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習習，天朗明疏。

        蘇木隨手摘過路邊垂下的一片樹葉，叼在嘴邊，吹起了調(diào)子，悠悠揚揚，時斷時續(xù)，沒有章法的曲子蕩在這幽靜的林中，空靈又沁人心弦。

        這林子很大，他們走了三天還沒走出去，但是他來的時候只花了一天就到了林中深處。

        蘇木看著姜淵的背影，這人是真悠閑，任憑馬慢慢地往前踱，一點也不著急。

        這馬也是被喂了解毒的藥，他摸著馬鬃，順滑無比，想著：這歸元是南宮門派的人，怎么就這么聽姜淵的話，一口一個主子，解藥也是大大方方，毫不吝嗇。

        想著想著，調(diào)子不自主地停了，姜淵身子一頓，聲音悠悠傳來：“怎么不吹了？”

        蘇木一愣，他喜歡？

        便叼著葉子繼續(xù)吹了起來，調(diào)子不再隨意，他認真地吹了一曲，樹葉輕微抖動，清脆婉轉(zhuǎn)，飄絲如雪。

        曲子響起的一瞬，他似乎覺得姜淵的脊背放松了些許。

        就這般，他時不時地吹著葉子，聽著風聲，馬蹄撅土聲，也時不時看著天空嘲哳嘔呀的烏鴉，然后微向后側(cè)頭，似隨意問道：“這烏鴉怎得沒中毒？”

        歸元騎馬上前兩步，緊了緊背上的包裹，順著他目光抬頭看去，道：“毒氣只控制在這林中，邊邊角角，乃至樹頂枝葉，一點都不會超出范圍，因此上空是沒有毒氣的。”

        “我記得這里以前上方也是不能有飛鳥出現(xiàn)的。”蘇木道。

        歸元點了點頭：“以前是這樣，只不過大約六年前門主弄了個陣法，把毒氣控制在陣法內(nèi)，上空就可以有飛禽了。”

        蘇木眸色加深：“六年前？”

        “是，”歸元道，“有問題嗎？”

        他垂下眼眸，斂去異色，微搖了搖頭，道：“沒有，”然后不著痕跡地轉(zhuǎn)了話題，“我們要去哪里，知道嗎？”

        歸元左右看了看，道：“去吃飯，主子說要吃點好的。”說罷，他高興一指，“看，見主道了，終于出來了。”

        他向前看去，果然，一條寬敞的大道出現(xiàn)在眼前，道上來來往往不少車輛馬匹，嘈嘈雜雜，很是熱鬧。

        三人上了主道，又走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一家酒肆，里面坐滿了過往匆忙停留歇腳的行人，小二端著飯菜來回跑著，汗流浹背，將馬交給小二喂食，便進去尋了一桌坐下。

        這里的飯菜都是管人吃飽的飯菜，眾人匆匆忙忙路過，只管填個肚子，至于味道差不多能吃就可。七葉張羅著，等菜上來后，蘇木瞬間無語。

        他看著面前一桌子的豬肘子、大饅頭、土豆燉肉，一陣頭疼，品相不論，分量十足十得大，都快堆出桌面了，就像喂豬似的。其他桌子的人都露出驚訝，嘴巴大張，來回打量著他們四個人，□□裸透露著不相信他們能把這一桌子的菜都吃完。

        蘇木看向姜淵，就想看他怎么吃，這油膩膩的東西如何吃得了，他用筷子挑了挑肥膩流油的豬皮，抽了抽嘴角，這怎么吃的下去。而且他還記得姜淵以前對于這種一向都是不碰的，挑食得很。

        果然，他眼睜睜地看著姜淵把大盤大盤的肘子往他這邊推了推，塞著他這邊連個碗都放不下，他那面倒是寬寬敞敞就剩個杯子，杯中呈了點酒，一下一下晃著，根本就沒打算動筷子。

        七葉躬身，朝蘇木道：“公子，這些都是給您點的。”

        然后又對歸元說：“藥師，您就再等等，等公子吃飽了，您再動筷。”

        蘇木：“”很好，是真的想把他喂成豬。

        歸元：“”他有種吃剩飯的感覺。

        姜淵表情淡淡，就好像這些事都不是他吩咐似的。

        雖然吐槽，但蘇木還是動了筷子，他有些餓，每份都挑了幾樣嘗了嘗，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不急不慢地吃著，慢條斯理，甚至還有些優(yōu)雅。

        姜淵手指輕輕扣著桌面，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道：“你吃飯一向這樣？”

        蘇木正專心吃著，雖然這飯很不合他胃口，突然，猛地有人問話，他抬頭，道：“是，怎么？”

        姜淵淡然道：“很優(yōu)雅。”

        蘇木微微一笑：“你吃一點，你就也會很優(yōu)雅。”味道不好，還想讓我狼吞虎咽。

        話是這個意思，可蘇木心下卻一緊，他以前吃飯從不這樣慢條斯理，哪怕是更難吃的菜，他也能三下五除二的快速解決，現(xiàn)在這么慢條斯理，一絲不茍的行事風格根本不是他的行為作風，是他受了這身體的影響。

        被這么一打斷，頓時不想吃了，蘇木揀了揀碗里的菜，徹底沒有胃口了。

        姜淵：“不喜歡？”

