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沒有互聯網的時代，長途旅行耗時數日乃至數月，一個男爵所掌管的領地雖非空曠之地，而是包含了農田、城鎮甚至城市的實體區域，他們在其中就如同自己小小王國的君主，盡管在更大的權力結構中僅相當于中層管理者。
  身為男爵，他們必須治理領土、征收賦稅、調解爭端、維持治安并提供騎士參與戰爭。因此，當一位貴族遠離中央朝廷，他們的統治行為往往會變得肆無忌憚，有時會剝削自己的民眾而不受王室知曉。
  然而，伯納德國王顯然不會放任疑似惡魔領主在其疆域內胡作非為，尤其是如果我發現是個凡人而非魔物，并選擇投身商業而非娶其公主的話。因此，他做出了一種妥協，賜予我一片擁有寬闊河流的領土——但其中卻暗藏玄機。
  “這真是失禮啊。”蒂婭嘟囔著，她用手托住下巴，從空中鯨魚的背上俯瞰這片景色。這種生物形似座頭鯨，卻擁有一對巨大的爬行類翅膀以及能在地面蹣跚行走的短胖小腳。“你會以為他是想讓我們在這里種植鐵銹呢。”
  雖然正值冬季末尾，萬物凋零，并非此地的問題所在。
  我們正位于夜影森林的中心地帶，這里是一片扭曲的地獄般景象：樹皮如焦炭一般漆黑，樹冠陰郁深沉，兇猛怪物橫行，路徑錯綜復雜，一切似乎都充滿劇毒。賜予的這塊男爵領地雖然確實擁有一條可用于基本生存的大河，但除此之外幾乎寸草不生，因為農作物無法在這片土壤上生長。
  “放松點，蒂婭。”我嘆了口氣，翻閱著一本關于埃爾德索恩的天域語編寫的書籍。“我們擁有了一個男爵領地。”
  “這不是什么男爵領地，根本就是個監獄！”蒂婭鼓起腮幫子說，“連那句‘那邊的草更綠’都說不上，因為我們這里連草都沒有！”
  我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臉蛋，笑著回應：“得啦，我們現在可是在正常社會規范之外的地方。過來這邊，享受這份寧靜吧。”
  當我拍了拍身邊的椅子時，蒂婭的眼睛亮了起來，她飛快地撲到我身邊，依偎著我，還用她貓耳在我臉頰上蹭來蹭去。
  “你們這對主仆關系親密倒是挺讓人感動的，不過你也得小心別太過于依賴彼此。”莉薩翻了個白眼，帶著一絲憂郁的表情看著窗外，那窗戶就像是火車車廂的一部分。“你要記住，你是公主的求婚者，同時也是一位貴族。你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我們就偏偏要在一起。”我邊說著，邊揉搓蒂婭的耳朵讓她再次打起精神。“我打算在十五歲之前變得強大到讓伯納德國王不得不接受蒂婭，如果他希望我和他女兒結婚的話。”
  “我真搞不清你什么時候是開玩笑，”莉薩嘆氣道，“我是說，我其實不想知道你是不是認真的。所以就當我沒說過好了。”
  “隨你怎么想能睡個安穩覺吧。”我微笑著，繼續逗弄蒂婭的耳朵，逗得她咯咯直笑。
  其實我是認真的。蒂婭是我終身的侍女，她的存在對我來說是不可商量的——一生一世。為了她，我真的愿意發動戰爭。
  天鯨緩緩降落在我的新領地上，由于地面的脆弱，在它的重壓之下，猶如一場小型災難，地表瞬間爆裂開來。我們跳下后發現，這里的土地堅硬如石，就像瓦片一樣裂紋密布，方圓二十英里范圍內都是如此。
  “明明有條河流穿過，為什么這里的地表卻硬得像石頭？”莉薩問，只見她口中呼出的熱氣與眼前的冰河形成了鮮明對比，這條冰冷的河流正穿越這片荒蕪的沙漠地帶。
  我發出一聲冷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這就是說這里沒有土壤。”我解釋道，“我們腳下踩的是純黏土。”
