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外。

        沈青棠憑著記憶，沿小道向郊外走去。沈商陸跟著她的腳步，四下張望起來。

        “這是要去哪兒？”沈商陸看著周圍荒涼的景色，疑惑地問道。

        沈家在郊外沒有產業，所以沈商陸很少到這邊來。此時看著沈青棠熟門熟路的樣子，心里不免有些驚訝。

        “找個朋友。”沈青棠腳步不停，嘴角淡淡上揚，“看能不能收留我們幾晚。”

        “你在城郊還有朋友？”沈商陸有些意外，“肯讓我們住么？”

        “不知道。”沈青棠無奈地攤了攤手，“眼下城里進不去，鄰縣又鬧疫病，一時半會兒無處可去，只能試一試了。”

        沈商陸長長嘆了口氣，搖著頭感嘆道，“誰能想到，這一表人才、英俊瀟灑的沈家公子，一會兒就要露宿街頭了。真是人生如戲啊！”

        沈青棠聽見這話，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她想了一想，大咧咧地說道：“那也挺好，以地為席、以天為蓋，也挺瀟灑。”

        “是哦。”沈商陸瞥了她一眼，“然后竄出兩條蛇來，給我倆一人一口？”

        “……哥哥，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煞風景。”

        “實話而已。”沈商陸攤了攤手。

        沈青棠懶得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哥哥，你這次怎么去了這么久？”

        “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沈商陸理了理袖子，“你要的那些藥材，其實半月前就備齊了。那個時候，我就準備打道回府。”

        “半月前？”沈青棠愣了一下，“可你足足去了一個多月呀。”

        “是啊。”沈商陸無奈地點了點頭，“中間出了點岔子。”

        “出什么問題了？”沈青棠不禁有些疑惑。

        哥哥經商多年，經驗相當豐富，很少會因為采買藥材，而耽誤這么多時間。

        “我怕你等得急，所以就打算繞近道，從鄰縣回來。可路過那里的時候，發現那里一些病人，癥狀很不尋常。”

        “不尋常？”

        “沒錯，他們時而腹瀉，時而嘔吐，有些甚至頭暈目眩，說自己看不清東西。這癥狀，很像你說的……瘟疫。”

        沈青棠皺了皺眉，繼續聽了下去。

        “我擔心他們染上瘟疫，就找到那里的大夫，想問個究竟。”

        “誰知那里的大夫，對疫病都不甚了解，甚至有人覺得，那些病人只是吃壞了肚子而已。”

        “沒辦法，我只好把方子抄錄了一份，又把那些藥材，留了一些給他們。至于用不用，就看他們自己了。”

        “哥哥，你剛剛說，你是什么時候去的鄰縣？”沈青棠神色有些緊張。

        “大半月前。”沈商陸看了她一眼，“放心，那時鄰縣疫病還不嚴重，你又特意叮囑過，所以我一直很小心，辦完這些就離開了。”

        沈青棠聽到這話，才稍稍放松了些，點了點頭道：“那為什么后來，又耽誤了那么久？”

        “藥材不夠了。”沈商陸回應道，“只能重新再跑一趟，去把藥材備齊了，這一來一回，就耽擱了不少時間。”

        沈青棠眉頭微蹙，嘆氣道：“不知道鄰縣如今情況如何，真是苦了百姓了。”

        “聽說朝廷已經派人去了，太醫院的人都來了，肯定會有辦法的。”沈商陸安慰道。

        沈青棠默了默。

        太醫院這個名字，聽起來好遙遠。

        父親卸任院首之后，便極少跟太醫院來往。自他故去之后，沈家更是有意淡出官醫的視野。

        因此沈青棠對太醫院的印象，還停留在年幼時，隨父親進宮玩耍時。

        如今倏然間聽到這個名字，倒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

        太醫院也來了，那鄰縣便應該……沒事了吧？

        沈青棠正在感慨，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人怯生生喊道：

        “仙女姐姐。”

        她一轉頭，就看見那小男孩渾身是泥，正抱著一堆車前草，眼睛亮亮地看著她。

        她不由得嘴角上揚，蹲下身來，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娘親呢？”

        “在家里。”那男孩脆脆地回應道。

        “那姐姐能跟你商量個事不？”沈青棠輕聲說道。

        “嗯！”那男孩點了點頭，好奇地看著她。

        “唔，就是……”沈青棠看著他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糾結了半天，才開口道：“就是……姐姐能不能在你家，借住幾天呀？”

        “嗯！”那男孩想也沒想，用力點了點頭，反應之快，倒讓沈青棠愣了一愣。

        “你明白姐姐的意思不？”沈青棠不放心地確認道，“會很麻煩你們哦。”

        “明白。”那男孩認真地說道，“姐姐被天上趕出來了，沒地方去，要找地方睡覺。”

