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十殿下已經走了。”

        隨侍的人站在簾處對著坐在書桌前的妖王說道。

        妖王聽見這話，看著沒什么反應，也沒說什么，只是低著頭，依舊在寫著字，也不知在想什么。

        隨侍便就這么等著，許久后，妖王才說：“怎么死的。”

        “魔王殺的，而且死之前妖毒已經侵入心脈了。”

        妖王終于把筆放了下來，他又問：“他怎么和魔界扯上關系了。”

        “這件事跟天界有關，是帝君。”

        “尸體有收回來嗎？”

        隨侍似乎聽見了妖王的一聲嘆氣，但聲音太輕，消失得也太快，好似只是自己的錯覺。

        “已經被帝君安葬了，我們的人不敢收，不過他們悄悄跟著去了，是在人間大荒的合虛山。”

        “在那啊。”

        “他們去了才發現，原來十殿下早就在那里有據地了，他還在那里有座宅子，雖然十殿下已經走了，但他走之前在那里留了保護結界在那邊，那些宅子什么的，也都還在。”

        “嗯嗯，好，那就這樣吧。”

        由始至終妖王的臉色都沒有什么變化，或許他也并沒有那么在乎吧，隨侍心想。

        “陛下，那我們還需要……”

        “不用了，傳下去，以后妖族沒有十殿下了，什么都沒有。”

        “是。”

        隨侍走后，妖王又拿起筆繼續寫著。

        明月耀清輝。

        他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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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珊，你為什么怕我呢，我是子彥，你的小狗，子彥啊。”

        男孩半彎著腰看著眼前縮在床角的女孩，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但女孩滿是驚恐，她看著男孩眼底都是陌生，她已經十年沒見過他了，她已經被關在這小院十年了。

        這十年她從人變成妖，這十年她從希望到絕望。

        她蜷縮在角落里，不敢跟男孩對視，低著頭渾身都在顫抖。

        “你怕我，你以前可不會怕我。以前我是妖，你是人，你不都怕。現在你也是妖了，你怕什么。”

        男孩坐到了床上，伸手去觸碰女孩，換來的卻是女孩更深的顫栗。他似乎是有些生氣了，他強行將女孩拉了過來，他伸出一只手抱著她，一只手鉗著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

        他看著她，看著十年未見的她，他曾經在凡間的主人，他的子珊。只是如今她的眼底已沒有了十年前的那溫暖的笑意，只有深深的恐懼。她看著他，就像是看一個魔鬼，眼底都是陌生和懼意。

        “你還在恨我，恨我做什么呢。當年你被抄家，可是我救的你。當年你中了妖毒，我把妖丹給了你，才救回了你這條命。當年……”

        “你放過我吧。”女孩終于說話了，只是聲音小小的，幾乎微不可聞。

        但男孩還是聽見了。

        “放過你。”他大笑了幾聲，“又在說什么胡話呢。你忘了嗎？十年前，我迎娶皇后的時候，你也被封妃了。你現在可是我的王妃，妖王的王妃，你一輩子都離不開這里了。”

        最后的這幾個字，妖王說得咬牙切齒。

        女孩聽著妖王的話，默默地留著淚，她也不再言語了，只是絕望地看著他。

        “子珊，乖乖留在我身邊，做我的王妃，我們生兒育女，這不是從前你渴望的嗎？我知道你不就是想出去走走嘛，你只要聽話，你只要乖乖的聽話，以后都會有的。”妖王說著，又松開手輕輕地給女孩擦拭著眼淚。

        女孩依舊沒有言語，也沒有反抗，她只是隨著妖王乖乖地躺了下來。

        她總覺得她不認識什么妖王，她只認識以前和她在人間互相依靠的譚子彥。

        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黑暗中她仿佛還能感受到曾經在鎖妖塔被冶煉的痛苦。

        子彥，你在哪呢？我找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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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殿下出生在一個夜晚，那日是十月十五，一個很寧靜的夜晚。

        十殿下出生那晚，恰好妖王外出，所有人也基本都被皇后調走了，王妃的院子里只剩下幾個守衛和她的隨身侍女。

        沒人知道王妃是怎么挨下來的，生下十殿下后，她就一直昏迷著，只吊著一口氣。

        那個侍女也只能抱著十殿下哭，除了沒用的眼淚，其他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第五天，妖王才出現，但也沒有任何人受罰，只是終于有醫師進來了。

        十殿下命大，竟然活了下來，但王妃還是一直昏迷著。

        王妃昏迷的那段時間，妖王倒是一直都來，他每晚都會來看她，還會在她床邊說些什么話。

        但他從來沒去看過十殿下，他也沒有給十殿下取名字，他只是把十殿下扔給了一個奶娘，然后就讓他獨自在另一個房間長大。

        后來，過了很多年后，王妃醒過來了。醒過來的王妃似乎變了一個人，她更加沉默了，看到妖王也不害怕，只是不說話，他說什么做什么，她都只管沉默著。

        她甚至也很少去看十殿下，她更多時候只是遠遠地看著他。那時候十殿下已經會滿地跑了，他經常會跑到她跟前，跟她說，娘抱抱。

        但她只是默默地把他推開走到一邊。

        人們都說王妃恨極了妖王，自然也不會喜歡他的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還讓她差點丟了性命。