  土壤是由腐植植物、沙粒、黏土以及粉砂等多種成分混合而成，它們共同作用，為植物提供養分，幫助氮元素到達根部，并構建水分流動的通道。而黏土正是土壤的一種重要成分，它主要由高嶺石這種礦物質組成，廣泛應用于陶瓷、造紙、化妝品及制藥行業。少量的黏土有助于保持水分，防止徑流，使植物得以吸收水分，而且黏土帶有負電荷，可以吸附鉀、鈣、鎂等陽離子養分。
  對于理想的園藝和農耕土壤來說，含有10%-20%的黏土成分最為適宜，既能保證良好的排水性能以防止根部腐爛，又能提供優良的透氣性以便植物呼吸，同時還能有效保持水分和養分。沒錯，黏土的確是個神奇的存在。
  但如果你腳下的土地全是由100%的黏土構成，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種植作物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那條河就像是個陶罐，”我回答道，“水并沒有真正滲透下去。”
  “那我們怎么種東西呢？”蒂婭環顧四周，不滿地問道。
  “王國的意思就是要我們什么都種不出來，”我答道，“他們害怕給我一塊足夠肥沃的土地，讓我變得更強大。對我這個十二歲的少年來說，這倒是一種不錯的恭維，還挺有趣的。”

  蒂婭被我自鳴得意的表情逗笑了，而我的助手卻沒有那么開心。
  “如果沒有花和草喂牛，連制作肥皂都不可能嗎？”莉薩質問道。
  “嗯哼？”我哼了一聲，對她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我說的是他們不  希望  我們種植任何東西，而不是說這樣做違反規則。所以我們會有辦法解決的。”
  蒂婭看到我自信滿滿的樣子，眼睛閃爍著光芒。“他們到時候會后悔成什么樣？”
  “哦，他們會追悔莫及的。”我咧嘴一笑，接受了這位貓……少女？‘貓少女’聽起來有點別扭，我還是暫且稱她為貓女孩吧，直到我覺得她真正長大成人。畢竟在她的世界里十五歲就算成年了，不過在我心目中，那還需要三年時間。
  “他們最好！”蒂婭堅定地說，“你為王國做了那么多，本該得到極樂花園作為獎賞，結果卻成了軟禁在家。好吧，那我們就讓這塊地變得如此肥沃，能從上面養育出一支軍隊來——！”
  我摸了摸蒂婭的耳朵，讓她發出滿意的呼嚕聲，平靜下來。蒂婭認真起來的時候真是既可愛又帶點小惡魔氣質。
  “小聲點兒。”我提醒她，“我們很快就要開始參觀我的領地了。”
  我的領地——如果還能稱之為領地的話——看起來就像薩爾瓦多·達利在一個沙漠上畫了一個超現實主義的立方體，給它賦予了巖石磚塊的質感，然后又憤怒地將其劃掉。只不過那不是立方體，而是一座石造建筑；不是沙漠，而是一片荒涼的伯爵領地；也不是被劃掉，而是被巨獸的爪子撕裂得面目全非。
  這個地方仿佛經歷了無數次“英勇的最后一搏”。
  環繞我們的是高達五米的石墻，有的正在崩塌，有的已經完全破碎，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片沙漠般的環境中，旁邊還有一條河流經過，更增添了這里的超現實感。
  看著這片景象，我不禁皺了皺眉。心里暗想：‘我忙活的時候，他難道就不能雇些工人建個像模像樣的假象出來嗎？’
  內部的情況更是糟糕透頂。整個一樓是個接待大廳，擺滿了沾滿血跡和破損不堪的家具，居住區域則是在二樓有五間房間以及一個地下室。然而，誰會在這樣一個地方久留呢？簡直是個笑話。
  “好吧，不行，”我在門口處搖頭道。
  啪嚓！
  我手腕一翻，無聲念咒，瞬間打響指，點燃了屋內所有的家具，同時也測試了一下這棟建筑的耐熱程度。
