌寬厚溫實，像父親，又像哥哥，她把全身的重量倚在那人的手臂里，似在無邊的痛苦中找到了依靠。

        許久，她清醒了一些，這才隔著滿眼酸出來的淚水看清那人——季淮。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躺在沙發上就開吐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啊，我下次肯定去衛生間！”

        季淮看著傻乎乎保證的江夏，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把人扶到枕頭上，柔聲道：“不用去衛生間，就在這，我管你。”

        江夏異常感動，悶悶地說：“謝謝你哦。”

        季淮安撫地幫她蓋好毯子：“我給你熬點粥去，這么吐，胃該壞了。”

        他收拾好一切，起身去了廚房，江夏看著他高瘦的背影，驀地恍惚了一下——

        他要真是她丈夫就好了。

        季淮給江夏熬了軟糯養胃的小米粥，又拌了兩個清淡的小咸菜，等端出來時，卻發現江夏已經睡著了。

        他把粥和菜放在茶幾上，見江夏手機亮了亮。

        他拿起看了眼，發現是運營商的垃圾短信，他剛要放下，忽然發現，江夏定了個鬧鐘——一小時四十分鐘后。

        他抬頭看了看她的輸液速度，明白了她鬧鐘的用意，她在提醒自己別忘拔針。

        季淮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酸。

        她病得這樣重，一定不是下午才開始的。也許從她早晨在臨川上飛機時就已經病了，可她這一天都做了什么？

        趕去競拍，用智商把蘇瑞和謝明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頓。

        競拍后，回云津分部，繼續工作。

        晚飯時去他爺爺家，試探爺爺對他進娛樂圈的態度，只為查清真相，給他道個歉。

        陪她往來的都是身邊人，她竟偽裝到沒讓一人發現她病了，連他那格外細心嘮叨的奶奶都沒例外。

        到了家……

        季淮微微嘆息一聲，一個人孤單悲慘到這樣的程度，即便是陌生人都會讓人心生感慨和憐惜。

        況且她還是江夏，高高在上，無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江夏。

        季淮刪掉了那個鬧鐘，他看著昏睡的她，輕聲道：“安心睡吧，我給你看著。”

        不想江夏竟對他這么輕的一嗓子有了回應，她迷迷糊糊地唔了聲，忽然抓住他給她掖被角的手。

        季淮一驚，就聽她含混地說了句什么。

        “你說什么？”季淮把耳朵貼近，以為她是渴了或者餓了。

        江夏的聲音大了點，季淮聽見她口齒清晰地說道：“哥，對不起。”

        季淮蹙眉，她這是道歉成癮了？怎么夢里還在道歉？可她干嘛叫他哥啊？

        “哥，對不起，對不……起。”江夏閉著眼，依舊執著地向夢里的那個人道著歉。

        一滴淚從她眼角緩緩滑落，季淮終于明白了那人是誰——

        江東。

        她和哥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讓她覺得如此虧欠，竟連病中都不得安寧？

        季淮心底埋下了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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