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冠玥性格活潑，半刻都閑不住。熟門熟路地換上拖鞋之后，就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全擺在客廳的茶幾上，逐一跟寧稚介紹由來。

        “我們全家都是你的鐵桿粉絲，最知道你喜歡什么東西了。”他口若懸河地說了半天，從寧稚手里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神神秘秘地拎出了兩個玻璃瓶：“姑姥姥擔心你的身體，不讓我帶，我把它放進行李箱里可費了好大力氣呢。”

        寧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那是什么，笑著拿過來顛了顛：“還是你了解我，家里自己釀的米酒想上火車，安檢沒少耽誤功夫吧。”

        俞冠玥擺擺手：“那都小事兒，讓你喝上這口故鄉味才重要。我爸說你快十年沒回去了，外面賣的酒傷身太過，前幾天我看微博還有人說你犯胃病進醫院來著。”

        說到這里，俞冠玥像是猛然想起了一些事，閉上嘴巴緊張地看著寧稚。

        寧稚半跪在茶幾周邊的毛毯上，對著那幾袋子東西挑挑揀揀，沒留意到他的表情。

        寧稚努了努嘴，從最底下拽出來一罐辣椒醬，笑道：“這不是我媽的招牌么，怎么著，舅媽也學會了？”

        以前他念初高中的時候，家里的條件并不好，他母親沒有正式工作，只能憑借著手巧做些吃的往外賣，其中銷量最好的就是辣椒醬。街坊四鄰看見她去菜市場，都會不住地催著她多買紅辣椒。

        而寧稚的手藝，也都是那時候幫母親打下手學來的。

        俞冠玥見他的情緒好像沒受到影響，也就放下心來，拽拽褲子往寧稚旁邊一蹲：“你為什么不猜是姑姥姥自己做給你的呢。”

        寧稚嘴上噙著的笑僵了一下，繼而又不在意地挑挑眉：“我媽強硬了一輩子，當年因為不喜歡我談的對象就能拿著掃帚將我趕出家門。專門給郵辣椒醬？做夢比較現實。”

        “你也知道她為什么不認你……”俞冠玥在旁邊悄聲嘀咕，抬頭看到寧稚面無表情的盯著自己，又瞬間慫唧唧地轉移了話題：“那個……我是想說……”

        俞冠玥絞盡腦汁，憋了半天終于道：“我想說，下次發售親筆簽名能不能給我單獨留一份。要不然我作為你的粉頭兼親親外甥，總搶不到是不是也太慘了點。”

        寧稚看著他那副膽戰心驚的樣子，忍不住就有點想笑，當下臉也板不下去了，張口逗道：“等你做出第一個獨立項目的，到時候想要幾個簽名都行。”

        俞冠玥立馬扁了扁嘴：“高中你忽悠我說高考結束；大學你忽悠我說假如能讀上研；現在我這通知書都快到手了，你怎么還要往后拖呀。”

        任誰面對著一張宛如年輕版自己的人，大概都沒辦法真的毫無觸動。寧稚笑著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那你呢，多大的人了還撒嬌，不害臊嗎。”

        俞冠玥理直氣壯：“我不啊。表舅最疼我了，我在你這永遠都是小孩兒。”

        寧稚聽到這話，提及過往有點郁悶的心情瞬間被治愈，輕輕擰了擰俞冠玥的耳朵道：“行了，折騰這么長時間還沒吃早飯吧。我去給你簡單做點，你先自己在客廳待會兒。”

        俞冠玥笑嘻嘻地說了聲好，目送著寧稚往廚房的方向走，確認他絕對不會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了，才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機拿了出來。