  待到藍色火焰吞噬了一切之后，我用魔法熄滅了火勢，并運用風系魔法清除了煙霧。最后，我又施放了一個降溫法術，使得室內吹起一陣宜人的微風。我踏上清理干凈的石質地板，從空間袋中取出一把王座椅，旁邊再擺放一把稍小的椅子。
  等到莉莎和其他護衛隊成員徹底驚愕之際，我坐了下來，一只腳踝搭在另一腿上，拍了拍旁邊的小椅子示意蒂婭過來。她興奮地蹦跳著坐了上去，臉上雖然帶著同樣兇巴巴的表情，但目光卻直勾勾地盯著門外。
  過了幾秒鐘，我轉向她問道：“你喜歡這把椅子嗎？”
  她原本擰在一起的眉頭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開心地回答：“這是最棒的！”
  “你想保留它嗎？”我問她。
  蒂婭瞪大眼睛指著自己，隨后又看看莉莎、護衛們，再看看我，遲疑地說道：“嗯……要的？”
  “太好了，”我站起來說，“現在，我們需要創造一個配得上這椅子的地方。那么，讓我們開始動手吧。”
  頭一周的時間里，我忙于為護衛隊布置宿舍區，重新安排了接待大廳，并通過獅鷲快遞服務從家鄉運來了所需的家具。得益于與國王達成的一項協議，我可以直接與銀溪鎮和莊園溝通，而我的信使不會遭到攔截，因此每周他們都會通過三天的飛行時間為我送來所需物資。
  這或許聽起來有些奇特，但對于一位貴族而言，給賓客留下深刻印象是獲取權力、財富和協議的關鍵，對于像我這樣的人來說，這是至關重要的事情。
  經過第一周的努力，伴隨我抵達這里的皇家隨行人員確認我們已經“安頓妥當”，并且在離開之前還特意檢查了我所改造的接待大廳的“完整性”。
  他們剛一離開，蒂婭的新椅子便從儲藏室里搬了出來，我們立刻就在裂土之上找到了舒適的位置。
  第二天清晨，我和蒂婭早早醒來開始在寒冷中做起了伸展運動。
  “你們倆這是要去哪兒？”莉莎問道，心中充滿了不安。
  “我們要去狩獵。”我邊繼續拉伸邊答道。
  “狩獵？！”她驚呼。“你們周圍可都是暗影森林！那里的每一樣東西都可能致命！你們沒看到那些爪痕嗎？”
  “哦，我看到了。”我回應道。“反倒是它們讓我更餓了。就吃掉其中一頭那種生物，說不定就能延長壽命十年甚至更多。這個地方簡直就是靈魂魔力的制造工廠。”
  大多數貴族通過食用攝取了靈魂魔力肉的魔法生物來實現永生以及防止疾病，這是非靈魂收割者——包括人類和動物——獲得靈魂魔力的主要途徑。靈魂魔力隨著捕食鏈從一個生物傳遞到另一個生物體內不斷積累，不同種類的野獸和怪物在其增長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一旦野獸積累了足夠的靈魂魔力，便會體型增大，晉升為“守護者”。接下來的階段便是成為“古獸”，最終進入冬眠狀態，演變為“天獸”或者說是“巨獸”。

  在我的訓練期間，只被允許獵殺和采集普通野獸，絕對禁止獵殺守護者級別以上的生物。然而，這片森林似乎是個寶庫！
  “你為什么笑得那么開心？”莉莎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那里真的很危險……”
  “再見啦！”我像小孩子般笑著，和蒂婭一起以每小時30英里的速度疾馳而去。
  “你的訓練進展神速呢！”奔跑間我對蒂婭說。
  “那是因為我們每天都堅持訓練！”隨著森林越來越近，蒂婭滿臉喜色地說，“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您，主人！”
