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死了?別吧!
杜川保他把不老實的手擒住,拽著引到自己腰上,叫他好好摟著,可別亂動。
“以后,我是說以后。”他輕拍著沈清塵的后背,語調放得悠遠,“這世上再沒人能威脅你的時候,你有沒有設想過,要怎么過日子。”
“嗯……”沈清塵把自己窩在他的頸窩里,悶著聲音,說:“一起游山玩水,策馬江湖,吃遍天下美食。”
“還有呢。”
“等身體好了,養五六只細犬,去圍獵。”
“哈哈哈,沒看出來,你隱約還真喜歡打打殺殺的。”
“在洛南千年祭神臺上,翻出那件不知道衣量是否還合適的金絲銀鎧。祭神,告天,做三天三日的儀式,長街飛花,朝霞不散,神明回禮,佑我洛南平和安定,我告神,尋得佳人。”
“那肯定得老漂亮了,我說你。”
“漂不漂亮,你去看了便知不是。我們還能在回洛南的路上,馬上,休憩的客棧里,沿途廣袤的草場上,山泥阻斷官道,繞行的雨后深林里。城鎮夜幕萬寂,無人街道,酒醉后的小陌內。洛南外郊,百里不敗花海,雨天,慌忙躲進的積灰嚴重的漏雨破屋里。”
“嗯……我們要做什么。”
“做出來洛南的下一代世子。”
“呵。胡鬧呢。”
“只希望他不要再繼承神脈了。”
“沈清塵……我喜歡閨女。”
“好,那就女孩。”
“……真好啊……”
“等你好了,我們就去吧。趁現在景行淵對洛南暫時失去控制,景北河軍中無首,亢金大軍的傀儡心能量沒了我撐不過洛南那么遠……我想回家。就算之后萬馬千軍來犯,洛南寧成刀下魂,也再不為奴。”
“好,回去……”
“……”
“………”
“杜川保。”
“嗯……?”
“明天早上。我要吃黃瓜,給我做。”
“嗯……”
沈清塵仰起頭,把身子往上蹭了蹭。杜川保連發絲都是粗糙發硬的,他把他的頭抱進懷里,撫摸起來像是只收起獠牙利爪的虎。
他貼在他的耳邊,強忍生顫的聲線。
“杜川保,我叫什么名字啊。”
“……沈…清塵。”
“那你一定要記住我叫什么名字,記住你的家在哪里,記住……我是誰。”
“嗯……你是我媳婦兒……”
“對,我是你媳婦兒,可不能忘啊。等我去找你的時候……別不記得。如果你真的很累,先回去,也、也行。你要等我啊,你等等沈清塵,你……”
“……”
他伸手下去握住杜川保的手,打開他的手心,放了個什么冰冰涼涼的東西。
但他現在很困。
沈清塵的懷里暖暖香香的,抱著他,就如同被包裹在繭蛹里,格外地讓人渾身都好放松。
昏昏沉沉聽他嘴里好像一直在念著些什么。
好,那就明天早上……
-
方朝寧在房門外守了整夜。
阿蠻抱著膝蓋坐在墻根底下,時不時翻起眼皮偷偷看方朝寧的眼色。他只抱著胸立在階上,面色凝重,一言不發。
阿蠻終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氣起身,小聲念叨:“總管,我去把世子帶出來吧,總不能……不能讓他和具尸體睡一整夜。”
屋內極度隱忍,不敢放聲的低咽聲未曾斷過,是何等痛心絕望,聽得人于心不忍,聞者落淚。
沈清塵抱著他,仗一寸燭光微明,不停不停地念著祈神的咒,即便知道鏡花水月一場空,甚至不敢靠他身子太近,生怕萬一,萬一察覺到那一霎那……
他會瘋掉的。
方朝寧搖搖頭,嘆氣道:“隨他去吧。金枝玉葉的大人,在泥潭里掙扎了這么久,他早盡力了,可到最后還是什么都沒守住。哪怕是具尸體,若是能陪陪他。”
“但是……”
“阿蠻。”方朝寧忽然朝他靠近,再蹲到面前,勉強展眉笑笑,道:“樂兒睡了?”
“是……是啊?”阿蠻明顯對他突如其來的關心措手不及,問:“怎么了嗎?”
他看方朝寧掏進懷里,取了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出來,塞進自己手里。阿蠻愣了會兒,猛地跳起來驚呼:“總管!阿蠻哪里有做的不到的地方,您同我說,我改,我改!世子于我和樂兒算是恩人,肝膽涂地都行,您要了我的命都行,但能不能趕別我們走啊!”
方朝寧拍拍少年竄高的肩膀,“不是我趕你走,我們世子怕是要走,洛南一時脫管,沒有再比當下逃走最好的機會了。”
阿蠻盯著手里的錢袋發了會兒呆,心有余悸道:“可您不是,您不是王爺派下來的人嗎,您不會讓世子逃了的。”
“世子敢闖皇宮,承認自己有逆心,那便是整個洛南都做好放手一搏的準備了。他們就算打不贏景行淵,但至少不再愿意為人所使的奴。阿蠻,你要知道,今晚死的人不只杜將軍一人,我們世子……”
又怎么能踩著他用命鋪的路活得好。
又怎么接受得了算是自己間接殺死他的事實。
“我本就不是什么當得了總管,會照顧人的,也沒什么忠心可言,不過被攝政王趕鴨子上架罷了。世子只是我兒時萬般憧憬的人,如今時過境遷,判若兩人,我可沒有再死纏著留他的意思。既然世子要走,我便沒必要再伺任意一方,放他走便是。以后倒可以回去逍遙自在江湖,他景行淵若想問罪與我,也得能尋得到我才行!”
