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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丘府君(二)


涂青雖然成了仙,卻也不是什么名動八方的大仙。沒有霸氣的封號,沒有尊貴的品級。不過是個山神而已,管了一座山。

        只是這山有點大——綿延八百里,橫跨整個狐國,號稱“青丘山”。

        青丘山脈的末端蜿蜒到了人間,嶙峋蛇曲,崎嶇難走,形成了一個高聳入云的山頭,正巧隔斷了狐國與人間。

        兩邊的子民把這山頭稱為——“界山”。

        界山挨著永安城。恰逢盛世,城中十分繁華,約莫有五六萬戶人家。這些人家,陰宅多選在界山上。

        日久年深,墓碑林立,荒冢連云。山中又有大妖盤踞。雖不傷人,終也可怖。是以,界山縱然青山麗水,鳥語花香,也無人來此尋幽攬勝。于是各種鬼怪精靈慕名而來,皆依附其中,聚居為城,曰“界城”。

        ——委實不是個好管的地方。

        雖不好管,涂青卻不嫌棄,甚至心懷感激。

        走過了這么多路,去過那么多地方,最終能在自己的家鄉得成正果、福澤一方。這實在是上蒼的眷顧。

        說到底,涂青雖看起來放浪形骸,骨子里卻也是個知深淺懂進退的。深知作為一山之神,守兩界咽喉要道,不能掉以輕心。

        “畢竟已經入籍入戶,不能跟以前一樣隨心所欲了。”

        想到這里,涂青深深地嘆了口氣,到底是怎么成仙的呢?那東華上仙是不是在打瞌睡,迷迷糊糊地隨手幫他入了仙籍?

        涂青站在界山山腳,同一路跟來的狼妖感嘆道:“參差巍峨,是座好山啊!”

        感嘆未完,又憂心忡忡地問:“山這樣雄渾高大,會不會有大妖欺主啊?本君這樣漂亮的臉可挨不得打……”

        從昨天到現在,狼妖第一次懷疑自己跟錯人了。

        你堂堂一個神仙,居然怕妖大欺主,還要不要臉了?

        好在,涂青也只是隨口一說。

        狼妖還未搭腔,便發現已經到了一處山洞前。

        涂青指著洞口的桃樹道:“喏,那樹背后就是我的家。”

        那桃樹熱熱烈烈地開了滿樹的花,不知是歡迎他回家,還是恭賀他登仙。倒是從山腰上掛下來的紫藤花沉得住氣,現下花期已過,垂下來的都是綠油油的葉子,望著也十分清涼。透過紫藤花藤蔓,隱約可見“云步”兩個旖旎風流的字。

        涂青領著狼妖穿花分葉,進了這界山山神爺的老巢。

        正值盛夏,洞外烈日炎炎,洞中卻十分清涼。

        白花紫藤的藤蔓從山壁上垂下來,遮滿了大半個山洞,且并不如洞外的紫藤貞烈,硬要在這種拍馬屁的好時機自顧自的固守花期。只見白色的花穗一串串從洞頂開到洞底,瀑布一樣。有些花蔓長得太好,在地上匍匐蜿蜒,如同流淌的河。

        地上鋪滿了茵茵綠草,洞頂有光投下來,帶來融融暖意。難道這只是一道沒有出路的山澗?狼妖驚奇地抬頭,看到一道長長的裂縫,果然是道山澗?狼妖卻不太敢信。凝目細看,只見裂縫里鑲嵌了透明的水晶。陽光從穿過水晶落到小草身上,留下樹的影子。

        這哪里是什么山澗!這明明是個得天獨厚的洞府!

        只是若是天地之力的鬼斧神工,為何那裂開的弧度完全可以嚴絲合縫的合起來?

