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和寧知回藥鋪的時候，衛城已經回來了。

        連帶著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車滿滿的卷宗。

        “王爺，屬下查了近兩月的卷宗，與蛇相關的案子有上百件。”衛城嚴肅地說道，“與往年相比，幾乎翻了一番。”

        寧知把玩著手中的折扇，神情若有所思。

        “另外，”衛城壓低了聲音，“屬下還發現了一件怪事。”

        “哦？”寧知抬起眼皮，“說來聽聽。”

        “最近一段時間，突然出現多起被毒蛇咬傷的案件，”衛城拿出其中一份卷宗，“這是往年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寧知接過卷宗看了看，見卷宗上清清楚楚寫著：“意外所致，不予受理。”

        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看向衛城：“這么多起案件，縣衙就沒有什么舉措？”

        “這便是離奇之處。對于此類案件，縣衙一律視作意外，全都不予受理，連大夫都未曾安排。”衛城凝色道。

        聽到這話，沈青棠也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開口，“的確，從來沒有縣衙的人找我去解毒，就連秦玉也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衛城點了點頭，“但毒蛇又頻繁出沒，惹得民眾人心惶惶。坊間甚至有傳言，說是那縣令心術不正，惹來上天報復，因此才不敢正視。”

        “一次兩次還能說是意外，接連發生這么多起，連查都不查一下？這也太敷衍了。”沈青棠不滿地說道。

        寧知卻并不作聲，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眼神凜冽。片刻后，他對衛城說道：“派人盯緊縣衙，有什么異常迅速來報。至于那蛇。”

        他看了一眼沈青棠。

        沈青棠立刻明白了寧知的意思，轉身掏出了一個驅蛇藥囊，遞給衛城：“我之前做了驅蛇的藥囊，還有一些，可以拿去分給有需要的人，不夠就去我哥哥那里拿。”

        衛城接過藥囊，領命而去。

        沈青棠想了一想，又轉頭對寧知說道：“王爺，我以前聽人說過，越是臨近旱情發生，蛇蟲鼠蟻之類的就越多。照這個情形看，今年恐怕會有一場干旱，須得早做準備。”

        寧知頷首，“本王近日會回宮一趟，請戶部關注此事。”

        沈青棠點了點頭，“旱情往往會并發疫情，我也要請哥哥早做準備才是。”

        “準備什么？”沈商陸剛從門外進來，恰好聽見了這話，便順口問道。

        沈青棠略一思索，便道：“《本草綱目》有言，熏香可以防疫，那就先準備一些艾草、丁香，萬一有疫病，也好早做預防。至于別的，我還得研究研究。”

        沈商陸點了點頭，幾人又商量了一陣，便各自安排去了。

        接下來幾日，沈青棠一直呆在沈府書房，潛心研究能治疫病的方子。

        疫病自古以來便是個難題，對癥的法子寥寥無幾。好在沈家世代行醫，積累的典籍足夠多，這才能找到一些資料。

        有人認為疫病是外毒入侵，只需大量排泄，將毒素排盡即可。有人認為疫病是內火上行，陰陽失衡。相比排泄，更重要的是內調和身心平穩。

        總之，對于疫病的說法不一而足，有的甚至互相矛盾。沈青棠花了好些時間，才終于甄別出了相對比較可靠的方子。

        待她終于從書房中走出，已經是幾日之后了。

        沈青棠伸了個懶腰，陽光灑落在她身上，陣陣熱意讓她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一抬頭，就看到沈商陸端著一碗粥走了過來。

        “終于舍得出來了？”沈商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還以為你要在里面生根呢。”

        沈青棠笑盈盈地接過粥，走到院子中間的石桌前。

        石桌上已經放了幾樣小菜，都是沈青棠平日愛吃的。

        這幾日她閉關研究，連飯都顧不上吃，都是沈商陸仔細安排好，再把她從書房里拖出來，強制性吃上幾口。

        為了節省時間，她每次都在書房外的石桌上解決。次數多了，沈商陸便也養成了習慣，提前把菜在石桌上布置好，再去書房里喊她。

        沈青棠坐在石凳上，沒急著喝粥，反而拿出了一張藥方，遞給沈商陸。

        沈商陸接過，大致看了看，點了點頭。“我得去一趟鄰縣，大概需要幾日。這方子上有幾味藥這邊沒有，順便再去采購一些艾草和丁香。”

