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在沙發上翻了個身，迷蒙著眼睛抓過手機，劃開鎖屏一看，17:28。

        給江夏的通話記錄，68，并沒有一次接通，郵件記錄，72,封封石沉大海，微信申請，一片空白，沒有新朋友。

        他這一覺睡得半夢半醒，一會是江夏回復了他，讓他去開門，一會是他和江夏在機場又吵了起來，一會是護士抱著嬰兒給他，說是他的孩子，一會是江夏和那個林峰手拉手跑了，他在后面狂追……

        醒來后，頭疼欲裂，可現實比夢境還難過。

        斜陽滿屋，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面對著死水般的手機，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空了一塊。

        他悶悶地坐了會，覺得肚子有點餓，于是抓了抓滿頭毛草，嘆了口氣，游魂似的走進廚房，環顧四周，什么也不想吃。

        湊合吃碗面得了，他想。

        開火，燒水，下面，然后燙青菜，半晌，季淮看著鍋中根根分明的綠色愣神。

        明明該燙小油菜的，怎么就燙成了蘆筍呢？

        他看著半生不熟的蘆筍，一時悵然。

        忽然，門鈴大作，季淮眼睛一亮，飛也似的從廚房沖出去。

        打開門，一摞高高的書撞進他眼底。

        季淮：“……”

        經紀人許可從那摞花紅柳綠的書后邊探出頭，累得呼哧呼哧：“接一下啊，大少！”

        失落的季淮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從經紀人手里接過那重重的一摞書，他瞄了一眼，全是劇本。

        許可跟在他身后進來，邊換鞋邊齜牙咧嘴地甩快僵掉的手：“不是說今天晚上看新劇本嗎？我在公司左等右等，你也不來……真是的，你還沒吃嗎？”

        “哦，沒事，不太餓。”季淮悶悶地應了聲，把劇本抱到飯桌上。

        許可顛顛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一個老媽子：“不餓就先別吃了，晚上吃容易水腫。”

        自從沒了季爺爺的高壓指示，許可仿佛變了個人，不僅兢兢業業地開始履行他的經紀人職責，甚至敬業到了過分的地步。

        季淮看著桌上三尺來高的劇本，深深懷疑這位以他爺爺之命馬首是瞻的工具人在打壓他的這幾年其實也被憋壞了。

        “……這是你篩選出來的本子？”季淮問。

        “對，故事都很不錯，近一兩個月都能開機，你挑挑，挑完可以馬上簽合同。”許可自己拉開把椅子坐下，迫不及待地開始介紹：“唯一差一點的，就都是網劇和網絡電影，制作肯定比不上《覺醒》，大制作其實也有，不過都是些鑲邊的角色，不怎么鍛煉人，不如先演演網劇，從頭磨一磨演技，畢竟《覺醒》這樣的好機會是天賜的，想要走的長遠，還是得從頭來。”

        許可說得很輕松，可眼下青黑卻出賣了這位經紀人的內心，顯然，他為了從一堆“符合”季淮目前咖位的爛白菜中，挑出這么多還能看過眼的，費了好大的心力。

        季淮拿起最上面的本子翻開，發現是個短篇懸疑劇，許可用彩筆標了他看中的角色，是個很溫和有禮，甚至有點窩囊的醫生，男二，對比偉光正的主角，不甚出彩。

        但推理過程不錯，反轉一次接一次，到最后，醫生這個大boss露出真面目，慷慨激昂地與主角對峙一番，最后墜海消失。

        最后幾頁，能感覺到編劇寫得很爽，文字酣暢淋漓，醫生墜海前問主角的那句“你覺得，你會不會變成我？”直接把大結局推向了最高潮。

        結局是開放性的，引人遐思。

        季淮一邊看，許可一邊介紹：“醫生這角色看著復雜，實際很好演，你外表純凈，很符合角色，只要偶爾陰鷙下，就能很出彩……”

        季淮未置可否，又拿起另外一本，是個校園電影，內容簡潔明快，十分大膽地背離當下市場，去掉了校園背景絕不缺少的感情線，只講了一個普通高三男生齊遠整整一學年的心路歷程。

        這個編劇的文筆簡潔凝練，寥寥幾個場景，便讓人夢回校園。

        字里行間都透著學生時代特有的緊張，枯燥，迷茫，沖撞，懷疑，還有小小的，如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樂趣。

        任何一個被高考磋磨過的人，都會和齊遠產生共鳴——

        普通的中產家庭，望子成龍又不太會表達的父母，板著一張臉天天趕羊般叨叨的老師，以及同樣倍受壓力的同學。

        然而，父母嚴厲要求的背后是為兒子遮風擋雨的脊梁，生活里的煩惱和困苦他們一肩抗下，不讓兒子受一點風霜。

        叨叨不停，甚至疾言厲色的老師們背后是希望學生考上好大學的希冀，他們陪著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起早貪黑，只盼著他們在不太懂事的年紀別給自己留下遺憾。

        緊緊張張，吵吵鬧鬧的同學們有齟齬，有叛逆，有嫉妒，有成長，各有色彩，所有情緒在高壓的環境中被放大，好也是，壞也是，辛酸苦辣，皆是經歷。

        這是一部不太快樂也不太悲傷的電影，就像大多數的人，大多數的事。

        可季淮從頭看到尾，沒什么太大的感觸，他從小錦衣玉食，想要的東西，幾乎沒有得不到的，沒體會過父親失業后再找工作處處碰壁的煩惱，更沒見過母親在菜市場為了六毛錢零頭跟人討價還價最后吵起來的窘迫。

        而且，他也沒有高三，他高二下學期就在父母的掩護下去了h國，沒經歷過大部分人生命中最疲累難忘的一年。

        他和普通少年齊遠，并沒有許多感同身受。

        季淮輕輕摩挲著劇本的紙頁，若有所思。

        少頃，他忽然說道：“我要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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