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芃芃聞言, 笑了笑:“那也是他值得我夸獎。誰能為我分憂,我便夸獎誰,有什么不對么?”
福康安一面兒將在家中做好的棗泥山藥糕并如意金絲卷兒遞給芃芃, 一面暗道, 靠著這些微末小計來討芃芃歡心終究還是落了下乘。縱然芃芃一時半會兒能念他一個好, 可時日久了,也就習慣了。
若是想真正引起芃芃的重視,還得像善保那只狡猾的狐貍一樣,從大處著手。
這么想著, 本來優哉游哉, 不急著從上書房中“畢業”的福康安突然勤勉了起來,眼底漸漸浮現出一層烏青。
他身邊兒的小廝與芃芃身邊兒一名小太監關系頗好, 偷偷跟這小太監道:“也不知我們爺最近是吃錯了什么藥,忽然就開始知道上進了, 這一二年福晉見他讀書越發懶散, 不知廢了多少口舌勸他,都沒什勞子用, 如今竟突然好了,把我們福晉喜得跟什么似的, 直道還是公主有法子勸好咱們爺。”
后來, 這話不知怎么的傳入了芃芃耳中,正捧著一盞香薰飲解暑的芃芃險些一口水直接噴出來:“我怎么竟不知, 我對福康安有這樣的影響力?”
說著, 又為自己新上身的水藍色交領對襟蜀錦襖哀嘆一聲:“才上身的衣裳……倒是可惜了。”
“那只是您未在此處留心罷了, 您對富察三少爺的影響,可大了去了。”
紅菱一面兒說著,一面兒從袖中取了自己常備在身上的羅綢絲帕遞與芃芃, 讓芃芃擦去了衣裳上的水漬。
芃芃見她這方帕子上繡了并蒂蓮,針腳細密,顏色鮮亮,且這帕子還似用花汁子熏過一般,隱隱透著一股花香,一看就是用足了心思的,不由露出幾分了然之意,紅菱也到歲數了。
想當初,芃芃剛出生沒多久,太后不放心自家小孫女,將宮中的紅菱與紅杏指給了芃芃,讓她們去伺候芃芃。這些年來,她們對芃芃忠心耿耿,為芃芃辦了不少事兒。
她們侍奉芃芃盡心,芃芃自然也為她們的未來打算,去歲紅杏就被恩放出了宮,家中給說好了親事,是紅杏青梅竹馬的表兄,眼瞅著紅杏一臉情愿的米樣,芃芃也是真心為她高興,賞了她五百兩銀子做壓箱底,又有赤金、翡翠、珍珠頭面各一套,并一座京郊兩進的小宅子,算是全了她們這些年的主仆情分。
解決完了紅杏的終身大事,紅菱卻是遲遲沒有消息。
若不是今日這“突發狀況”,讓紅菱拿出了她的寶貝帕子來,只怕芃芃還不知道紅菱已經心有所屬。
芃芃打趣道:“方才那番話,這是否可以算得上是紅菱姑娘的經驗之談呢?”
紅菱見狀有些羞惱,別過臉去:“奴婢與您說正經的,您卻拿奴婢取笑。”
“哪里是拿你取笑,我也是與你說正經的。你與紅杏與我雖名為主仆,實則情分不同。你如今有了意中人,我也只有為你高興的份兒。趕明兒你出嫁了,你的一應嫁妝都比照著紅杏的來。只不知是哪家的小子竟這般幸運,奪走了咱們紅菱姑娘的一顆心?”
紅菱素日里溫柔細致,做事妥帖,為人大方果敢,卻在提到自己的意中人時,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他是今科舉子,進京趕考。他的老母親耐不住夏日酷暑,暈倒在了路邊,那日我恰好出宮采買東西,搭了把手……我們就這么認識了……”
“難怪你最近出宮的次數比往常要多些,原來這里頭竟大有緣故。”
紅菱絞著手帕道:“他最近要專心備考,倒也……沒見幾面。他只說……若是他榜上有名,便來提親……”
芃芃看著紅菱滿臉紅霞的模樣,頗為感慨。
原來,愛情是真的可以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副模樣。
“好了,不說奴婢的事了,說說您的事兒吧。”紅菱認真地問:“富察家三少爺對您的在意顯而易見,您對他,又是怎么想的?”
“我沒有考慮過。”芃芃托著下巴回答。
說實在的,雖然乾隆和皇后在她才只有丁點大的時候,就開始為了她將來的婚事而操心了,但她本人是半分沒有這方面的感覺。
她才十三呢,這要是擱在后世,還只是個初中生,被人交口稱贊的福康安也不過是個小屁孩兒罷了,她要是對人一個小蘿卜頭有什么想頭,還不被罪惡感給淹沒了?
不過,倘若日后她非得給自己找個駙馬,尋個似福康安那般與她熟稔,又時時將她放在心上的,她并不排斥。
沒多久,臨時抱佛腳的福康安順利通過了上書房的“畢業考”,被乾隆欽點為御前侍衛。
一為官就是正六品,且還是天子近臣,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知有多少人對福康安歆羨不已。
對于滿門勛貴而言,御前侍衛一職多半就是個跳板,因時不時在皇帝跟前晃著刷好感,晉升的機會可比別的職位多得多,當初福隆安在剛為官時,也是從御前侍衛做起,足以看出乾隆對傅恒一家子的偏愛。
在福康安“畢業”后沒多久,芃芃也從上書房中“畢業”了。
她的功課在福康安之上,之所以拖著遲遲沒有“畢業”,不過是為了方便給小伙伴劃重點罷了,如今小伙伴都離開了,她還留在上書房做什么?