        “這道裂縫是撕出來的啊!”狼妖暗自感嘆。

        狼妖驚訝回身,又見洞口沒有藤蔓的一壁引了一線流泉從洞頂流進來,其音錚淙。落到壁下的蓮花池里,激起細細的波紋,惹得池中金魚追逐嬉戲。幾片睡蓮葉子慵懶地臥在水面上,被小魚們撞得晃出細小的波紋的。生動可愛。

        狼妖大喜,縱身撲到蓮花池邊,伸出爪子就撈魚。狼這種動物,并沒有什么捕魚的天賦,只是在饑餓的驅使下,它什么都學會了。而現在,狼妖很餓。

        目睹狼妖如此行徑,涂青也不制止,指著一面山壁,道:“你的房間在花簾后面。”

        而一心抓魚的狼妖壓根顧不上他,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涂青又道:“我現在要去睡覺,沒事不要來叫我,有事更不要來叫我。懂了么?”

        狼妖還是沒有聽見。

        涂青也不管她有沒有聽到,徑自走進洞中。

        隨著涂青的腳步向前,洞中藤蔓舒展又彎曲,絲絲纏繞,憑空結出了矮幾、藤席,其間點綴三五綠葉、零星小花。涂青從它們中間走過,走到一面花瀑前,密密實實的花簾從兩旁徐徐卷開,竟然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涂青從從容容地跨過花簾,身后花簾又徐徐落下,恢復如初。

        等好不容易到抓到一條小魚的狼妖回過頭來,想問問涂青怎么吃時,洞中早已沒了涂青的影子。

        狼是等級森嚴的群居動物,丟了頭領,等于丟了生機,狼妖慌了神。卻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急得在洞里不停的轉圈,四處聞嗅。

        她知道自己笨,不招人喜歡。可是越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歡,越是害怕被拋棄。

        心慌意亂下狼妖仰天而立,一聲長嚎差點脫口而出,卻被一只手從后面捂住了嘴。

        手很軟,也很香。

        驀地,狼妖想起小時候在桃花樹下打滾,母親站在一旁,父親在不遠處為她們站崗。

        狼妖的嘴就這樣軟了,不想掙開這只纖細白嫩的手,更不想在上面咬一口。

        那只手的主人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輕輕地放開了手。

        狼妖的目光循著手往上看……來的是個粉面桃腮的小姑娘。一身桃紅的襦裙,如同明媚的春色。笑起來眉眼彎彎,看見的人便會忍不住地隨她笑起來。

        狼妖福至心靈,恍然道:“你是門口那樹桃花!”

        桃花妖高興道:“我叫小桃花。”

        “我叫狼妖。你真漂亮。”

        小桃花居于深山,平日里結交來往的都是藤精樹怪、飛禽走獸等各路妖精。這只藏身在界城邊緣的狼妖,小桃花也有耳聞。只是傳聞中她笨拙木訥,今日一見,這狼妖到比想象中要伶俐許多。

        而狼妖常年獨居,相熟的幾個妖精也以欺負取笑她為樂。她雖然愚笨,卻也不愿意被人取樂,自從不出門交友。久而久之,連個說話的朋友都沒有了。今日見小桃花清麗可人,嬌俏非常,說話也客客氣氣,并沒有看不起她的樣子,心里好感頓生。

        女人們的友誼總是來的很快。很多時候,可能只是因為喜歡同一個顏色。女妖精的友誼也是如此。

        等到涂青一覺睡醒,從花簾后走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嬌艷欲滴的女妖精趴在蓮花池邊抄水玩,旁邊趴著一只瘦骨嶙峋的灰狼,正說道:“昨夜見府君幕天席地,尤自酣眠,我,我,我竟以為,府君是個不甚講究的神仙……”

        狼妖有這樣的認知,不過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涂青就是他席地而臥,隨遇而安得狼妖都感動了,進而認為涂青是一個不怎么講究的狐貍。即使隨后成為了新晉的山神府君,也應當是一個不怎么講究的神仙才是。