“那我護送世子回去!”阿蠻挺身而出,倒是好一個慷慨激昂。“像您說的,世子這般魂不守舍,身子也不好,跑一半在路上萬一想不開呢,萬一有點什么危險,再被人抓回來……”
“他往后的人生,就不是我能管的了,反正仁至義盡。不過。”方朝寧朝他赫赫一笑,道:“世子曾為洛南第一劍客,身子不好但功夫總還在的,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怕是還不知道誰護著誰。我說,你還是照顧好你樂兒,等再長大些,回洛南投奔世子來得更靠譜些。”
啊?
阿蠻驚愕得倒退幾步,“第一……劍客?!”
“那不然你當我為何視他為皎白月光,憧憬對象啊。光靠張臉?我怕是還沒那么膚淺!”
沈清塵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窩縮了整夜,像只蓄巢的雀,哭哭啼啼或許筋疲力竭昏睡幾番,可到底也是一動不敢動的。
好像指尖攥著流沙,他心里清楚得很,沙是抓不住的,一吹便散。
但執拗覺得哪怕留得下一粒黏在手里,就不算全沒了。
又出奇的沒覺得自己冷。都已經這般用體溫去暖了,一個人的體溫分給兩個人用,就好像真的余溫不散,好像一切安然如常。
“世子。”
門被打開,方朝寧站在門外,身邊提了一匹上好的油棕色健馬。
“走嗎?”
沈清塵背對著他,把身體幾乎躬成一只蝦米,緊緊抱著懷中人的頭,屈膝微微頂在他的肚子上。聞聲似是一顫,再驀地把臉埋進杜川保的頭頂硬毛里。
“天明了,朝廷知道您把人帶到這兒來,定會命人來收的。您現在不走,等他們來了會麻煩。”
“收什么。”沈清塵冷不防地飛快干脆冒出三個字,沙啞的聲線冰涼得不帶任何感情,好像明知故問,又好像將藏著渾身倒刺豎起,刺猬似的莫大防備。
“收……哈。世子,別這樣行嗎。”
沈清塵沒應聲,也沒動作,只把頭臉埋得更深,攥著他胳膊的手指幾乎陷進肉里的用力,生怕被人搶走一樣。
“將軍付之一切為您鋪了條回家的路,您不能就這么辜負。”
“別說了……”
“世子,事實便是如此,您不能因為不想面對,也不是因為我閉口不說,這一切就都沒發生過。您當打起精神,朝寧容您念了整個晚上,也是時候該放開了吧。”
“你閉嘴……”沈清塵死死咬著嘴唇,咬得血腥味直沖鼻腔。怎么自己就不會死,怎么我就沒事,憑什么,憑什么要我拋下他,憑什么要帶走!
“閉嘴,閉嘴。”
“世子!人死不能復生,將軍忠骸當由專人操辦,您又不能帶著具尸體走!該放下的時候就痛快當下,朝寧是做不到感同身受,卻能替您保持理智,事不容辭,還請您……”
“閉嘴,閉嘴,我叫你閉嘴了!”
沈清塵氣急敗壞地陡然抬頭,雙眼通紅瞪著方朝寧,哪怕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該對他發泄,但積在心頭的痛和恨就是讓他快要發瘋的煩躁,狠勁甩頭的瞬間,整頭糟亂長發“啪”地一聲,不當不正糊了杜川保一臉,極其響亮!
“世子!求您鎮定些好嗎!”
“滾出去!”
“啊,啊,啊——啊啾——!!!!”
“…!??!!!”
“啊!!”
沈清塵措手不及,嚇得直接從榻上掉了下去,還不忘驚慌失措地手腳屁股并用倒爬數步,才魂飛魄散地惶惶抬頭——
“你……!”
方朝寧更是連劍都□□了,哪有大白天鬧鬼的事兒?
杜川保跟頭冬眠的熊似的揉揉鼻子,自己好幾天沒睡過覺了,這一下睡得太香以至于兩眼水腫,迷迷瞪瞪睜不開眼,打了個震天響的哈欠后抻了懶腰,才囫圇開口:“嗯……?打我干嘛……”
他再拍了拍身邊兒空床,懷疑剛才吵醒他的那“咚”一聲震響,可能是沈清塵被自己擠下去了,昏頭昏腦地伸出胳膊去撈,結果劃拉了幾圈兒都沒摸到人。
不過是沈清塵嚇到魂不附體,縮著胳膊腿拼命躲閃罷了。
“您……您怎么回事兒,您不該死……死死死…了嗎!”方朝寧嚇得臉色煞白,結巴道。
他聽見人咒他死,才不樂意地睜開眼,低頭看見沈清塵哆哆嗦嗦瞪著雙紅腫的漂亮鳳眸緊盯自己,跟見了鬼似的瞳孔劇顫,連剛剛哭嚎的腔都憋進肚子里成了“咕咕”的氣音滾著,才尷尬地把伸出去撈他的手收回來,摸了摸后腦殼。
“你們,怎么回事啊。”
“世子……要,要不您去摸摸,是有氣兒的不?”
沈清塵噌地回頭,看一向俊杰公子風范的方朝寧此刻臉白得都發青,便也跟著牙關打架道:“怎……怎么不是你去!”
方朝寧都快哭出來了,苦著臉說:“世子,不瞞您說,我……我怕鬼怕得要命,小時候隔壁阿姐總給我講鬼故事,嚇壞了,我,我不行!再說就算是冤死厲鬼,他,他喜歡您,肯定不會傷您,我一個外人呢,挑戰什么啊,還是您更合適!”
“……?”
什么情況?我不就是睡了一覺?怎么就一口一個鬼啊死啊……
該不會……!
“啊?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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