福康安還因為比芃芃早畢業而高興不已,覺得自己終于贏了芃芃一回呢。
芃芃想,且再讓他多高興一陣子吧。
接下來,在功績這一塊兒上,她是不會輸給福康安的。
……
天氣逐漸轉涼,入秋后,純妃害了一場風寒,身子骨是越發不好了,竟到了不能起床的地步。
額娘生病,在這注重孝道的時代,三阿哥與四公主自然要入宮侍疾,便是那自請過繼出去的永瑢,也得時不時入宮來探探病。雖說禮法上永瑢已是出繼子,可他終歸是純妃生的,純妃重病這檔口,他若是不來看望看望,實在說不過去。
三阿哥心底仁厚,雖說早年純妃的舉動傷透了他的心,但他看到純妃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樣子,到底還是軟下了心腸,時不時便候在純妃塌前捧著湯羹與藥碗服侍著。
三福晉與純妃亦有齷齪,但她與三阿哥夫妻感情極好,不愿意在這等事上違逆了三阿哥的心意,于是也對純妃頗為盡心。
自打純妃魔怔之后,他們小夫妻倆也有許多年沒有好好看過純妃了。
純妃是當真老了,褶皺爬滿了她的面龐,滄桑之色覆蓋了她當初的溫婉,一頭保養得宜的青絲如今也已呈半白。
三阿哥怔怔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身影,瘦小而又羸弱。
曾經給予他歡喜,給予他溫暖,也給予他最沉重一擊的身影,是當真老了。
三阿哥曾對純妃無比孺慕和敬愛,也曾對她無比埋怨和憤恨,可臨了,站在她的床前,他的腦海中竟是空落落的,就像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抽離。
好的也好,壞的也罷,但那終歸是他一部分的人生。
四公主入宮的時候,透過重重幔帳,看到的便是純妃將瘦小干枯的手搭在三阿哥手上的樣子。
因著這場病,純妃蒼老得不像話,就連曾經清亮的雙眼,都透出幾分渾濁來。
“額娘知道,額娘當初的所作所為,對不起你們兄妹,額娘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想當初,額娘在你們阿瑪府邸中時,只是一個小小的格格,可那段時光卻是額娘過得最為輕松的。額娘與你們阿瑪府上另一位李格格交好,雖說能見到你們阿瑪的時間不多,每月的份例也不多,但咱們小姐們關起門來過日子,每日聊聊吃食,談談京中時興的妝容和花樣子,亦或是數數雍正爺又給咱們府上賜下了什么賞賜……真是再美好不過。”
純妃眼中熠熠生輝,似是有火星子在其中跳躍。
三阿哥與四公主還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便凝神細聽。
“后來,隨著皇上登基,咱們這群府邸中的老人也隨著皇上入了宮中。李格格因為一點子小事惹了當時的慧賢皇貴妃不快,被罰跪在屋外落了風寒,額娘派人去太醫院找太醫來為李格格治病,太醫們卻害怕得罪慧賢皇貴妃而不肯過來……最終,一場風寒,要了李格格的命。那時候,額娘就想著,入宮之后,只有知道上進的人,才能夠活得下去。若是不往上爬,就會成為他人的養分,一卷草席裹了送出去也無人知曉。”
所以后來,純妃為了往上爬,為了獲得帝王的恩寵,無所不用其極。
在為帝王孕育子嗣,自身也在后宮之中占據一席之地后,她仍然不肯滿足。非要讓孩子們成為她固寵的工具。
不能夠幫助她固寵的孩子,在她心中就毫無價值。
時至今日,純妃也不知道,當初的一個小小執念,怎么就讓她徹底轉了性子。
她是怎么從寶親王府邸中那個愛說、愛笑、愛鬧的蘇格格,蛻變為連自己都不認識的純妃蘇佳氏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身邊兒,就再也沒了可信之人?連至親至愛都被自己親手推開?
這皇宮,原來當真是個吃人的怪物,稍不留神,就會被它變得滿目全非。
一行清淚從純妃的眼角流下。
三阿哥與四公主默默聽純妃追憶往昔,他們知道,這多半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聽到這些往事。從今往后,這些往事,會隨著純妃一起被深深地埋入地下。
在知道純妃的種種不幸之后,難道就能夠徹底不恨她、不怪她了么?
顯然不可能。
純妃給他們帶來的傷害,并不會因為她過去的遭遇而減少半分。
因此,在純妃雙目中含著淚水,小心翼翼地向三阿哥與四公主詢問,能不能原諒她的時候,三阿哥猶豫了一瞬,四公主說,在純妃過世之后,她可以在一定范圍內照顧蘇家。
反正,事到臨頭,純妃最放不下的,不就是蘇家么?前不久,還為了蘇家而與她鬧過呢。
看在純妃好歹生養了她一場的份兒上,她不介意稍稍安一安純妃的心。如今她的日子過得越發和美,從前那些個傷痛的歲月已漸漸離她遠去,她覺得,她已經能夠做到釋然。
只是,要讓她親口對著純妃說出一句“原諒”,還是不可能。
純妃聽聞此言,面色慘然地道:“我在你心里頭,難道就是時時惦記著蘇家的人么?”
她不過是,想要借著蘇家這個由頭,向自己,也向其他人證明,她的孩子還是在乎她的罷了。
只可惜,到底未能如愿。
……
紫禁城中,梆子響過三下,純妃薨逝。
作為純妃的子女,三阿哥與四公主自然要為其服喪,乃是三年之期,其余的阿哥、格格們也要為其齊衰三月,以示敬重。
純妃在世時,因著她所做下的種種事跡讓乾隆厭煩無比,乾隆對她沒有任何好感,可臨了,反倒憶起她當初的好處來,下旨將她追封為純懿貴妃,既是讓純妃享死后哀榮,也是他看重三阿哥與四公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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