        “……”沈青棠默了默，感覺有些復雜。

        雖然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聽一個幾歲的孩子說出來，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那男孩看著沈青棠臉色變化，咬了咬唇，突然抽出一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仙女姐姐別怕。”那男孩拍了拍沈青棠的腦袋，小臉嚴肅而凝重，“你一定能回到天上去的。”

        沈青棠聽著這話，不由得輕笑出聲，語氣溫柔地說道：“那我們先回去，跟你娘親商量商量再說。”

        她接過男孩手里的草藥，剛站起身，就看到沈商陸呆愣在地，正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倆。

        “沈青棠，”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那男孩，“這就是你要找的朋友？”

        “沒錯。”沈青棠笑了一下，昂了昂下巴，“很意外？”

        “真沒想到，”沈商陸搖著頭，痛心疾首道，“你連小孩都騙。”

        “誰說的。”沈青棠瞪了他一眼，“他娘是我的病人，先前來往過幾次，有些交情，所以他倆確實是我朋友。”

        “這樣么。”沈商陸看了看那男孩，沉默了一瞬，轉身從箱篋里拿出了什么。

        “這是我在路上看到的，本來想帶給你玩兒的，看來你沒這個運氣了。”

        沈商陸說著，將那東西往男孩手里一塞，“送給你了。”

        那男孩眼前一亮，又膽怯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青棠仔細一看，是一只做工精細的撥浪鼓，上面還掛著流蘇，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笑著摸了摸那男孩的頭，語氣溫和地說道：“哥哥送你的禮物，你拿著便是。”

        小男孩這才咧開了嘴，蹦跳著向前走去。

        三人穿過小道，拐了幾個彎，很快來到了那小男孩家里。

        “沈姑娘！”那女子見沈青棠出現，驚喜地迎了上來：“你怎么來了！”

        沈青棠打量了她一下，見她行動自如，臉色也有所好轉，心里頓時寬慰了不少。

        她寒暄了兩句，指了指一直站在門外的沈商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城里出了些事，我和哥哥一時回不去，能否在這里借助幾天？”

        “當然可以。”那女子溫和地說道：“我的命是沈姑娘救回來的，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家里簡陋，可能要委屈你們了。”

        “不委屈不委屈。”沈青棠連忙擺手，“我們不挑剔，打個地鋪也成。”

        那女子笑道：“家里還有兩間房，一間是長輩住過，一間是小兒在住。沈姑娘若不嫌棄，剛好你們一人一間。”

        沈青棠有些歉疚地說道，“那便再好不過，只是要打擾你們了。”

        “沈姑娘客氣。”那女子說著，便去收拾房間了。

        沈青棠走出屋外，正打算將安排跟沈商陸說一說，卻聽見前方一陣嘈雜。

        “發生什么事了？”她有些好奇地走了過去。

        只見人群圍成一圈，當中一個人正拿著布條說些什么。

        她感覺那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是吳良娘子。

        “吳姐姐？”沈青棠愕然道，“你怎么在這里？”

        “沈大夫！”吳娘子面欣喜地迎了上來，拉著沈青棠走向人群中央。

        周圍頓時喧鬧起來：

        “這位就是沈大夫！”

        “看著還是個小姑娘呢，可真厲害！”

        “多虧了沈大夫啊！”

        沈青棠愣愣地看著四周，有些反應不過來：“吳姐姐，這是……”

        “沈姑娘有所不知，”吳娘子笑著說道：“我正在教大家用麻布遮住口鼻，這還是上次你替堂姐施診時，教給她的。”

        吳娘子拉著她，走向不遠處的一排民房。剛一走近，沈青棠便聞到了一陣草藥香。

        “堂姐說，你教她用艾草燃香，可以防治疫病，所以大家都學了起來。”

        沈青棠怔了一怔，“那這藥材……”

        “粗野人家，哪懂什么藥材。”吳娘子笑道，“這郊外別的沒有，各種野草倒是很多。大家看長得差不多的，就采來點著，不管有用沒用，就圖個心安罷了。”

        “難道縣衙沒有給你們，派發藥材么？”

        “縣衙哪有空管我們。”吳娘子笑了笑，“這城門一關，里外就是兩個世界。”

        “縣衙不管，我們就只好自己想辦法了。雖然都是臭皮匠，湊在一塊兒，倒也能想出些法子。”吳娘子說得輕松，沈青棠卻默了一默。

        隔著一個城門，內外卻天差地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這城門內外，體現得淋漓盡致。

        沈青棠自嘲地笑了笑，隨后接過吳娘子的麻布，走向人群中間。

        景王府。

        寧知一邊聽著線人匯報，一邊輕叩桌面，眼神銳利而危險。

        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人快速敲了三下門。

        聲音響起的瞬間，線人已經消失不見。

        下一刻，衛城急沖沖闖了進來，“王爺，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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