        小桃花似被這個想法震住了,半天沒有搭腔。

        涂青走到她們身旁,淡然接道:“本尊自小就養尊處優,吃不得苦,昨夜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或者說,正是因為我吃了席地而臥的苦,是以飛升成仙?”涂青突發奇想。

        “……”

        對于這位府君,狼妖很是無語,卻又不敢多評。

        好在涂青馬上就轉移了注意力,他看看洞外的桃花,又看看小姑娘,訝然道:“小桃花,你都成妖啦。”

        小桃花嘟著嘴道:“可不是嘛。你都走了多少年了。要不是蘇夜下了令,讓這一山的妖精輪值給你打掃,你這洞府,草都要有洞頂高了。”

        涂青仔仔細細看了她幾眼,拍拍她的肩,慎重道:“咱們也是上萬年的交情了,你居然五百年前才修出妖身來。成妖都如此不易,修仙只會更難啊……你幫我守門,說不準還是積德行善呢。有好處的。”

        小桃花“哼”了一聲,道:“就會誑我。”又看了一眼狼妖,蹲下去跟狼妖說:“我跟你講啊,這個老狐貍橫著切開都是黑的,你不要跟著他。”

        狼妖偷偷看了涂青一眼,什么也不敢說。

        涂青倒也沒有說什么。徑自走到洞府正中,兩旁的藤蔓似乎有意識,懸空結出一張吊床。綠色的葉,白色的花,在金色的陽光下輕輕舒展開來,如同亙古存在。絨絨綠草睡醒了一般挺直了腰身,涂青越往前走,草越深。走到吊床前,草剛好長到吊床下。一眼望去,就像草剛好把吊床托住了一樣。

        然后……

        他就躺上去了。

        手里憑空多了一卷竹簡,也不知上面到底寫了什么。只見他看了兩眼,嫌光不夠亮,飛身而上,將洞頂的口子撕得更大。

        狼妖嚇得抱頭發抖:他這一撕,山都被他撕開了,裂縫直抵洞口,連洞門都大了許多。這山是要塌了嗎?

        狼妖抖了半天,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發現意料中天塌地陷的情景并沒有出現。只是洞頂的裂縫大了許多,洞里每個角落都鋪滿了陽光。

        涂青依舊懶懶地躺在吊床上,放佛剛才只是起身去打開了一扇窗,又仿佛剛才只是狼妖的夢境,而夢醒來后,這位金相玉質的神仙府君堪堪看了一卷書。

        不論如何,見山并沒有如預料中那般坍塌,狼妖偷偷舒了口氣。

        小桃花站在一旁看著狼妖種種驚慌失措的行為,并沒有嘲笑,也沒有同情。只是告訴狼妖,“老狐貍喜光,亮一點他才高興。他就是去開窗子去了,見過了就習慣了。”

        狼妖點了點頭,默默趴到一旁。

        涂青抬眼仔仔細細看了小桃花一眼,打趣道:“還有事?”

        小桃花腹誹老狐貍拿喬,面上卻不敢顯露,嘟著嘴道:“等府君賜名都等五百年了。”

        原來,小桃花從天上落下來的種子,也不知是哪知鳥兒的杰作。寒冬臘月的時候發了芽,眼看就要凍死。

        涂青一時心軟,隨手幫了她一把,助她安安穩穩地活過了冬天。

        次年,小桃花開花結果。桃子個大皮薄,紫紋緗核,香氣沁人。

        招得山里一只懷孕的母狐貍日思夜想,公狐貍懼怕涂青,不敢偷竊,觍顏來求。涂青探問桃樹靈識,得到她的同意后,送了公狐貍半筐桃子。

        涂青本以為,此株桃樹極有靈性,也有慧根,應當不用多久就能換形化身。不料,這年之后,桃樹便不再開花,連枝葉都長得十分緩慢。

        直到幾年后,涂青離開界山,云游三界,她也還是慢吞吞的長著枝葉。

        走之前,涂青若有所思地抄著手在桃樹下看了一會兒,最后卻什么也沒有說。只嘆息著拍拍樹干,囑咐它守好自己的洞府,便飄然遠去。

        他這一去,便是一萬年。

        是以,小桃花嘟著嘴求賜名的時候,涂青是真的惆悵了一下。

        流年似水,一轉眼已經一萬年了啊。

        “容顏如玉,語笑嫣然,愿你一世歡顏……”涂青徐徐道:“就叫顏歡吧。”

