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沈玉容原是要走,但見陸恒并沒有過來,只是轉道去了后頭的倒座房。
“我現今有了身子,他不常在房里,”余晚媱解釋道。
沈玉容面上隱有羨慕,“我懷孕時,就搬出了主臥。”
余晚媱很詫異,但又不好問,她被王家休棄,顯然在那里過的很不好。
“再有兩日,我準備回青州府,”沈玉容低聲道。
青州府是她母親的本家,想來她被王家休了,在沈家也待不下去,這才打算回外家。
余晚媱想挽留她,被她搶先一句,“表嫂不必勸我,其實被王家休棄,我雖難過,但總好過被王承修打死,何況我現在還有茹兒,以后日子再難熬也有她陪著我。”
余晚媱看她眼中有光,便沒再勸,只道,“記得到了青州府,給我們回信報個平安。”
沈玉容又笑,“表嫂還是先別操心我了,你都有三個月身孕了,這孩子一個月比一個月大,要早點備好它穿的肚兜、開鞋褲、梢子之類的,尤其是百子衣,我知道表嫂針線活好,要是能給孩子做件百子衣,往后它穿身上,百邪不侵,一輩子平平安安。”
余晚媱眉頭松軟,“我記下了。”
沈玉容和她又說了會子話,瞧她精神不濟,便起身告辭了。
余晚媱心想著,她得做好一個母親該做的,即便她現在沒有多少感觸,也不能短孩子一件百子衣。
屋后的紗櫥有響動,她翻身看過去,正見陸恒挑了珠簾進來,手中還拿著卷宗,她有些怔,“爺怎么進紗櫥了?那里太窄,容易憋悶。”
陸恒將卷宗放下,“孩子穿的衣物府里有繡娘在做,你只管將養著,其余的不用擔心。”
從知道她有孕的這一個月下來,陸恒雖然仍對她維持著冷態,但對她的照顧卻是愈加貼心。
余晚媱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他是愛重她,他只是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才這般的。
余晚媱輕嗯了聲,沒說做與不做。
陸恒低眉望她,這一個月的細心調養,她長回來了些肉,許是懷孕的緣故,總覺得她整個人越發嬌柔,像融在水里的玉,光眼看著便覺得羸弱。
陸瓔在桃花臺說的話,他在剎那間也動搖過,可陸瓔話里的誘導性太強了,生怕他聽不出來,那殺手是余晚媱派去的。
他曾誤會她很多次,這回不可能再那么蠢笨了,只有抓到那個殺手,才能發現真相。
他俯身下來,掖了掖被角,道,“再過些日子,你父親和哥哥就能脫罪了。”
余晚媱心尖急喜,手足無措的攥住他手指,強壓著聲輕輕道,“爺說的都是真的?”
陸恒的視線從那蔥□□秀的指尖瞥過,緩慢嗯著。
這一聲嗯后,余晚媱的眼睛肉眼可見紅了,再控制不住情緒,急促的笑著,旋即便落淚。
這是喜極而泣,陸恒的指腹抹掉她臉側的淚水,張開手臂將她抱住。
余晚媱滯了滯,最終將腦袋枕在他肩側,揪緊他的衣袖,跟他細細說道,“謝謝您。”
她想她還是有盼頭的,她可以在深宅大院做成的牢籠里繼續堅持著。
——
沈玉容在半個月后離開了陸家,由陸恒遣人走水路護送,在四月底回到青州府。
這半個月,也是陸瓔過的最不順心的日子,傅氏送來的兩個教習嬤嬤極其嚴苛,每日要學許多規矩,教習嬤嬤無時無刻不盯著她,就是在夜間歇息也是這兩個婆子親自看守,陳氏倒是來看過幾回,她偷偷跟陳氏倒苦水,可陳氏一心只想她快點被英國公府認回去,只叫她好生聽話,務必跟著嬤嬤做,這往后畢竟要當英國公府的嫡女,那里的規矩和陸家又不同,還是提前學著,后頭才不用丟面子。
陸瓔在陸家雖為陳氏的養女,可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便是陸恒都不曾對她說過重話,如今卻叫兩個嬤嬤這般教訓,連陳氏都叫她忍耐,她再有怨氣,也只能憋著,可是那兩個嬤嬤就像不讓她好過一般,她已經很認真的聽從訓規了,她們仍然能從她身上找到各種錯處。
什么站姿不端正、行走時步伐太大以及其他她覺得無傷大雅的小毛病,都被嬤嬤們挑出來,一遍又一遍的重新來過。
她連哭都不敢,還被嬤嬤說她學規矩太慢了,英國公府里的主子基本學上三個月就能從容自如了,只有她還是磕磕跘跘,這出錯那出錯,直用了近五個月時間,才勉強讓嬤嬤們滿意。