  我從她身后飛身躍起，一把抱起她，將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雖然剛開始時她有點驚慌失措，但我仍然帶著她繼續奔跑。“在家里我是‘主人’，不過在這片屬于你的森林里，你可是公主！”
  星光在她閃爍的眼睛中跳躍，她歡笑著，熱愛著我們在奔向森林途中的生活。
  這就是我來到索爾提斯時所憧憬的畫面。
  這種感覺是不是情感呢？那種隱藏在信任問題和怨恨層層之下的情感？我想是有可能的，畢竟蒂婭是唯一一個從未傷害過我的人。
  “好了，試著跟其中一只鳥簽訂契約吧。”我指導她，“它們會很難纏，所以要用你的契約力量展示一下誰才是老大。”
  蒂婭閉上眼睛，引導著來自森林的靈魂魔力，釋放出周圍所有的情感波動。她與一只鳥達成了一項契約。
  契約是馴獸師與動物之間的一種協定，在交換臨時援助的前提下，馴獸師給予動物濃縮的靈魂魔力。這是一種雙方本能的交換行為，對于有意識的高級生物而言，更是涉及心智層面的溝通。
  除非馴獸師能夠提煉足夠純凈的靈魂魔力，形成精細復雜的契約直接與野獸的意識互動，從而強制野獸服從契約內容，否則通常契約的建立是基于雙方的默契配合。
  盡管并不喜歡強迫性的契約，但當那片扭曲的黑色樹林映入眼簾時，蒂婭微微點頭，閉上眼睛道：“我發現了一個目標，現在正在建立契約……”
  咔嚓——！
  “額，蒂婭？”我問道，只見眼前整個森林仿佛瞬間蘇醒過來，數千只鳥兒騰空而起。“這……是你做的嗎？”
  另一邊，莉莎無精打采地拉出一張椅子坐下，盡管寒風凜冽，一位騎士仍舉著傘為她遮擋陽光。“馬庫斯，其實你不必這樣做的。”她說。
  “如果我不這樣做，埃弗伍德男爵恐怕會要了我的腦袋，小姐。”馬庫斯回答道，這讓莉莎的眉毛不禁抽動了一下。
  她的貼身女騎士也僵住了，臉上寫著“千萬別看我……”的表情。環繞在她身邊的其他四位守衛同樣如此，無人愿意觸怒她，但他們更害怕瑞克男爵。他付給他們一筆離譜的黃金報酬來擔任守衛，并對他們進行了嚴格的訓練，還提供了豐富的資源，確保了他們過上了優渥的生活。
  然而，倘若他們保護不了蒂婭、莉莎、萊昂、斯嘉麗，以及如今新增加的這位繼承權小兄弟，等待他們的將是能想象到的最殘酷的死亡。他們雖不確定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但心中卻清楚這一點。
  “那個小子！”莉莎氣呼呼地接過一杯熱茶。“真希望他別到處亂跑……天哪，那是什么？！”
  “襲擊？！”她的金棕色頭發私人騎士蘭迪在聽到巨大破裂聲后，看到數千只烏鴉沖向天空時驚問，“不，那些鳥不是在攻擊，它們是在逃竄！”
  隨著體型堪比翼龍的巨大雙足飛龍從森林中沖天而出，所有人皆因恐懼而呆立原地。
  “嗷~~呼！！！”
  “孩子們！”莉莎尖叫起來，從椅子上跳起并奔去，卻被守衛們攔住。盡管她掙扎不已，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條藍色飛龍落在兩個小孩——一個十二歲和一個十五歲孩子身邊。“不！”
  當那頭巨獸穩穩降落在地面，兩個身影爬上其背脊，隨后飛向遠方時，莉莎的心緒幾近崩潰。
  “你們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莉莎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眼中閃爍著瘋狂的笑意，口中卻帶著一種荒誕不經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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