        蘇木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喜歡，你把這肘子撤下去，我聞著惡心，”頓了頓，“你要是喜歡，你就吃，老問我做什么，不夠吃，走的時候你就再帶點回去。”

        這肘子他聞著是真惡心，他以前是能吃的，而且還很喜歡，只是因為這身體，他的很多習慣口味都變了。

        他是真不相信姜淵能認出他，就憑他現(xiàn)在這從里到外完全變樣的外貌行為，都不可能聯(lián)想到他是他的師兄，索性也沒有任何裝的必要。

        姜淵側(cè)了頭，七葉就招小二要把肘子都撤了下去，蘇木揮了揮手，道：“幫我推到他面前就好，還有這個帶肉的，那個也是，帶肉的都給他推過去。”他指了指歸元，點著凡是有肉的菜都讓小二推了過去。

        姜淵默默看著，沒有說話。

        歸元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菜，頭疼，他也吃不了啊，這時，七葉對他說：“藥師，主子讓你都吃完，剩下一點你就不用回去了，什么時候吃完，什么時候回。”

        歸元張大了嘴，眼中滿是驚訝，看了看七葉，看了看蘇木，看了看姜淵，最后流淚般默默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吭哧吭哧地狼吞虎咽吃了起來，他不想自己被留在這里，但是這飯真得好難吃，好油。

        而且主子剛才沒說話吧，只是一個眼神，七葉就懂了，七葉就讓他全吃了，七葉你個蛔蟲。

        他剛剛有一種感覺，主子似乎在生氣，至于生什么氣，他不知道，就是隱隱約約覺得和他崇拜的傀師有關(guān)，好吧，傀師不吃給我吃，算賞我的了，恩賜。

        蘇木感覺他在流淚，表情十分哀怨，渾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他有些想笑，把碗里剩下的菜一點點吃了。

        這時，旁邊一桌坐的幾個人大著嗓門說了起來。

        “你們說，宮里那位到底長什么樣子，只聞其聲不聞其人，心癢、好奇得很啊。”

        “呸，那位可是上了‘美人榜’排名第一的，你敢肖想窺見他的容貌，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你忘了這全國上下處處都有那皇帝的玄營了。”一個漢子粗著嗓門說著。

        玄營受皇帝直屬統(tǒng)治，行巡查緝捕，偵察監(jiān)視官民，奉詔受理詞狀，逮捕吏民。

        “我知道，可就是那公子太過神秘，‘美人榜’上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人見過，可這位從未露過臉，多多少少讓人有點懷疑他名不符實，多年霸占著第一位，你說他是不是長得奇丑無比，所以不敢出來見人。”

        “呸，你可閉嘴吧，你就是身上那根蟲癢了，醉紅樓的姑娘們都滿足不了你，現(xiàn)在就覬覦那公子，他不是你能碰的，呸，娘的，想都不能想，你這想法要是讓玄營聽見，我們幾人也跟著你遭殃。”

        “你們說的是誰呀？”另一桌一人茫然問道，執(zhí)扇巾帽，一看就是個不諳世事的書生。

        粗漢瞥了他一眼，大喇喇的道：“宮里那位，皇帝的枕邊人，穆思，穆公子。”

        “聽說穆公子的病又重了，皇帝已經(jīng)親自去南宮請藥師了，這穆公子可真是命好，能得陛下如此喜歡，只要病情加重，陛下必定馬不停蹄地去請人，六年了，每每都是，陛下和穆公子的情誼讓人羨慕。”

        蘇木手中筷子一頓，鼓囊囊的腮幫子停止嚼動，過了一會兒，他從嘴里拈出一個白色小塊，是蒜末。接著，他又盯著碗里綠菜上的些許蒜末，一點點挑了出去，慢條斯理，很是專心。

        姜淵看著他的動作，抿了抿嘴，放下了杯子。

        歸元正狼吞虎咽地吃著大盤的豬肘子，順便用余光瞟了眼主子和蘇木，心道：

        主子似乎看對了這白臉小公子，現(xiàn)在有點生氣，還在生小公子的氣，但是小公子正心無旁騖地挑著菜，聽見陛下還深愛著其他人竟然不生氣，不嫉妒，不吃醋，不愧是高級傀師，對待陛下這么優(yōu)秀的人，竟然不動心。還有宮里那位脆弱的、風吹即倒的穆思，吼，回宮就熱鬧了。

        “哎哎，我們這皇帝繼位都八年了，宮里現(xiàn)在一位嬪妃都沒有，還專寵一個男人，皇室凋零啊，也不知是怎樣的人，竟能迷得皇帝如此神魂顛倒。”說著，這人朝著書生咧嘴壞笑，

        “書呆子，你想了解穆公子的話，就去看《話說皇帝和小娘子的那點事》，隨便一個小攤都能買到，里面內(nèi)容吩咐著呢，正好給你這滿腦子之乎者也騰點地方學學別的。”

        書生臉皮瞬間通紅，囁嚅道：“你們不是說到處都有皇帝的眼下嘛，這種書能能讓賣嗎？”

        那人嘿嘿一笑：“這書還是我們這皇上讓篆刻的呢，十分暢銷，我看全國也就你沒看過了，不過，看歸看，可別起什么別的心思哦，話也不能亂說，保不齊我們這小小酒肆就有皇帝的眼線。”

        眾人瞬間哈哈大笑，場面一陣歡騰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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