        小桃花得了名字,喜笑顏開地謝了府君的恩典。俯身抱起狼妖撞進了涂青分給狼妖的房間。

        也不管狼妖不是狗,并不適合這么被人抱著……被妖抱著也不適合!

        花簾在她們身后徐徐落下,小桃花懷里的狼妖已經忘記了掙扎——

        這房間不同于大廳的隨性自然,裝飾也多精巧。

        妃色的紗幔后,四壁、穹頂都用雕花的松木板扣得嚴絲合縫,穹頂鑲了幾顆成□□頭大小的夜明珠照亮。

        金線銀絲絞在一起繡了日月星紋的大紅地衣鋪滿了洞中每一寸土地。狼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軟得她打了個趔趄。

        這一摔,狼妖終于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洞府,絲毫不同于自己那寒酸破敗的洞。自己的洞府,就算是白天也陰暗潮濕,連自己心里的軟床也不過是些枯枝敗葉堆積成的窩而已。

        看著這奢華得肝顫房間,狼妖震驚道:“這是給我住的地方?!”

        說到后面,狼妖聲調上揚,對于這件事,即便事實就在眼前,她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小桃花神采飛揚地道:“當然是給你住的地方!我幫你布置的,你喜歡嗎?”

        狼妖高興地點頭。

        小桃花拍拍她的頭,“你失了內丹,容易疲憊,先睡一覺,睡醒了我叫你吃飯。”

        狼妖用力的點頭,小桃花笑著出去了。

        目送小桃花離開,狼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踩在地衣上走了走,扒開東面的紗幔,拉開湘妃竹簾,狼妖找到了一個窗戶。

        厚厚的山壁,居然被掏出一個大大的窗戶來,鑲了兩層鏤花水晶窗,一層在外,不能打開,應該是為了擋那些不拘禮法的妖精,以免他們爬窗;一層在內,內里這層是兩扇,可開可關。竹簾往上一卷,即透氣又透光。打開內窗,躍上窗臺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竹簾往下一拉就隔開了里外的視線。

        被這滿目奢華震驚得有氣無力的狼妖趴在窗欞上,望著窗外青山發呆。

        想著自己那枯枝樹葉堆出來的床,扭頭看看南面掛著垂幔重重的床,聞著若有似無的蘭香,狼妖抬起爪子撓了撓頭,決定就在這窗下趴一趴就行了。

        畢竟,這樣一看就是閨房的地方,地衣大概是熏香多年,香味已經浸入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狼妖覺得這地衣比她香太多了,終于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房間里甚至還有一個梳妝臺,狼妖有點感動。自從爹娘走了之后,連自己都已經忘了自己是個姑娘了。

        沒想到,卻有一個萍水相逢的小桃花對自己這樣好。

        “這屋子的擺設,本來就不是給姑娘家準備的,只是因為我是個姑娘,所以才掛了這些紗幔,還特地添了一個梳妝臺。”

        “這房間之前的擺設,應該是府君的喜好,那桃花妖卻因為我是姑娘,特地給掛了紗幔,置了梳妝臺。”

        “她卻不知道,我這個樣子,是用不到梳妝臺的……”

        狼妖趴在地上東想西想,想來想去決定以“一定要好好為府君守好門”作為報答的狼妖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夢里的狼妖興高采烈地在云彩里打滾,滾著滾著,云彩就變成了棉花糖,又香又軟……

        然后,狼妖就醒了。

        餓醒的。

        看看窗外,日已西斜。

        浮生日短,恍惚間半日便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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