        從跟寧稚碰面開始就被熄到現在的屏幕，剛一解鎖就蹦出來好幾條微信提醒。

        俞冠玥坐在沙發上，一點點翻看來自同一個人的消息。

        【繁星：喜歡男的怎么了，不結婚不要孩子又礙著誰什么事了。】

        【繁星：所以你那個表舅現在還好嗎？】

        【繁星：談了好幾年的男朋友突然要結婚，這擱誰都受不了吧。】

        【繁星：？你人呢。】

        俞冠玥回道：

        【涼月：你爸爸我還活著。】

        【涼月：我表舅要強，肯定不會在我面前怎么樣。】

        【涼月：他為了那個傻逼前男友連家都不敢回，人家倒好，還琢磨三十歲之前把婚結了安父母的心。我呸，當初勾搭我表舅的時候想什么來著。】

        【涼月:剛才差點在我表舅面前嘴瓢提到他，操，嚇死老子了。】

        【繁星：。】

        【繁星：那你想怎么做？】

        俞冠玥冷笑，磨著牙打字。

        【涼月：那個人渣磋磨了我表舅這么多年，現在倒是想過所謂正常人的生活了？】

        【涼月；去他媽的，不讓他雞犬不寧我就不姓俞。】

        【繁星：這東西有什么正不正常之分。】

        【繁星：熱知識，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了。】

        ……

        俞冠玥不是第一次來榮軒，但畢竟家不住這里，大學也相隔甚遠。所以即使有寧稚這個親戚在，一直也沒正兒八經地逛一逛。

        寧稚先是領著他到幾個著名景點玩了一圈，又開車去市里最大的商場買了好些東西。等最后吃完火鍋回到家，兩個人都疲憊得要命，進門就想葛優癱。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俞冠玥雙眼空洞：“我從沒想過逛街會這么致命，高三死亡刷題不過如此。”

        寧稚跟在他后面放下購物袋，也是連喘了好幾口粗氣，好不容易才直起腰。

        他劃開手機看了一眼自己收到的消息，毫不意外地看到有三條來自黎瓊，八條來自鄒蘭穗，頓覺無比窒息。

        寧稚把俞冠玥隨手扔到沙發上的外套掛起來，有氣無力道：“我工作上有個事要處理，你等下給我倒杯咖啡送過去。”

        俞冠玥一臉生無可戀地躺倒在沙發上沒動彈，不知道到底聽見還是沒聽見。

        寧稚也懶得告訴他自己的口味，拖著酸軟的腳步走到書房支開電腦，進入了邱幼遠的直播間。

        他在這里是高級會員，賬號也已經認證了spray的名頭，一舉一動都會有鑲著金邊的句子飄在所有彈幕之上，并配合上非常浮夸的動態特效。

        寧稚盯著那行醒目的提示緘默許久，動動手指打賞了五個超時空戰艦。

        超時空戰艦是平臺最貴的禮物，單個價值五千塊錢，就算去掉平臺抽成，也差不多能剩三千。

        寧稚這隨隨便便送出去的禮物，算起來已經上萬了。

        邱幼遠畢竟不是明星，再怎么想火也干不出動輒露臉的事。他直播的時候多數都在碼字，鏡頭對準的一直是手，準確地說，是放在鍵盤上的手。

        而在看到了寧稚這個突然出現在禮物榜一的名字后，這雙手很自然地停了下來。

        “……謝謝spray送來的超時空戰艦。”邱幼遠像是往前探了探身，耳機里隨即傳出很輕的衣料摩擦聲：“spray大氣。”

        寧稚木著張臉，又砸下五個五千塊。

        “哎呀呀，知道你上次胃病發作爽約很不好意思了。”邱幼遠笑了笑，游刃有余道：“但那不也是身體不舒服的原因嗎，不用放在心上……spray，連個麥唄？”

        他拿著手機小幅度晃了晃，寧稚一句‘滾’都已經打到了彈幕框里，轉念想想黎瓊苦口婆心的勸告，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那個字刪掉了。

