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沈商陸飛奔過來的身影，沈青棠心情有些復雜。

        一方面，哥哥來了，藥材便有了著落，簡直如雪中送炭般讓人驚喜。

        可另一方面……

        沈青棠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心里不由得開始默哀：

        自己不僅偷跑出城，還是趁他睡著的時候，連夜跑到了疫病重災區，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打……

        估計今天這頓罵，是在劫難逃了。

        沈青棠嘆了口氣，身旁的寧知卻是神色淡然。

        他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將她拉到了身后，嘴角幾不可見地揚了揚。

        “我說沈青棠！”

        沈商陸氣呼呼地沖過來，瞪著眼睛道：“你膽子可真大！”

        “哥哥……”

        沈青棠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尖，訕訕地笑了一笑。

        “別叫我哥哥，我可不是你哥哥，你這么厲害，應該換個哥哥！”

        沈商陸喘著粗氣，雙手叉腰，連珠炮似的說道。

        沈青棠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哥哥，你先別生氣……”

        “別生氣？”沈商陸吹胡子瞪眼，“怎么不生氣？”

        “我一睜眼，床邊站了個男人，告訴我說你行俠仗義去了！你知道那是種什么感覺么！”沈商陸氣憤地說道。

        “行……行俠仗義？”

        沈商陸黑著臉，指了指衛城，“沒錯！這個人還說，他家王爺舍命陪君子，要同你生死與共，讓我不！必！擔！心！”

        “呃……”

        沈青棠默默地看向衛城。

        寧知悠悠地瞥了他一眼。

        衛城則側過臉去，目不斜視地看向別處。

        一瞬間，沈青棠忽然想到了一個成語：三人成虎。

        她抿了抿唇，走上前去，扯了扯沈商陸的衣角，“好啦哥哥，等會兒再生氣成不，眼下真的是有急事……”

        沈商陸昂起下巴：“這招沒用，別跟我套近乎。”

        “可是……”

        他冷哼一聲，這才說道：“你要的東西在客棧，自己找人去拿。”

        “欸？”沈青棠一聽這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還能不知道你？”沈商陸斜了她一眼，“一腔熱血就跑來救人，沒帶藥材吧？不夠用了吧？簡直活該！”

        “謝謝哥哥！”沈青棠雀躍起來，也不管他話里冷嘲熱諷，急急便讓衙差前去取藥。

        寧知護在她身邊，見她忙碌又興奮，眉眼間也不禁染上了笑意。

        沈商陸站在一旁，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長嘆一聲道：“女大不中留，古人誠不欺我也！”

        說著，他忿忿不平地朝著兩人中間走去。

        衛城掃了那兩人一眼，很有眼力見地拉住了沈商陸，也不顧他驚恐的表情，便拽著他上馬跑遠了。

        安排好了藥材取用，沈青棠才長舒了一口氣。

        眼下藥方和藥材都有了著落，病人又早早單獨隔離了起來，染病范圍便不會再擴大。

        只要好好地按方服用，過不多久應當就能有所成效了。

        她的臉色輕松了點，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終于松懈了一些。

        一放松下來，困意便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昨日匆匆出城，晚上又連夜趕路，接著又馬不停蹄地治病開方，著實有些耗不住了。

        沈青棠哈欠連天，眼皮困得像打架似的，睜都快睜不開。

        寧知瞥了她一眼，“困了？”

        “嗯……”沈青棠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回應，腦袋不受控制地一沉一沉。

        “這里人太多，回客棧再睡。”寧知掃了一眼周圍，語氣淡淡道。

        “好……”沈青棠一面應著，一面憑著本能向前走去。

        她走得搖搖晃晃，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去，幾次都像要摔跤似的，都被寧知及時扶住。

        寧知看著她困倦的神色，有些無奈道：“困成這樣？”

        沈青棠努力睜開一只眼，點了點頭，“真的好困……”

        寧知嘆了口氣，替她理了理臉上的布條，隨即低下身，“上來。”

        “欸？”沈青棠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才有些意外地說道：“王爺……”

        “這里離客棧還有十里路，你走得動么？”寧知語氣淡淡，眼神溫和卻不容置疑。

        沈青棠默了默，估計了一下自己走到客棧的可能性，乖乖趴了上去。

        寧知背起沈青棠，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周圍一片蕭條，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時而有涼風陣陣，將旁邊的雜物吹起，又很快墜落下去，顯得孤寂而蕭瑟。

        寧知的背卻寬厚而溫暖，剛勁又有力。暖意隔著衣料傳來，帶著他獨有的氣息，將她穩穩地包圍其中。

        沈青棠趴在背上，心里有種莫名的感覺。

        就好像自己正處于一場風暴之中，而眼前人就是那片港灣，讓她安心又溫暖。

        她忽然有種沖動，想知道一個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的答案。

        “王爺。”沈青棠輕聲喊道。

        “嗯？”

        “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嗯。”

        “就是……你……為什么要陪我來？”沈青棠抿著唇，有些緊張地問道。

        寧知看了她一眼，輕笑一聲，“這會兒不困了？”

        “困……但還是很好奇。”沈青棠趴在他肩上，手臂半擋著臉。

        寧知默了默，側過臉來注視著她，“你覺得呢？”