        沈青棠應了一聲，嘗了一口小菜。

        “另外，王爺回宮了，見你在閉關，便沒打擾你。”沈商陸說道，看了她一眼。

        沈青棠怔了怔，輕輕點了點頭，心里卻有些失落。

        王爺的確說過，這幾日會回宮一趟，只是沒想到這么快。

        不過也是，說到底，江陵只是行宮，待案子處理完，遲早是要回去的。

        案子處理完？

        沈青棠一僵。

        刑部那么多人，真的需要王爺親自來審查嗎？

        說不定再派個人來，就夠了。

        所以王爺會不會……這趟回去，就不回來了？

        沈青棠想到這里，突然有些酸澀。

        要真是這樣……連個好好告別都沒有，也太遺憾了。

        她酸楚地想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自覺地扒拉著碗里的粥，卻一口也沒喝下去。

        她正想著心事，突然間，眼前出現了一只手，塞過來一個信封，隨后便迅速縮了回去。

        沈青棠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卻見沈商陸已經淡定地地喝起了粥。

        “這是什么？”沈青棠疑惑地拿起那信封。

        “哦，王爺讓我給你的。”沈商陸若無其事地說道，“剛剛忘了。”

        沈青棠聽到這話，渾身不由得一震，趕緊打了開來。

        里面是一封簡信，上面只寥寥寫了幾個字：

        “不日便歸，勿念。”

        一瞬間，沈青棠心里那種酸楚和煩悶的感覺便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彌漫開來的安定和熟悉感。

        短短幾個字，沈青棠卻不由得多讀了幾遍。

        那字剛勁有力，透著些許貴氣，沈青棠甚至從中讀出了一絲讓人臉紅的、戲謔的味道。

        還真是字如其人。

        她這樣想著，嘴角便不由得揚了起來。

        卻聽見旁邊一聲長嘆。

        沈青棠斜了一眼，小心地將信收好，這才施施然問道：“大白天的，嘆什么氣？”

        沈商陸頭也沒抬，“天氣好，想睡覺唄。”

        說著還煞有其事地伸了個懶腰，也不知道是真困還是假困，又長長打了個哈欠，“還不是天天給某人端茶送水，比做賊還累。”

        “那還不趕緊吃。”沈青棠懶得理他，低下頭就開始喝粥。

        這幾日忙著找藥方，吃飯都是快速吃上幾口，這會兒定下心來，還真有些餓了。

        可她剛喝了一口，便覺得有些不對。

        “哥，這粥怎么味道變了？”沈青棠疑惑地問道。

        “你才發現？”沈商陸擦了擦嘴，往后一靠道：“最近米價漲得厲害，別說新米了，陳米都不一定買的到。”

        他指了指碗里的粥，“好在沈家有相熟的米商，這還是他們特意留的呢。”

        沈青棠聽到這里，神色不由得擔憂起來。她匆匆喝了兩口，便和沈商陸一同出門了。

        沈青棠來到西市，一邊走著，一邊觀察著街邊米鋪。

        跟沈商陸說得一樣，街邊的米鋪幾乎都漲了價，有些甚至足足翻了一番。

        可即便是這樣，仍舊有許多人在各家米鋪前排隊搶購，叫喊聲此起彼伏。

        有人因為搶米吵了起來，旁邊人也顧不上勸架，一門心思只顧著搶。

        這場景，跟沈青棠印象里向來秩序井然的西市，真是天差地別。

        她停在一家米鋪前，仔細觀察起來。

        那米鋪的米已經所剩不多，價格卻高得令人咋舌。可即便這樣，還有不少人爭先恐后地搶著，生怕錯過什么。

        沈青棠不由得疑惑起來。怎么才幾天工夫，米價就漲了這么多？

        她走到隊伍末尾，一邊佯裝排隊，一邊打探起來。

        “大嬸，為什么都在搶米啊？”她探著頭向前張望，順道跟排在隊伍末尾的大嬸聊了起來。

        “要沒米了呀！”那大嬸急急地回道，“蛇那么多，米都被蛇吃了，哪兒還輪得到人！”

        那大嬸說著，回頭看了她一眼，見是個小姑娘，又急急補充道：“小姑娘，快回去叫你爹媽來買，回頭等米都搶光了，你們就要餓肚子咯！”

        沈青棠聽見這話，不由得糾正道，“可是蛇不吃米……”

        “哎呀，管他吃不吃的，大家都在搶，不搶才是傻嘞！”那大嬸說完，又急著搶米去了。

        沈青棠抿了抿唇，大概猜到了這輪搶米的源頭——

        先是有人擔心今年收成，開始囤起米來；

        一傳十十傳百，囤米的人越來越多，米商便趁機漲價；

        一漲價，大家更擔心沒米可買，于是越來越著急搶購。

        說到底，是因為恐慌情緒蔓延。

        沈青棠擔憂地看了看那排隊的人群。

        可如果這樣，那些沒錢買高價米的人，要怎么辦？

        她正想著，冷不丁感覺身后有急促的腳步聲。

        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股力量重重撞上了肩膀。她一個趔趄，好不容易才沒摔倒，緊接著便聽到一聲憤怒的大喊：

        “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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