        寧稚點開微信，第二次將邱幼遠從黑名單拽到外面。

        下一秒，對方的語音電話就彈了過來。

        顯然是對他的反應洞若觀火，在時間拿捏方面精準得可怕。

        寧稚皺起眉，邊按接通邊點了一根煙。

        他很久沒跟邱幼遠在大眾面前互動了，現在一上線就先砸錢，邱幼遠又是這么個曖昧的態度，想也知道cp粉會怎么過年。

        寧稚放著滿電腦的粉色彈幕不管，兀自深深吸了一口煙。

        他的嘴巴離耳機聲孔太近，邱幼遠跟直播間的粉絲都能聽見這道清晰的抽氣聲。

        【好，好欲。】

        【月余不見，spray還是這么撩而不自知，媽媽很滿意。】

        【雖然但是，太太是不是胃病剛好……抽煙真的能行么？】

        【華生，你發現了盲點。】

        拼命刷‘幼稚夫夫百年好合’的那一波節奏已經過去了，寧稚抬眼看了下彈幕，發現大都是在關心他身體的。

        寧稚坐在桌前的電腦椅上，翹起二郎腿，自如地開始跟彈幕對話。

        “胃疼？老毛病了。瓊姐心疼老板，拿刀架自己脖子上威脅我，說要是我不去醫院就要血濺當場，其實根本不嚴重。”

        “邱老師看沒看我？沒有。對不起告訴你一句實話，你cpbe了。”

        “為什么要刷這么多禮物……”

        寧稚念到這條著重頓了一下，吊了半天胃口才道:“那當然是因為邱老師要結婚了，我怕當天到不了場，提前準備的份子錢。”

        邱幼遠訂婚的事早就傳開了，此時聽寧稚提起也濺不起什么水花。就是一些真情實感嗑他們的人心里難受，在彈幕發了幾個哭泣的表情。

        寧稚伸手撣了撣煙灰，正打算跟直播間的水友開啟新一輪熱聊，邱幼遠就先開了口:

        “——怎么抽起來沒完了，不怕咳嗽？”

        他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悅，寧稚條件反射般怔了怔，隨后整個人突然放松下來，慢慢吐了個煙圈。

        “跟你有什么關系。”寧稚輕聲道:“都是快當丈夫的人了，少管別人的閑事。”

        邱幼遠一窒。

        彈幕也是短暫的停頓，隨后瘋狂刷起了問號。

        寧稚是很輕松的語氣，說完這句就繼續挑幾個有意思的問題回，完全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

        粉絲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只當他是心情不錯在開玩笑，又熱熱鬧鬧地跟寧稚互動了起來。

        寧稚分神留意著耳麥里邱幼遠的動靜，聽他淺笑著道:“話不能這么說，就算結了婚，我也不愿意看你干對身體不好的事情啊。”

        邱幼遠語調平平，聲音卻很溫柔，跟寧稚先前的回答搭在一起，顯得更像至交好友間的打趣了。

        這人太會順桿往上爬，寧稚不準備理他，本想繼續跟粉絲聊聊天，卻意外看到了兩條內容別具一格的彈幕。

        【我就喜歡spray來邱大編劇直播間時，把自己當主人的這股神氣勁兒。】

        【以往他跟別人連麥，都生怕搶風頭話少得跟鵪鶉似的。】

        寧稚一愣，連快燒到頭的煙都忘了扔，火舌往上席卷碰到了指尖，他才攥了下拳頭，把東西丟進了垃圾桶。

        邱幼遠發覺他的沉默:“怎么不說話？”

        寧稚的思緒還停在剛剛看到的兩行話上，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么。

        還好俞冠玥及時推門進來，把一杯米酒放到了他的手邊。

        俞冠玥不是很懂他為什么一臉見到救命恩人的表情:“表舅，我不會泡咖啡……這個度數低，應該沒那么傷胃。”

        寧稚找到了臺階，低聲道:“謝謝。”

        借著喝東西的由頭，寧稚終于能順理成章地解釋了邱幼遠的問話。

        他戴的耳機隔音效果很好，對面只能聽到一句“謝謝”，聽不到俞冠玥說了什么。

        邱幼遠咬了咬牙，有些艱難地開口道:“spray……是談戀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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