再說另一頭,陸恒花了近一個月時間,查清了江南鹽商江朝的來路,這人原本只是個落魄長工,靠著打零工討生活,后來偶然來到江都,進了陳二太爺府上做花匠,江朝此人極其伶俐,不久就攀上了陳二太爺的嫡長子陳宣,之后又跟著陳宣經商,陰差陽錯下入了鹽業,后來一發不可收拾,自此在江南鹽商里打出了名。
大雍有二陳,這陳二太爺和京里的陳大太爺乃是一母所生,陳家原是富商,在各地商行都有他們的人,但是陳家從不碰鹽業。
積聚了好幾代人的富貴,終于到陳大太爺這一輩有了其他心思,陳家分家后,陳大太爺和其夫人給自己兒子陳肅捐了個閑官兒,陳家是商人之后,最懂人情往來,陳肅做官后很快就混開了,從大前年開始,他被圣人委派到江南做了地方鹽政,誰都知道這是個肥差,但是誰都知道陳家有錢,就是圣人每次南巡都會下榻陳二太爺府上,能迎天駕,可見陳家有錢到什么程度。
這江朝和陳家的關系太過耐人尋味,陳氏又嫁給了陸韶安,陸恒調查這些都沒有聲張,一時府中還如尋常時候太平。
又過一個月,監察御史終于從江南回京了,胖了一圈,跟圣人直言江南私鹽案并沒有可疑之處。
彼時陸恒剛從署衙回府,帶著一身疲憊,在進屋時還是放輕了腳步,情不自禁踏進里間,即見余晚媱坐在軟榻上,一針一線的縫百子衣,那件小衣裳上面繡了許多小兔子,甚是可愛,桌幾上頭的籃子里,還有做好的小鞋、肚兜之類的。
她低著頭,神色溫和恬靜,自他入內,便像是進了最讓他舒適的避難所,他的心里眼里都只能看到她。
或許他對她不僅僅只有那點齷齪骯臟的念頭,也應該是有些許愛憐的,要不然他怎么會荒唐的覺得,和她一起白頭偕老、養兒弄孫竟也是種美妙的事情。
余晚媱忽然放下小衣裳,蹙著眉撫到鼓起的腹部,陸恒急忙走近,“怎么了?”
余晚媱搖搖頭,“它動了。”
陸恒的喉嚨微動,不由探手去,掌下的小生命在極有力的動著,實在太神奇,他難得在她面前露出淺笑,“過于調皮。”
余晚媱怔了怔,將眸光垂下,嗯一聲,她臥床兩個月,本來它若一直安靜,她也可能一直沒有什么感覺,可這幾日它總動個不停,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懷著的孩子是活的,她有時候會悄悄讓它別動,它也會很乖巧的安分,但更多是不聽她的,她在和這個小生命的不斷對話里,終于對它生出了做為母親該有的愛意。
陸恒的手過了好一會才撤開,對她道,“不是說了它的衣裳不用做嗎?”
“我想給它做好衣裳,”她輕聲道。
陸恒抿住薄唇沒再多說,留了句注意身子,便轉進更衣室去。
秀煙在他后頭進屋,瞧余晚媱手里還拿著針線,便抱怨道,“您快別縫了,可別熬傷眼睛。”
余晚媱笑了笑,“這有什么的。”
“您就是心大,那會您給世子爺做裘衣,熬了好幾個大夜,世子爺也沒穿上幾回,白瞎了您的心意,”秀煙嘰嘰咕咕道。
她說的飛快,余晚媱想攔都沒攔住,只好道,“你少說些沒用的。”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陸恒換一身朝服從更衣室出來,他朝她們看一眼,主仆二人立時噤聲,好在陸恒沒發火,抬步出去。
她們才松了氣。
陸恒出來后,心下放平,那時他得知,那件裘衣只是她順手做的,心底著實不適,沒想到也是丫鬟挑撥離間,正像秀煙說的那樣,他確實辜負了她的心意。
只能以后慢慢彌補了。
他輕快著腳步,乘馬車繞道去英國公府接了顧明淵,兩人一同入宮面圣。
直到凌晨,陸恒才回府,余晚媱還睡在夢里,兩手抱著自己,他杵在床邊停了停,將她的手捋直,擺正她的睡姿,隨后換下衣衫,沐浴后躺到她身邊,滿心安寧。
與此同時,宮中圣人暗調錦衣衛入江南密查,至當年七月中回京,查出江朝販賣私鹽確屬事實,他能拿到多余的鹽引乃是由江南鹽院的鹽課司做門路,余家是被他伙同鹽課司陷害的,只因江朝想獨占余家的引岸,這才使出了毒招,串通私鹽販將船開到余家的引岸,再叫緝私營來抓人,人贓并獲,余家人當真是被冤枉的。
陸恒隨后著手放了公示,余家無罪釋放,只是這個案子又被踢回到都察院,先前的監察御史被免職,陳家竟沒沾到一點臟水。
大理寺不能再插手此事,陸恒只能暫時按捺住,等那批犯人復審到他手里才能再審讞。
這么忙忙碌碌過了八月,英國公府向陸家遞來消息,在八月十五這天,將兩家的事情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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