        但王妃的侍女卻覺得王妃至少是愛她的孩子的，即使在所有人眼里，只有這個侍女對十殿下還算親近。

        可若不是王妃，十殿下連個名字都不會有。

        這便是侍女的理由。

        十殿下的名字，是王妃醒來后的第一天取的。

        王妃醒來的時候，妖王并不在，她身邊只有那個侍女。

        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問：“青兒，我的孩子呢。”

        “您終于醒了。你放心，殿下安好，他就在隔壁房間，您要看他的話，我給您帶過來。”

        “不用了。青兒，他有名字了嗎？”

        “沒有，陛下沒有給他取名字。”

        “我給他想了一個，耀月。”

        十殿下一直覺得他的母親不喜歡他，討厭他，其實她只是身不由己，她和他都是可憐人，她知道自己庇佑不了她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妖王遺忘掉他們。她懷著耀月的時候，就聽到那個傳說了。凡人和妖生下的孩子，會成為妖界和人界的禍害，應當殺之。雖然現在妖王什么都沒干，但她知道外面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他們，如今她只希望有一天她的孩子能離開這里，離開這座牢籠。她的孩子身上有一半凡人的血，她知道終有一日他會回去的。他會回去替她看看她的家鄉，看看她曾生活過的地方。

        耀月，世人總說天狗食月，但她的孩子不需要追逐月亮，他自比月亮還要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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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十殿下三百歲的生日，破天荒的王妃說要給殿下慶祝生日。

        其實如今外面很多大臣都在上奏讓陛下處決十殿下，因為他們害怕十殿下的能力。十殿下才三百歲，但已經是王宮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沒人教他什么法術，他只是憑著自己的潛力和天賦把欺負他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在他手上甚至都差點出人命了，若不是一直有王妃在看著他，他早就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不過這也不能只怪十殿下，畢竟是那些人欺負他在先，而且還敢欺辱王妃，他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和母親才出手的。他只是年紀太小了，又沒有師傅教導，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體內的真氣，只能隨著心盲目的運用。

        但那些人可不管他這些，他們只會說著傳說，就說十殿下是不祥之人，應當處死。

        如今外面鬧得這樣厲害，連妖王都不來看王妃了，但王妃還是執意說這生日宴要辦，要大辦。

        其實所謂大辦，便只是王妃親自下廚給十殿下做了一頓飯。不過對于十殿下來講，是真的大辦了，因為這是唯一一次王妃給他做飯，還跟他一起吃飯。

        這是十殿下最開心的一頓飯，他和他的母親一起坐在桌前，他的母親給他夾菜，對著他笑，就像是很多家庭里的很普通的一頓晚飯一樣。

        十殿下那時候便想，若是時間停留在這一刻該多好，若是夢拜托不要讓我醒來。

        但時間會向前走，夢終究會醒了。

        那一晚王妃住的院子失火了，不過一眨眼，大火便蔓延了一整個院子。等到妖王收到消息，等到火被撲滅的時候，那里只剩下一地殘骸。

        妖王下令清點尸體，他們只找到了王妃和其他奴婢，但十殿下不見了。

        她終于還是離開他了。

        她自由了。

        她也終于讓她的孩子離開了。

        她終于親手毀了這座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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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殿下只身打入王宮，他站在妖王的面前，當他抬起劍對準了他的喉嚨時，他的內心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激動。

        他以為他如此恨他，他恨不得親手將他碎尸萬段，他恨不得把母親和他身上承受過的痛苦，都加倍讓他嘗試一番。

        但當他真的逃出鎖妖塔，當他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時，他的心底只剩一片悲涼。

        因為不管他做什么，他的母親都回不來了。

        那天十殿下最終還是沒有殺死妖王，大家都說是妖王成功把十殿下忽悠了。

        算是吧，因為妖王告訴了他一個可以讓他的母親回來的辦法。

        不過他知道，她不想讓他死的，雖然他不明白為什么。

        妖王告訴他，傳說找到有仙緣的人，想辦法讓他經歷情劫，等他嘗到分離的痛苦后，讓他自愿獻出第一滴淚給你。那一滴淚可以實現你的任何愿望，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這個傳說真的很扯，不說是不是真的，就算可以又怎樣，王妃的肉身都化成灰了，你要復活什么？

        但就算再扯，十殿下還是信了。

        他對什么都不感興趣，皇位權力升仙，他統統都不要，他只想再見他的母親一面，他只想再和她吃一頓飯，僅此而已。

        可是后來十殿下還是沒能再見到她。

        那些他想要跟她說的話，也沒能告訴她了。

        他其實想告訴她，他后來真的去了她的家鄉。如今那里已是一座大城，非常繁華美麗。他還特意去看了有沒有姓譚的人家，雖不知是不是同宗，但看到他們過得很好。他們沒有再去考取功名入朝堂了，只是做了點小生意，日子也算過得和和美美。

        他其實想告訴她，他后來認識一個人，他也會幫他縫衣服，就是縫得有點丑，沒有你縫的好看。可是他對我挺好的，他們都對我很好，我也算是有朋友了。原本還想讓你見見他們的。以后吧，來生還有機會的。

        他其實想告訴她，后來他蓋了一棟宅子，是按照是她跟他說過的她在凡間曾經住過的宅院的模樣建的，那宅子就在大荒的合虛山。我記得你說過，你住在那宅子幾年是你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還在院子里種了很多你喜歡的花，花開時候，真的很美。

        他還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永遠不會再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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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月，半妖，終年三千四百六十五歲，死于妖毒入體。宣王命，褫奪原十殿下稱號，貶作庶民，不入王陵，并消除相關記載。——《妖·王族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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