        兩人距離很近，寧知的臉就在咫尺之間。他的目光微沉，直直地看著她，眼神里情緒不明。

        沈青棠心里突然一陣悸動。

        “我……我不知道。”她臉倏地紅了，說著便將腦袋埋進臂彎，像鴕鳥似的把自己藏了起來。

        寧知不由得輕笑出聲，“這么膽小？”

        “……我才沒有。”沈青棠悶悶地說道，臉卻變得更燙。

        看著她不敢抬頭的模樣，寧知笑意更深，“還有段路才到，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哦。”沈青棠閉上眼睛，心里卻暗罵自己沒出息。

        怎么一看到王爺，就臉紅了呢！

        她悶悶地埋在臂彎里，任由寧知背著，一步步走在路上。

        懶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周圍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偶爾拂過的風聲，和腳踩上落葉的聲音。

        沈青棠聽著聽著，困意一陣陣襲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竟真的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感覺背上的人沒了動靜，寧知揚了揚唇，輕聲問道：“睡著了？”

        回答他的，只有綿長的呼吸，和簌簌飄零的落葉。

        良久，寧知才輕笑一聲，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

        “傻瓜。”

        沈青棠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著身上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不由得怔了一怔。

        自己實在太困，在半路便睡了過去。印象里，那時候……她還趴在王爺背上。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被子。

        所以，是王爺把自己背進了房間，又替自己蓋好了被子？

        她的臉又開始燙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縮了一縮，卻忽然聽見身旁一句悠悠的聲音。

        “醒了還賴床？”

        沈青棠一怔，立刻翻身坐起，果然見到桌邊一抹青藍色，正氣定神閑地品著茶。

        “王爺？”沈青棠驚訝道，“你沒走？”

        “怎么，這么想趕我走？”寧知瞥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戲謔。

        “當然不是！”沈青棠正想解釋，肚子突然“咕嚕”叫了一聲，登時臉紅得發燒，還沒說的話也被咽了回去。

        寧知揚了揚嘴角，“既如此，便先吃點東西。”

        沈青棠這才發現，桌上溫著一碗粥，隱隱還飄散著熱氣。

        她紅著臉，匆匆整理好衣服下了床，坐到了桌邊。

        香氣淡淡溢開，她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餓了，拿起勺子便嘗了一口。

        蓮子的清香，夾帶著粥的清甜，在口中蔓延開來，獨特的味道讓她揚起了嘴角。

        “這么開心？”寧知看向她，將桌邊的小菜推了過去。

        “不是啦。”沈青棠揚起臉，眉眼彎彎道：“只是想起，我爹以前最喜歡這蓮肉粥了。”

        寧知默了一默，“沈太醫？”

        “嗯。”沈青棠點了點頭，又嘗了一口，笑著說道：

        “我爹總說，這蓮肉苦澀，粥油清甜，一苦一甜之間，便是人生的真味。我娘每次聽了，都要笑他迂腐。”

        寧知頓了一頓，眼神里笑意微斂，“沈太醫……他是個怎樣的人？”

        “我爹啊。”沈青棠微微思索了一陣，歪著腦袋說道：“他醫術很好，也很正直，聽說以前在太醫院，人緣可好了。后來回了江陵，才逐漸斷了聯系。”

        她喝了口粥，繼續說道，“他是個很幽默的人。但總喜歡嚇唬我和我哥，說什么郊外有冤魂，我們要是不聽話，就會被他們抓走。”

        “我和我哥真的相信了，所以我們倆，從小就不敢去郊外。如今再回想起來，還挺傻氣的。”

        沈青棠說著，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時光，不由得笑了一笑。

        寧知卻神色復雜。

        他把玩著手里的茶盞，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

        “青棠。”

        “本王后日便要啟程回京了。”

        沈青棠一僵，手里的勺子忽然掉了下來，“啪嗒”一聲落在碗里。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突然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干巴巴地應了一聲：

        “……嗯。”

        心里的酸澀蔓延開來，她匆忙低下頭，拾起勺子快速扒拉了兩口粥，就著嗓子眼的酸楚，用力咽了下去。

        “本王在江陵已有多日，京中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此次災情和疫病，也需向皇上匯報。”

        寧知看著她，語氣平靜。

        “……嗯。”

        沈青棠低著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顯現出異樣，鼻尖卻不停地發酸。

        “所以，你愿意去京城么？”

        “……嗯……嗯？”沈青棠愣愣地抬起了頭。

        寧知嘆了口氣，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光，輕聲重復了一遍：

        “你愿意去京城么？”

        沈青棠呆呆地看著他，心里有種莫名的情緒在涌動。

        “王爺……”

        “此次災情疊加疫病，雖然來勢洶洶，但因為處理及時，并未造成太大損失。皇上要在宮里舉行慶功宴，你是功臣，理應出席。”

        寧知語氣溫和，眼神卻有些笑意。

        沈青棠聽見這話，不由得垂下了頭。

        “……這樣啊……”

        她的聲音明顯有些失望，神情也沮喪了下來，一言不發，撥弄著碗里的稀粥。

        寧知注視著她，輕輕笑了一聲，“失望了？”

        “……才沒有。”沈青棠別過了臉，咬著唇否認，卻忽然被揉了揉腦袋。

        她呆呆地轉過頭，卻見寧知笑意清淺，“你還真是什么都信。”

        她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心臟砰砰直跳。

        王爺這是……什么意思？

        “明天回江陵收拾一下，后天來接你。”

        寧知起身出門，走到門口時，輕輕勾了勾唇。

        “這次，可不許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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